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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周而复始(上) ...

  •   第三章.周而复始

      1.

      他的深山陋室鲜有贵客,今日有一位远古的故人到访。沙加周身环绕着一圈金色光晕,比初升的旭日更加灿烂夺目。穆看了看自己,这副尊容着实狼狈,赧于见人。

      “沙加,我不知道你要来,一点准备也没有。”

      “嗯,不用客气,看你这身打扮,出去打架了?”

      “我如果说是去参加宴会,你信吗?”

      “看来你交了不该交的朋友。”

      “你不是就行了。”

      沙加摇了摇头。

      “我?当然不是,她是。”

      沙加暗示的那个人,穆早就有所察觉。他原打算先回高原,再利用地形优势摆脱吸血鬼的跟踪。沙加既然一语道破,定然有收拾她的把握。

      “现身吧,恶鬼!”

      沙加稳坐不动,以手结印,轻轻推送出去。一股“吽”字的力量,朝穆所站的位置直逼而去。穆不闪不躲神色如常,这一击不是冲他而来的。光束落地,背后传来一个女子尖锐的叫声,身后的地面,被轰出一个巨型陷坑。

      猩红的血衣张开一双翅膀,丰乳秀腿的黑美人停在半空。沙加的法力固然精纯,她倚仗百年修行,逃脱了攻击,一双灰青色瞳孔发出野兽的凶光。

      “小师父,你就是这样对待一个异乡女子的吗?太过分啦,你们祖师可不是这样教的。”

      她故作嗔恚,面对修行者更是搔首弄姿,娇媚之态豪不掩饰。

      “痴愚!”

      沙加燃烧起小宇宙,双掌结成金刚伏魔印,隔着不短的距离,金光如锋刃般划破她黑色的肌肤,肮脏的黑血四处飞溅,被金光直射的部分化作飞烟。她终于感到不妙了,想要逃走,已经太晚,金刚伏魔印像一张大网,把恶鬼牢牢固定在土地上。血腥的小宇宙刚要涌沸,就被佛光按压下去,吸血鬼尝试了数次,光网随着她的挣扎越收越紧。

      “师父,饶了我吧,是羽蛇神的女祭司派我来的,我与你的朋友并无私怨啊!”

      沙加发出的光辉耀得她睁不开眼睛,吸血鬼嚎啕大叫,血口中四颗锋利的犬齿对着苍天。她的撕吼声响彻山谷,谁听了都会忍不住难受。

      吸血鬼是夜行的捕猎者,黎明初现,周遭环境朝着对她不利的一面变化着。她本该早作打算,可是穆负着伤又没有同伴,良机难遇。她一路追踪,打算捉住他向玛尔里主母邀功,以抵消上一个任务失败的罪责。想不到穆的家门口竟有一位降妖伏魔的高人。

      “罗刹女,你凭藉往昔积攒的些许福德残害生灵,可知有一日身死,地狱的罪罚比你现在所受更惨烈万倍吗?”

      沙加嘴上呵斥她,施法的手劲力不减。佛光对于普通生命,清净安宁,照到恶魔身上,如烈火焚身。

      “师父,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发誓......以后再不敢对二位有丝毫冒犯......”

      她的嗓子被灼哑了,这几句求饶的话是竭尽全力才说出来的。

      “得罪我事小,杀生罪重。人若行恶,如仰天而唾,所有的恶行,终将回到自己身上。”

      她很想表示接受,但身陷金刚伏魔印,来自黑暗的力量消失殆尽,动一动也困难。佛光笼罩着她罪恶的身体,仿佛一座巨大的火炉要将她焚化。到了后来,她连讨饶的力气都没有了,倒在地上抽搐,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响。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可悔改?”

      阿卡莎拼命想做出点头的姿势,在穆看来,只有脖子轻微扭了一下。这副惨状,他看不下去,想向沙加求情。只有在生命将尽的时候,人才会放弃所有贪欲,真心忏悔一生所失。金光刺穿了阿卡莎的灵魂,她忽然回忆起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经历。那一次濒死主母救了她,她作为人类的生命死了,在血与泪中得到了另外一个,一个她不想要又无法拒绝的。

      金色的小宇宙渐渐从愤怒的攻击状态变为了一道宽容、温暖的光晕。沙加双手合十置于胸前,解除了阿卡莎的封锁。

      “女施主,此刻你嗔心已收,悔意渐起,我亦不复以罗刹相称。你可知丧生你齿下的冤魂,他们的感受比你亲身体验的更加痛苦?今日我若杀你,有以近欺远之嫌,你去吧,多行不义必自毙!”

      沙加的小宇宙回到恍若无物的状态,阿卡莎死里逃生,不敢再无礼。她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向沙加鞠躬,谢过不杀之恩,然后用残存的力气离开了高原石塔,消失在越来越明亮的天色里。

      穆望着她颓然远去的身影,暗暗佩服沙加的手段。阿卡莎沉溺暗黑太久,一时无法改变,把她逼急了,她只会怀着憎恨死去。不如给她机会感恩戴德,因缘际会时自会痛改前非。

      好朋友想到一处,相视微笑。他们过去亲密无间,今时今日,沙加找到了自己的信仰,穆由衷的为他高兴。

      “你也不问我来干什么,不怕是来取你性命的吗?”

      沙加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你不会的,何况我现在受了伤,这时候动手不怕堕了处女座沙加大人的威名吗?”

      现在换穆坐下去了,他忍着伤痛看完这出伏魔记,支撑得颇为勉强。

      “声名不过是虚幻之物,我从不挂心,你好像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啊。”

      沙加伸手扶住穆,搀着他走进石塔。

      “教皇大人派你来的?”

