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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车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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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
村子里的狗在叫。
狗叫声越来越远,像是狗跑出了村。
酆从己关上窗户,拉着陈归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着,还拿出两张黄符纸一人一张的贴在身上,两个人刚躲好,就看到路拐角的地方来了个人——也许不是人,在夜色中模模糊糊的也看不大清,只是样子有些奇怪——陈归突然就觉得那个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而且看到的日子很近。
他使劲想了想,终于想起来那天骑摩托车到何家坪村看病,在路上遇到的那个人影……没有头的人影……陈归突然就觉得周围好压抑,压得他手脚发麻,出不过气来,他捏紧了酆从己的手,用力得自己的手都有些发痛。
那个无头的鬼走了过来。
走到了何建国家,它敲了敲何建国家的门,门没开,就绕着何建国家走了起来,到了后厢房的窗户边,它又开始敲起了窗户。陈归刚才亲眼看到酆从己使了点手段把窗户关紧了,从外面这么敲是打不开的,但是它敲着敲着那个窗户“吱呀”一声就打开了,就好像里面有个什么东西帮它把窗户打开了一样。
它就这么飘进了屋。
陈归紧张得出了一手心汗。
酆从己拉着他往窗户那边走过去,两个人躲在窗户下面偷偷往里看,就看到那个无头鬼站在床前,旁边还有一个人,虽然天光暗淡,但是陈归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个人是何老汉,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帮无头鬼打开门的人居然是何老汉!
无头鬼伸出手往床上摸过去。
毫无疑问的,它摸了个空。
它转过头——它没有头,陈归就是感觉它转过了头,这种感觉很奇特——何老汉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酆从己就拉着陈归,两个人弓着腰从窗户下走过去又回到了刚才躲藏的地方。
陈归觉得脚肚子有点抽筋。
那个无头鬼出了窗户,又沿着小路不知往哪儿去了。
陈归是不想再回去睡觉了,他宁可两个人走夜路回乡医院也不要半夜随便找个人家里借宿,谁知道睡到半夜会不会被鬼找上门,他算是怕了,而且这个何家坪村出了一个给鬼当人奸的何老汉,保不准就有第二个。
所以他就跟酆从己说,“我们连夜赶回去吧。”
酆从己估计也是心有戚戚,同意了。
两个人带着手电,沿着马路往鸡关乡街上去。
旁边流水潺潺,像从地下流出的黄泉水,阴凉渗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从水面上弥漫开来,慢慢地,漫过边上的路、杂草、灌木,一直往小山上涌动而去,四周安静得连脚步声都听不到。走动的时候,好像是人拨开了浓雾,走过之后,浓雾又很快漫了回去。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手电筒的光刺不穿浓雾,陈归觉得自己一身的衣服都被雾气打湿了,沉甸甸地压在身上,连心口都湿漉漉的,浑身不得劲儿。
突兀地,前面响起了摩托车开动的声音,陈归赶紧拉着酆从己往旁边让,这浓雾里,前面一米远就看不大清了,过了好一会儿,摩托车的声音没听到了,但是也没见到摩托车开过来,难道出事了?没听到声音啊,还是停下来了?
陈归狐疑地拿着手电照着前方,还故意晃来晃去的,又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了两个黑色的东西,一动不动的,他们两个人小心地走了过去,惊讶地发现那是一辆摩托车,还有被摩托车压住的一个男人。
车祸,陈归脑子里第一个念头。
作为医生的本能立刻让他走过去开始检查那个被摩托车压住的男人的情况,他用手电筒照着,发现这个男人还是个熟人,就是何老汉的儿子何建国,他嘴角溢出黑血,脸色发青,摩托车一边的把手扎进了他的肚子里,陈归在他脖子上按了按,已经没有任何脉搏了,他死了。
昨天还看到的人,今天就这么死了。
人世无常。
陈归沉默地站起来,他看着酆从己,有些犹豫地问他,“是意外车祸还是?”他怕不是意外而是其他什么在作祟。
陈归的眼睛只能看到一些气,人死了后,身上的气就会慢慢消散,不管是本身的红气还是其他的气。
人死万事消。
酆从己拿出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用手沾了点涂抹在陈归的眼皮上,然后跟他说,“你自己看,你能看到的。”
陈归就自己看了。
何建国的尸体上弥漫着浓郁的白气,和周围的浓雾几乎分不清到底是雾气渗入了他的身体,还是他本身就带着这股白气。陈归看着那些白气勾连着何建国的五脏六腑,在他的腹腔里白气特别浓郁,把肠子都裹住了,只看得见一团白色。
“他身上很重的白气,只有白气。”陈归嘀咕着说。
他并不清楚白气代表着什么。
酆从己低着头看着那辆摩托车,“不是白色,你再看看。”
不是?陈归皱着眉又仔细看了一会,发现确实不是白色的,何建国身上的白气和旁边的浓雾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他身上的白气是灰白色的,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什么区别的,“灰白色?”陈归自言自语地说,“是什么?”
黑色是病气,灰色是霉气,青色不知道,灰白色也不知道,不过他是第一次遇到了灰白色的气,难道是死气?阴气?煞气?陈归想起了自己看的小说里那些七里八里的描写,胡思乱想着,最后他决定还是问一下旁边比较懂行的酆从己,“酆从己,灰白色的气你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吗?”
酆从己点了点头,“知道一点。”
陈归赶紧问,“是什么?”
酆从己看了他一眼,“是香火。”
香火?