      过程不算顺利,好歹是回来了,穆终于踩上熟悉的地板,放松的躺了下来。

      “嗯,看来你还算清楚。他让我来探明你的本意,是否要与圣域为敌。”

      沙加见他有气无力的,稍微扶正了,转身去寻找水杯。

      “你觉得呢?”

      穆好奇的看着他翻箱倒柜,好像自家后院。

      “如果你和那个女妖一伙,我立刻就杀了你。”

      穆小心的叹了口气。

      “还好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看来我可以安心养伤了。”

      “你的时运不济啊,到处得罪人,这次又是谁呢?”

      “你也听到了吧,好像是南美的一个邪神。如果没有记错,我很早以前就把他得罪了。”

      “羽蛇神伊斯塔布?”

      “嗯。”

      “是了,你杀了两次,不来找你才奇怪。当时我在印度,听见你的死讯的时候很惊诧,也是从那以后,更坚定尘世痛苦不值得留恋。”

      “这些事,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记得又有什么用,徒增苦恼。我在入定的时候曾看到自己多生的往事,此生乘愿而来,未了完成当年的诺言。”

      “无论如何,很高兴再见到你。”

      “我也是。其实我应该想到,你是那种认定了某件事就要死磕到底的臭脾气。”

      他把穆数落了一顿,提着水桶出门了。

      “是吗?我自己都没发现,你果然是最接近神的男人。”

      沙加已经出门了,他阖上眼睑喃喃自语。

      日头越来越高,苍茫高原渐渐升起了暖意。穆的伤势不轻,昨夜苦战,全凭意念支撑,因为有人需要他。刚回到自己的地域他就松了一半,又有友人相助,干脆倒下来连装样子都免掉了。

      他的师兄绝非泛泛之辈,星辰碎片这一招既准且狠。受诅咒的水晶残片嵌在体内,邪气逐渐向周围组织扩散。白的精神力来自傲慢与怨恨,全是负面能量,不化解干净,伤口还会恶化。

      穆尝试着运行小宇宙,走到肩膀伤处,就被邪水晶残片挡住了。他不由得为同门惋惜,此人实力强劲,灵魂却堕落了。穆还看得出他在羽蛇神麾下并不如意,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得到。

      “别逞能了,以你现在的状态无法对付这个邪咒。”

      沙加从山涧里打来清水烧给穆喝,他不再是降服恶魔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衣着朴素,纤细的身子包裹在一件宽敞的百衲衣里,俨然是位苦行者。他帮助朋友,不惜担水煮饭,在石塔里忙进忙出。

      穆突然回想起幼时看过佛经里的故事。有一位比丘脾气不好,很少搭理别人,后来身染重疾卧床不起。同修们嫌弃他污秽,世尊却亲自来到他的卧榻,打水为他擦身,托钵喂他饮食,生病的比丘和其它弟子皆被世尊感化。沙加话语不多,他只是默默笃行着佛陀的教诲。

      穆的身体状况使他无法拒绝沙加的好意,他接受他的帮助,感念他的恩德。简单吃过一餐,沙加主动提出帮他疗伤。用他的原话就是:“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精神诅咒与心结在一起,难以从外界消除。沙加把禅定的基本原理解释给穆听,让他把思维沉入无尽的虚空。这样,气脉循环降到最低,可以暂缓邪恶力量的扩散。

      “把你的思想放空,注意两个念头之间的空白,把这个空白的时间延长,中间的境界就是定境。你只需入了初禅,我就能助你化解敌人留下的咒怨。”

      穆大陆的血脉天生具有精神力,穆自幼接受史昂的训练,虽然疼痛难忍,也能硬撑着把心静下来。沙加知道他的伤势,以前没有体验过禅定,进入初禅就非常不易了。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经文中的“空”,便是定境,世间万物的本来面目。沙加见他额上布满汗珠,心神不安,念起了《般若布罗蜜多心经》--玄奘西行途中在沙漠迷了路,生死线上挣扎时,菩萨特意传授,拯救了他性命的经典。

      穆是天资聪颖的人,又兼心地纯良。佛的智慧包罗万象无所不及,沙加稍许提点,他便领悟了其中的奥妙。他按照沙加的指点,把注意力集中到两个字上,反反复复,渐渐的,两个字之间的空白成为了无限大。

      他脱离了肉身的束缚,翱翔于山河大地,这种感觉和记忆中母星的灵魂视界类似。沙加见他面色平和,含着微笑,是进入禅定的神态。他双手结成定印,也入了初禅。两股纯净的精神力叠加在一起,突破了一个生命体所能达到的极限。清净光在灵魂中流淌,□□里的一切污秽就像冰块见了烈日,融化不见。

      地球人的灵魂修炼法正是传自天外文明,所以没有任何不适,他用自身的光明驱走了黑暗。出定之后,还一直被无拘无束的禅悦包围,仿佛回到了母星的怀抱。

      “沙加,无论如何我都要感激你,除此以外再没有更好的办法除去毒咒了。”

      “是你自己的善良救了你,我不过是助缘。”

      碎片取出后,伤口的血流速度反而加快了。沙加做了简易的包扎,取来毛毡给他盖上。

      “精神再强也要身体撑得住。我闲来无事,就陪你几天吧,日后回了圣域也好交差。”

      穆看了看四周,数日前这里躺着一个胆大少年,想不到自己也有被人照顾的时候。想到塞特,他心里一酸,不知那个少年现在可好。一个圣斗士,被普通人所救,还是敌人家的少爷......