陈归满头问号,不明所以。
他正打算接着问,酆从己拿出手机就打了报警电话,这里出了个车祸,还死了人,肯定是要喊警察过来看一下的。
酆从己还示意陈归,“你看那个摩托车是不是有点眼熟?”
陈归刚才的注意力全被何建国的尸体吸引过去了,都没顾得上去看那辆摩托车,这时被酆从己提醒了才打量了一下,然后惊讶地发现这辆摩托车就是自己今晚上丢掉的那辆车,左边车把手上还有自己缠的几圈红绳。
何建国是偷车贼?偷了车半路出了车祸?
这算什么?自作孽不可活?
陈归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叹息一声。
虽然是半夜,但是警车来的也不慢。现在一般的乡镇派出所都有人值班,一旦接到报警电话,就会把唯一一辆警车乌拉乌拉的开出来。
警车停下来后,下来了两个民警。
其中一个民警还咕哝着,“今天真是出鬼了,怎么这么大的雾,路都看不清,害得我们开车过来的时候都是蹭过来的……”
他们一个跟陈归两人了解情况,一个去查看事故现场,这种意外事故如果没有其他当事人的话是很好解决的,陈归也把这摩托车是自己的,地上的男人是何建国,可能是他偷了自己摩托车,自己半路从村子里出来回家结果就遇到了车祸现场这个事说了一遍。
民警也是听得啧啧称奇。
他们一个和陈归两人说话,一个打电话给了何家坪村村委会主任,让他去找何建国家里人,没过多久,听到浓雾中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一群人从雾气中出来。是何家坪村的人。
农村这边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家出事,全村帮忙。
男男女女的声音聒噪无比,立刻把浓雾的死沉沉的寂静打破了,他们围了上来,陈归听到尖锐的哭声,那是何建国的老婆,他儿子被他老婆拉着,跪在了地上,却没有看到何老汉跟来。
何建国屋里老婆哭天抹地,“这日子怎么过哦……屋里还躺着一个起不来身……你就死着了……怎么死的不是我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一屋人怎么过啰……”村里面也跟着过来的女人就跟着一起掉眼泪,扶着她。
陈归听了一耳朵,何老汉还起不来身?
那今晚上他们看到的何老汉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们看到的不是活人?
旁边就有好事的村民看到陈归两人,“酆先生,陈医生,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他这一声喊倒是把旁边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陈归尴尬地笑了一下,“我们帮人看病,太晚了就走了夜路……刚好就碰上了……”
这个时候也不好直说何建国偷了他的摩托车。
很快,尸体就被人抬到了一个用木板做成的担架上,而那辆摩托车,则被两个民警说是“赃物”要带回派出所,何建国屋里老婆就发飙了,跳了起来,气冲冲地喊,“哪里是赃物撒,明明是我屋里的,它撞了我屋里何建国就要把它带回去,你们要是拿走,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跟我屋里何建国一起死个去……”她作势就往地上撞,就被旁边的女人眼疾手快的拉住,她就地坐下,手拍着地面,哭喊着,“哎哟,我屋里男人才冒得了就都欺负我屋里没人咧……”
民警一脸的尴尬,旁边这么多人看着,更不好强制执法,就拿眼偷偷地往陈归那里看,陈归有什么办法?什么办法都没有,再说,这辆摩托车的车把头全都是污血,还有何建国的内脏、血肉碎片,让陈归去把它弄干净他也实在不想动手,再说,现在的执法环境就是和稀泥,如果真把摩托车是陈归的这件事暴露出来,很可能还会被家属倒打一耙,就算不是你的责任和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也有可能会被赖上。脑子想了一遍,陈归只好暗暗地点了个头,民警松了口气,先让陈归两个人上车,很快就把车子开走了。
陈归他们搭了个顺风车回了医院。
第二天陈归去看一下医院里那七个病人,病情还是没什么起色当然也没有恶化,病人家属围着酆从己一口一个先生在那里讨主意,酆从己三言两语的打开了他们。稍作准备后,两个人就又出发打算去何家坪村。
何建国家已经架起了棚子,唱起了哀乐。
他们经过那个挂满了白布的纸花的大门,陈归隐约看到何老汉躺在一张椅子上,一动不动,旁边的人走来走去的。
这一次陈归两个人也是骑着摩托车来的,这辆摩托车是陈归借了同事的,酆从己一大早就出门,说是去准备一下要用的家伙什,一直到大上午才提着一个黑色的旅行袋回来。
很快,两个人就到了何神婆家。
那个土坯房还是房门大开,木板门半挂在门轴上,里面黑洞洞的,透不过光,酆从己走在前面,陈归跟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
陈归作为一个只有眼睛有点特异功能的人,他是不知道那些神神道道的做法,所以也只能看着酆从己怎么做,在他需要的时候搭把手,但是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干看着。
酆从己拿出一把钳子,三两下就把旁边厢房门上那把铁锁给弄开了,他把铁锁随手丢开,推开了门,扑簌簌一阵厚积的灰尘落下。陈归拿出纸巾捂住嘴,忍住呛咳,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这间屋供着一座神像。
事实是,这间屋确实供着一座神像,然而,那个神像和陈归记忆里的不一样,这个神像的头被人砍断了,随着门被推开,那个神像的头颅就在地面厚厚的灰尘里滚出了一道清晰的印痕。
它的头朝着门,三只眼睛都睁大着,看着这个世界,以及进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