      想到这里,他把伊休托利和玛雅出土的古书取出来交给沙加,有一些疑惑也许他能解答。沙加守在不远处打坐,他接过穆递来的事物,细细翻看。那双走路时也紧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了,比高原的晴空更加透明。

      “你哪搞来的?这个可是真货,我自己的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他轻抚着面具上的符文,啧啧感叹。

      “这是嘉米尔族长给你的祝福,你死后他依照你的遗志侍奉雅典娜,时至今日誓言犹在。第二个是我给的,看来你还没动身去印度。”

      穆搔了搔头发,有些尴尬。

      “我真是粗心。英文的印度和印第安差不多,我一心想着玛雅,就追到墨西哥去了,还挨了一顿毒打…”

      沙加也笑了:“原来你也有失策的时候。”

      他们患难相伴,是生死之交,穆不打算对沙加隐瞒什么,甚至还希望得到他的建议。他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从塞特寻找嘉米尔一族开始,一直讲到与沙加重逢。这中间许多离奇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了沙加,只隐去有关加隆的部分。他答应过加隆,给他保留一条回头的路。

      沙加静静的听他讲诉,同时翻动古书--《伊休托利亚》。穆的气息还很虚弱,一段曲折的往事只挑了重点来讲。他声音细微,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

      “穆,你认为现在怎么样?“

      ”什么?“

      ”现在的地球,科技日新月异,宇宙旅行,基因改造,人工智能都不再是幻想。“

      穆想了想,微微一笑。

      ”算不了什么,和伊利西亚相比还差得远。“

      ”我也是这样想的,无论物质还是精神文明只要不脱离尘世最终都会走向灭亡。我们的母星,精神发达到了心灵相通的境界,又如何?越是繁荣的文明,毁灭来得越快,越彻底。“

      ”都是历史的选择,我但求问心无愧,无法改变的也只能由它去了。“

      沙加要听的不是这个,他不以为然,摇了摇头。

      ”我一万年前预见到阎浮提中部将有圣贤降生,他会广传教义,指引我们超脱轮回,永离烦恼。从那时起,我就决意追随于他,为大家寻找一个永恒的安居之处。地球不如伊利西亚,这也正是它的好处,苦难才能鞭笞人寻求解脱。你舍身忘死的与伊斯塔布争斗,一半是为了我。后来我不得已离开大陆,临走之前许下心愿,等我蒙受了世尊教诲,一定要找到你,告诉你脱离轮回的方法。这是我作为人类的最后一生,我如愿以偿与你重逢。无论你是否接受,我都要劝你,佛名大觉具一切智,只要你相信。”

      穆咀嚼着沙加的话,心情复杂。

      “沙加,我从来都信任你,一直都是,你是我们一族的先知。我相信你说的一切,而且你也亲身示范给我看了,不是吗?”

      “我很快就要涅槃了,在轮回之中我们再不会以众生的形式相见”

      “沙加,长这么大这是我听到的最开心的一件事,我为你高兴。”

      他语气真挚,每一个字都发自内心。

      即使摒除了七情六欲,对于这份友情,真情流露的祝福,沙加依然感动。他乘愿而来一切如旧,知己好友不外如是,总是支持着彼此的信仰。山河易变,斗转星移,还有人的执念不变。

      “我还有一个心结,穆。当年集齐母星所有的力量,只能困住伊斯塔布一万年。你既然已经转世,他必定也降生了,估计比你小不了几岁。”

      残暴的羽蛇神伊斯塔布,银发红眼。穆心头一震,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怎么可能,他是个纯良无害的少年啊。

      “你刚才提到玛尔里主母,圣域最近正为了这个女人焦头烂额。我做过一些调查,她极有可能是侍奉伊斯塔布的女祭司,主神降临世间,依你看最可能会藏在哪里呢?”

      “她的儿子吗?如果是我,也会护在身边,说起来我确实感受到塞特体内隐藏的强大小宇宙。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昨日还救了我的性命。”

      “这就是了,他的年龄、身份一切都太可疑。至于你说的恩义,世间恩怨纠葛哪有个凊断?他会救你这并不奇怪。”

      穆默默躺着,棕色皮肤的少年数天前还在石塔里住过,昨日他们还想着拯救彼此的生命,转眼间竟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他心情复杂,又想到了加隆。他孤身一人追缉这个看似柔弱的恶魔,是否会遭遇不测?

      沙加见他出了神,停住了话头,一双蔚蓝色的眼睛看着塔外,穆需要休息。

      “这也只是猜测,你恢复记忆后也许会有新的线索。”

      他继续研究穆的面具。

      “等你好一些了,我们去锡兰吧。”

      “斯里兰卡的阿努拉德普勒?”

      “正是,阿育王弘扬佛法的时候曾送出一批珍宝到锡兰,包括佛舍利、贝叶经,其中就有我的祝福之物。我瞻仰过佛陀遗留的菩提树,还化到了一缕绿枝。”

      “还好我先去了墨西哥,要不现在还在印度半岛瞎晃悠。”

      “每一个祝福其实都是一层封印,揭开之后,伊修托利的能量会涌现出来。四个封印全部打开,它将恢复一万年前的能力,那时候,穆,你一定要想清楚。它的确蕴藏着与神匹敌的力量,但是戴上它,就意味着接受过去,抛弃今生。”

      穆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心神恍惚。这一生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呢?贫穷、孤独、勾心斗角、世态炎凉。是圣斗士的骄傲还是人类的身份?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

      沙加清亮的诵读声在石塔里响起,他知道朋友身陷苦恼,为他驱逐群魔。他的嗓音纯洁无垢,空灵高远,和高原凊净的天地融为一体。佛主的智慧在这里散播,那是一种穿越时间穿越空间的,无所不及的智慧,与慈悲。

      2.

      人若是心情舒畅,伤病也恢复得快些。沙加和穆在一起话不多,他们之间,本不需要冗余的言词。史昂离世后,穆再也没有感受过他人的温情,其实跟随史昂的日子也是训导多于关怀。

      沙加习惯了简单生活,高原的种种不便对他毫无影响。他好像并不是圣域高高在上的黄金圣斗士,照顾伤者才是他的本职工作,这份胸襟让人着实敬佩。

      穆养伤期间,沙加常和他探讨佛法,偶尔也会谈到一些琐事。沙加对主母的水晶头骨颇感兴趣,水晶是一种结构稳固具有记忆性的物质,能够羁留灵魂,是母星人常用的材料,他甚至怀疑血斗士的能量来源与之相关。

      穆对这种推测不置可否,那群狂热的信徒必将再次出现。他们所图谋的绝不仅仅是海上的航线,或者□□的统领权。他们一度隐藏得很深,今时今日敢在世界范围内兴风作浪,必定倚杖了神祗的力量。

      转眼间,刮起了秋风,穆和沙加来到斯里兰卡时恰逢旱季。一千多年前,法显大师以古稀之龄前往印度寻找律藏,回归中国的最后一站就是这里。锡兰至今仍是佛法兴盛的国家,温暖的海风送来香料的气息,凝重而悠远。

      沙加和穆穿着简朴,暗合岛国民风。岛上居民笃信佛教,沙加在街上行走,顶礼合十者不断。阿努拉德普勒白塔犹存,古风如旧,它矗立在海上,迎来又送走了一代代虔诚的信徒。

      穆衷爱的书籍里包含了《佛国记》,他钦佩为法显大师的品格,踏着他漂泊异国的脚印,仰望着他含泪参拜的菩提树,不由得感概万分。他的一生,经受过武力威压与富贵引诱,不曾有丝毫动摇。现在受先贤感召,跪在菩提树下双手合十,祈求众生平安。

      阳光穿透菩提树茂盛的枝叶,撒在地上,留下密密麻麻形致斑驳的光点。千年之前,释迦族太子在菩提树下成道,他力战群魔,仰望满天星斗,悟出缘起性空。

      沙加也随着穆跪下,低头叩拜,生死流转以此为依。膜拜圣迹之后,沙加带路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阿努拉德普勒古庙。这里的僧侣识得沙加,见他远道而来,迎上去顶礼问讯。

      “沙加师傅您不知道,数月前这里来了一个外道,叫做克修拉的瑜伽士。他自诩是婆罗门苦行者,日日坐在藏经阁门口不许他人进出。他说,如果没有僧侣能说服他,他就要接管这里,包括寺院和收藏的贝叶经。”

      言下之意,庙里众僧无一人奈何得了他。

      沙加回礼之后进了内院,外道与佛门的纷争古来有之,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一个,听上去还是个高人。穆虽不是佛门弟子,担心沙加的安全,也跟了进去。谁知那人是不是玛尔里主母派遣的杀手?他守在门口,不参与沙加与克修拉的争执。

      叫做克修拉的男子,肤色土黄,光光的脑袋中央留着一条白色发带。他端坐藏经阁门口,双目微张,出息入息极其缓慢,一看便知是有极高瑜伽造诣的人。

      沙加与他相见,互相打了问讯,便切入正题。

      “和尚,这里有很多典藏,我认为由你们佛教徒保管不甚妥当。”

      “此话怎讲?”

      “太平洋上升起一团邪恶的气流,我听到海洋在哭泣。人类的毒手已经污染了大地,现在还要伸向海里。我要接管印度洋上的庙宇,迎接更伟大的神祇拯救世界。”

      “这里自古就是佛门圣地,你有理想,可以自立门派,只要不伤及无辜于我何干?”

      克修拉摇了摇头。

      “这里的灵能量最强,我定要接管这里,你如果不服可与我比试。”

      “你想怎么比?辫经,还是斥逐武力?”

      “你我都是修行人,打打杀杀不合身份。我与你比三场,三局两胜,我若输了马上就离开这里,否则自绝性命。”

      沙加欣然接受。

      “很好,我若败了,绝不再插手此事,并且终生不踏入锡兰境内。”

      “很好,那么我们就比辩经、神通和法力吧。”

      穆很想出言阻止,古印度的辩经制极为残忍,失败者常常要割去舌头,并且从一个门派彻底消失。沙加回答得轻描淡写,穆心里明白,他如果败落绝不能全身而退。

      沙加见穆气息不定,猜到他心意,笑了笑以示宽慰。克修拉,敢在佛门圣地挑战,必有过人之处。两人盘座已定,打个可以开始的手势,院门外堆满了来看热闹的僧侣,他们很整齐的站成几排,人数虽多却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

      克修拉首先开口,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用的是梵语。经典中的梵文年代久远,听穆听来,除了少数几个单字,其余一概不懂。他和沙加一问一答展开了了辩论。

      穆听不懂辩论内容,沙加语速平稳,单从神情上看他不谨不慢神色自若,而克修拉的额头逐渐渗出了汗珠。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直说得唾沫飞溅天地失声。这一辩从盘古开天辟地,说到宇宙坍塌爆炸,晦涩的、生硬的、形而上学的,围观者们噤若寒蝉。一知半解的内容进入耳朵,要花老半天时间才能勉强理解,而对方的话题早已远去十万八千里。

      人们听得连吃饭都忘记了,转眼就从旭日初升,辩到了日薄西山。这中间,穆独自参观了整个僧院,吃了一块面饼,喝了两杯开水,还帮游客找回了走失的孩子。

      他回到内庭的时候,克修拉败势已现。他身上的汗水如瀑布一般,顺着赤裸的皮肤往下流。四下里只听见沙加口若悬河的追击,不见他再吭一声。

      围观的僧侣们双手合十,诵起了佛号,整齐的声音震耳欲聋,沙加赢得了首场胜利。克修拉败而不恼,反而向沙加致敬,俨然大师风范。

      酣战整日的两个人并不打算休息,他们相互打个手势,在众人的围观下开始了第二场--神通的比试。佛陀在世时曾定下规矩,佛门弟子不得在众人面前示现神通。

      穆顺应沙加的要求,把围观寺僧全部请出了内院,关上大门守在外面。被关在庭外的群僧满脸焦急,他们不能违背世尊的教诲,看见沙加的同伴也待在门外,便无可奈何了。

      内院里有大声响起,各种颜色的光芒不断。被摒在门外的人们,仰着脖子张望。他们踮起脚尖,争相窥探佛祖留下的神迹。时而飞砂走石,时而金戈斧鸣,似有神兵天降,又复异兽现世。

      这些僧侣中,有不少认识沙加的,这个年轻的信徒常来参拜。他们没有想到,此人年纪轻轻默默无闻,其实已得佛陀真传,是个不显山露水的高人。僧人们暗自惊叹,也为平日里对沙加礼敬有加未曾失仪而安然。

      到后来,大门里面各路鬼神出没,天龙八部皆来护法。听到克修拉高声惊呼,门外的僧人齐诵佛号,沙加胜了第二场。

      庭院门开了,沙加果然毫发无损,三局两胜已不用再比试。沙加替僧人们保住了寺院,站在门口的人们纷纷向他行礼,沙加并不倨傲,恭敬回礼。

      克修拉走遍印度半岛未逢敌手,今日竟在斯里兰卡败于一个青年僧人手下,而且这僧人辈分甚浅寂寂无名。他桀骜半生,无法接受失败的结局。

      乘着沙加与众僧交谈,他举起手刀对准了自己的颈动脉。我若失败,不走便死!他举手欲劈,意图自尽。正待落下的手停在半空,动弹不得。

      沙加闻声转过头去,看到克修拉古怪的姿势,再看看穆,顿时猜出了事情的始末。后者一双大眼睛直直盯住克修拉举在半空中的手,单凭念力,就牵制住瑜伽士的行动。

      “我原以为不用再比第三场,你既然轻生,必定没有心服口服。”

      说罢,他坐回刚才的位置,燃烧起金色的小宇宙。他的力量缓缓释放连绵不断,变幻莫测的光环,显示出佛陀高深莫测的空性之力。除了瑜伽士克修拉,连普通僧侣们都为沙加的气势所摄,目瞪口呆。

      到了这里,他已不会再寻短见,穆解除了克修拉的精神控制,他脱力的手顿时垂了下来,再没勇气再举起。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遇上了高人。法师,我对你心服口服,佛寺是属于僧人的,克修拉今生再不与一个佛弟子为敌!”

      “你没有输给我,你是输给了自己。佛不是一尊神,他是觉悟的众生,依照佛的教义众生皆有如来藏。”

      克修拉默然不语,土黄的面色掩饰了失落的神情。

      “希望有一天,我能亲眼见证你说的话。”

      他说完,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僧侣们的注视下缓缓离去。他的背影,沉重不堪。

      “他心里已生疑惑,这个人迟早会皈依佛门的。”

      沙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从古至今,先知的预测极少出错。穆突然想起了什么,高声呼唤克修拉。

      “克修拉先生!”

      听见呼喊的人,停在了原地。

      “你不是说太平洋上有一股邪气吗?”

      他只是默默站在原地,并不回答。

      “你为何不亲自去看看?你的手生疮了,你会选择治疗还是把它砍掉?”

      克修拉的背部僵硬了,他没有立场还击穆的教训,片刻之后又继续前行,直至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僧人纷纷向沙加致谢,见他带了朋友似乎有要事,便不再打扰自行散去。

      “看来你今天要饿肚子了。”

      穆吐了吐舌头,他的眼睛生动明亮。天色已晚,过了佛教徒日中一食的时间。

      沙加叹了口气:“是啊,反正十天八天的也不是没饿过。”

      他一边自嘲一边用钥匙打开了藏经阁的大门。

      走进房间,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还有书籍散发出来的特殊气味。这里该是多少年没有开启过了?穆被书架上为数不少的贝叶经所吸引,一本本看过去,难怪祖师们九死一生也要来这里取经。他一路走一路看,厚厚的经书覆满了灰尘。

      “穆,你过来,我找到了。”

      沙加的声音从房间最里面传出来,他从一个暗门中取出一本特制的贝叶经。打开之后,书籍之中赫然有一个面具形状的凹槽,与石塔地宫里石台的造型一致。

      没错,就是它了,穆和沙加相互对视,均感激动。穆把伊休托利插入经书中的凹槽中,一道金色光芒耀得他双目刺痛,面具另一边脸的眼角下出现了一段金色符文。

      “穆大陆的主人,我给予你永恒的祝福,生生世世,周而复始!”

      沙加婆娑着金色的文字,轻轻念出它的音符,那是自己过去生中留下的祝福,他沉寂的心里翻起阵阵涟漪。面具吸取了新的能量,离开凹槽浮立在经书之上。

      穆伸出手,想要触摸,他看着沙加,等他表态。沙加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两人一同把手放到面具上。金色的祝福,是属于沙加和穆两个人的最辉煌的记忆,穆大陆最繁荣的黄金年代。

      加隆带朱利安回到希腊,少爷对自己身处险境一无所知,只从报纸上读到卡门普斯家的私人行宫遭遇恐怖袭击。前来参加小少爷生日的贵客,有数十人失踪,部分伤亡。媒体对这件事大肆报道,而当家的女主人却失去了联系,只留下管家打发络绎不绝的记者。他们一致的声音是,毫不知情。

      加隆翘着二郎腿,一边看新闻一边嘲笑这群犯罪分子,他们会遭遇恐怖袭击才见了鬼了。眼看航运遭阻,少爷的火气一轮高过一轮,他再不管一管,只怕那个奇怪的海皇又要上身了。

      他打点好日常事务,只带了鳞衣和简易行李,轻装上路。凤凰群岛一带岛屿众多,他驾着小船在群岛间游晃,好容易才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问出了死亡皇后岛的位置。

      接待他的基路提,头戴部族式面具,在热带海洋性气候下,赤裸着上身。他看到穆的信物后,很认真的派人去调查周围的岛礁。这个浑身刀疤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整整大了穆一圈,却口称先生对他推崇备至,加隆在他家里暂住等待消息。

      “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

      死亡皇后岛常年有火山运动,所以这一代的男性居民都不穿上衣。加隆热得难受,也拔掉衬衫,只留了一条裤子,跟岛上其他男人一样打扮,汗水依然流个不停,打湿了他的长发。

      他闲来无事,取出穆的红色宝石在指尖把玩。那个人如此美丽,总让人琢磨不透,感觉他身上散发出神秘的气息,隐藏着惊人的秘密。

      蓝色短发的男孩在窗外练拳,汗水湿透了全身。金色卷发的少女坐在一旁默默注视,不时拍手叫好。这里一无报纸二无电视,加隆百无聊赖,索性去调教基路提的徒弟。

      “走开,别烦我!我叫一辉,是最强的男人!”

      孩子挥动着小拳头,对不速之客发出警告,加隆听着有趣,男人?你连毛都还没长出来吧。

      “你要做最强的男人?”

      加隆轻松避过孩子的攻击。

      “那你得打败我才行,还有我哥哥。”

      他很认真的补充了条件,顽皮的神情跟小孩不分上下。

      “一辉,这位先生是你师父的贵客,你千万别跟他动手啊。”

      金发少女为一辉捏了把汗,她直觉的看出男孩不是加隆的对手,言语中却维护着自己的心上人。一辉拼尽全力的进攻被加隆轻易闪过,三两下就被对方按到了土里。

      “先生,您快放过他吧!”

      女孩焦急的祈求。

      加隆从土里抓住一辉的头发把他拉起来。

      “你的招式华而不实,与其死拼不如试试对敌人进行精神攻击,一头牛的力气都比你大。”

      他说完便走了,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在听。

      基路提和一群男人乘船从海上漂来,到了很近的地方他飞身跃到岸边,与加隆打招呼。

      “怎么,这里的气候太恶劣了?”

      “不,和桑拿室差不多,你的徒弟可爱极了。”

      “这个不成器的家伙,不提他也罢,你随意调教吧。”

      “他好像不是海岛居民。”

      基路提点了点头,邀请加隆进屋谈话。

      “他是日本某个大财团送来的小鬼。”

      “日本?”

      “穆先生让我收下他,不然我早丢海里喂鲨鱼了。”

      “他这么年轻你管他叫先生?”

      “请注意你的语气,海龙阁下。”

      加隆无奈的摊了摊手。

      “你误会了,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我对他的好意比你想象中的还多。”

      两人重新入座,谈起了正经话题。

      “我和手下搜索了这一带。几年前,一个南美科考队宣称海下有远古遗迹,花了大价钱买下最东边的小岛,之后一直在那里钻探,为首的是个中国籍男人。最近这里常起阵性大风,伴随着暴雨,过去从来没有过,我本打算向穆先生报告,刚好碰上他出门。

      加隆露出不屑的神情,阵性大风、暴雨,除了深海怪物还能有谁?看来那座岛屿值得一探。

      “他们买下那座岛,取名为复活岛。”

      基路提取出地图与加隆一同查看,门外响起一辉的喊叫和艾丝美达的哭泣。两人停下手头的事,相继走了出去。一个土黄色皮肤的男人站在门口,他光溜溜的头中央竖着一戳白色的头发。

      他操着英语,向一辉询问,那孩子乘勇好斗一言不合就挥拳相向。可惜这男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他不久前才输掉一场决斗,一肚子怨气还没处理,现在不打算再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手里。

      一辉被他轻松一击扔到了地上。

      “我叫克修拉,这里的主人是谁,我有要事相商。”

      跟随基路提出来的加隆很高兴碰上了这出好戏,他好整以暇的抱起双臂,等着欣赏穆先生私人武装的实力。男人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远处东方天边,响起了行雷的声音。

      3.

      穆的意识被面具所摄,他的感知重新回到那个与自己同名的古人身上。星船在大海中央的一块陆地上着路了,地心引力给船舱造成了剧烈震荡,天外来客被抖了个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他们手牵着手,小心翼翼的从打开的舱门探出头。陌生星球映入他们眼帘的第一感觉是荒芜,脚下的土地被森林覆盖,看不出文明存在的痕迹。

      “二位大人,我们搜了一圈,这个星球的进化程度不高。沿海区域似乎有智慧型生命存在,他们茹毛饮血活像猴子。”

      派去巡逻的先遣队带来了这样的信息。

      “我刚才还担心和当地人打架呢。”

      金发蓝眼的少年抚摸着数十米高的大树,这些植物与伊利西亚的大不相同,他好奇的用手指去戳坚硬的树皮。

      “刚才我稍微有一点失望,以后我们会很孤独,回头一想,这样也不错,若是打起来,只怕还占不了上风。”

      穆发现他朋友专研的那颗植物上有一种毛绒绒的小动物,正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他们。小家伙背上挂着个和它一模一样,体型小一号的毛球。穆试着用精神与它们交流,小东西感到对方没有敌意,顺着树干溜下来,直落到穆怀里。

      “这是什么啊?”

      具有探索精神的外星人,认真的看着两只小动物。

      “不知道啊,他们不怕人的样子。”

      穆试着把头凑过去,小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舌头,舔了穆一脸口水,然后背着儿子心满意足的蹿回树冠去了。

      沙玛什一向严肃的脸没有憋住,指着穆湿淋淋的面颊放声大笑,还有黏液不断从他下巴滴进土壤里。穆伸手擦了擦脸,强作正经。

      “看来这里的生物也有精神力,只是弱一些,通过伊休托利我们可以试着与大自然交流。”

      一阵风从森林里穿过,带着潮湿的气息。他们看着深不可测的丛林,又回头瞄了眼降落时撞出的巨大陷坑。

      “看来要在这里安家了呢。”

      “一片砖也没有,任重而道远啊,哈哈。”

      “我们第一次踏上这个星球的地方值得纪念。”

      “唔,那就修个神殿吧,反正我们也失业了。”

      “叫陨星怎么样,从天上坠落大地的星星。”

      “好像不太吉利。”

      “没事,以后找个粗人镇邪就好了。”

      “随你折腾吧。”

      两人说了一阵话,把方圆百米内的动植物骚扰了个遍。刚到一个新地方,他们难免有些激动。很多人一起合作,利用精神力,一个木制营地迅速立起在殒坑附近。搭建房屋,生火,烧水,一切都在亚伯拉罕叔叔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沙玛什手捧一个水晶盒子,里面有一株细嫩的小苗。他打开盒子,把这株植物移入地球的土壤里,小心翼翼的夯实浇水。穆坐在一旁,看他一本正经的完成园艺。

      “这是什么?”

      “这是菩提树的幼苗,离开母星时我特意带上的,等到绿树成荫的时候至少还有东西可以怀念吧。”

      他们看着对方,心里都有些难受。眼见夕阳西下,黑暗笼罩了这个未知的星球,漫天繁星点燃了思乡之情。简易的木屋只是他们重建家园的暂住地,第一个夜晚,人们心潮起伏,难以入眠。

      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了一种低沉的轰鸣,从灵魂深处传来,与此方土地相联的命运之声。他们在这片后来被称为“穆”的大陆上安居下来。建筑师利用来自伊利的精湛工艺,创建出一座宏伟的城市。

      广袤的平原上矗立起一座小山高的建筑群,螺旋状上升一直碰到云端。沿着宽阔的坡道,两旁布满了房屋。最不可思议的是建筑群顶端,一座尖塔上,倒置着一座巨大的浮岛。那是母星文明的标志性建筑,精神与物质相结合的水晶创造出的大型悬浮体--天空城。

      从顶端尖塔通往天空城,需穿越一扇水晶拱门。只有伊利西亚的子民有资格踏上悬浮云霄的宫殿群。地面建筑是当地土著,为天外来客服务的劳工和商贩们所居住的,红血的地球人不被邀请进入中央圣地。

      从母星逃亡而来的人只有数百,为了维持文明,他们训练了当地人为他们服务,包括征战。原始土著被高科技吸引,心甘情愿做起了城市居民。

      有了鬼斧神工的建筑,物产富饶的土地,就意味着窥视与妒忌。或明抢或暗偷,已有势力不容许外来居民分享霸权,更不用提鬼神之流,沿海时常遭受小规模袭击。人们想起了伊斯塔布--旅途中多次拯救了他们的军人,他被拥戴为战神,安邦平乱无往而不利。遥远奥林匹斯山的众神,亦畏惧他的神威,不敢与之正面为敌。

      他与亚马逊女王争夺平原,战争席卷整个南部美洲,茂密的雨林成为战场,死者的血液从树冠顶端滴落下来,森林被浇灌上血雨。听闻女儿遇害的阿瑞斯,率领狂斗士前来复仇。两位战神对决于亚马逊平原,伊斯塔布的镰刀与阿瑞斯的战斧撞击在一起,迸出连串火星,发出震天巨响。巨大的能量碰撞,引起火山喷发海洋呼啸,地壳上每一处土壤都在颤抖。

      伊斯塔布卷起的风沙遮天蔽日,使白昼变为暗夜。阿瑞斯的怒吼,掀起惊天狂雷,他炽热的目光点燃了森林,把沃土化为灰烬。这场恶战持续了七天七夜,在最后一晚接近黎明的时候,伊斯塔布瞥见了天边的启明星。他想起了群星神殿善良的主人,那人带给他希望,是他无穷力量的来源。

      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神力,打破了他与阿瑞斯之间微妙的平衡,他要把胜利捧到心上人脚下。天外金属打造的镰刀割破了阿瑞斯的手臂,狂暴的宙斯之子满身血污夺路而逃。伊斯塔布趁势夺走了他仓皇逃跑来不及捡回的,装饰前额的宝石。他把诸神的宝物当作战利品,送给紫发碧眼的青年。

      后者宽敞的府宅,被奇珍异宝填满,显得空间狭小。穆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伊斯塔布盛情难却,他便勉强收下束之高阁。地球的新生活让他对战甲产生了兴趣,研究种种战利品之余,他用阿瑞斯的宝石替伊斯塔布镶嵌头盔。

      战神创造了丰功伟绩后不再满足于军人的地位,尘封的夙愿被勾起,他要挽回当时的过失,建造另一个伊利西亚。过去的失败,像毒蛇般日夜啃噬他狂傲的灵魂,他从心底鄙视地球众生,他们原始、奸诈、卑贱。

      接连不断的胜利冲昏了人们的头脑,他们把执政官亚伯拉罕抛到九霄云外,一心推崇攻城略地的战神以他为荣。刚开始,穆并未感觉出不妥,他们的城池受到地球人觊觎,战争是为了自卫。伊斯塔布对他很好,简直好过头了。

      这个科技先进,物产丰饶的大陆,引得四方人类争相探访。伊斯塔布威名在外,太平洋上的无名原野从此有了“穆大陆”之称。只有伊利西亚人知道,这个名称是战神赋予的,源于他对某个元老一厢情愿的恋慕。

      只有沙玛什,对这盛极一时的辉煌感到担忧,来得猛烈的,必定去势也快。他们的大陆为诸神所忌,长此以往难免亡国之祸。然而说出来也没有,沉浸在胜利中的人不会思考这些,他把忧患深埋心底。建国之初很长一段时间,伊斯塔布与元老院关系融洽,特别是他和穆的关系,比一般的朋友还要亲密。出征之前,以穆为首的元老院都会为战士们祈福,直到他们在不同的信仰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反目成仇。

      矛盾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酝酿,蓝血的伊利西亚人来到地球后失去了繁衍后代的能力。他们原本没有性别之分,在母星高能量磁场下,彼此爱慕的灵魂契合到一起,形成一段崭新的,更加和谐的灵魂波,之后自然物化成与之相配的□□。

      逃亡的数百号人里鲜有情侣,而且地球磁场远比母星微弱,不适合更高层次的生命形态繁衍生息。好比伊斯塔布,连瞎子都看得出他喜欢谁,可惜他们的灵魂频率相差太大,爱与不爱都无法勉强。

      战神大人并不懊丧,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好在他就在身边,不可能有其它选择。一部分伊利西亚人渴望延续生命,他们研究出一种方法,当特殊天文现象发生时,他们可以利用伊修托利降解多出来的两条DNA链,释放能量,变成地球人的样子,根据灵魂频率获得相应的性别。他们放弃了高贵的身份,食用大地出产的谷物,失去了与万物交流的能力。

      以战神为首的另一派,坚持基因纯净不可玷污,他们认为灵魂交流是真实无伪的,通过□□接触生育后代的行为与禽兽无异。他们恪守以水为生的习俗,拒绝美食拒绝情欲,绝不向野蛮文化妥协。地球人可以为他们服务,为他们打仗,为他们取乐,他们是奴隶,也只能是奴隶。

      一些人和地球人结婚了,并繁育出后代。最初,天空城默认了混血儿的身份。随着越来越多的天外来客抛弃自己的生世,投入俗世的怀抱,白色皮肤红色嘴唇的后裔越来越多,权利天平不可逆转的朝混血儿那一方偏移过去,一场种族屠杀逐渐酝酿成型。

      穆和他的朋友以母亲伊利西亚为荣,他喜欢自己的身份,同时也喜爱初生的婴孩。孩子的笑靥纯真无邪,预示着生命的延续与种族的希望。他收养了一个父母早逝的孤儿,给他取名为“小沙玛什”。

      金发蓝眼的好友坐在一旁,某人挠婴儿脚丫,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傻呆了。他只能干瞪眼,谁叫他们言笑无忌呢?

      “你确定要收养一个混血儿吗?军方对这些儿童很反感,一直威压我们通过驱逐法案。”

      大沙玛什的手指被小沙玛什抓住,放进尚未出牙的小嘴里吸个不停,他皱起金色的眉毛,做出严肃的表情。

      “哈哈,他知道你也叫沙玛什,一个大一个小,他把你当妈妈了。”

      穆一边哄孩子,一边笑话他故作正经。

      “你确定伊斯塔布不会把他从天上丢进贫民窟吗?”

      “你这人天生就是哲学家的命,思维模式太悲观了,他只是强势一点,不至于丧尽天良。我们多多少少蒙受过他的恩惠,若不是他的军队,这里只怕早被贪婪的家伙洗劫一空了。”

      沙玛什叹了口气,但愿是自己多心吧,刻意装出来的和谐,让他浑身不自在。

      “你什么不好做养这玩意?”

      伊斯塔布问过穆同样的问题,后者的眼睛里充满了敌意。

      “我们数百人来到这个星球,想要生存下去必须接受改变,适应环境,与当地居民和睦相处。”

      “我就搞不懂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等我征服了奥林匹斯山,整个星球任由我掌控,苍穹之下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伊斯塔布停手吧,无休无止的战争会给我们招来仇恨。你不可能总是获胜,一旦地球人的复仇情绪被煽动起来,我们整个种族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我是战无不胜的。”

      “你不久前才输掉了母星啊。”

      穆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每一句诘问都刺中要害。

      “你们的独裁已经毁了一个星球,还要毁灭第二个吗?既然定居了,何不试着融入地球的文明,同样的错误你还要再犯吗?”

      “你也想和地球人通婚?”

      战神的眼神变得锋利,他可以在自己的领地上杀死一切不服管束的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不,我不会,我的一生也就这样了。但你不能剥夺别人选择的权利,人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包括混血的孩子,他是母星血脉能够延续下去唯一的希望!”

      “用不着你来教我,照看好你抚养的小杂种,小心他遭受天谴!”

      伊斯塔布面色铁青,怫然离去。他留下的最后的一句话,不仅仅是威胁。他已经一忍再忍,离开穆的寝殿才发作,战神大人愤怒的拳头砸碎了军政大厅的外墙。穆直觉的感到不安,军人的野心被唤醒,像急速奔驰的战车一般朝着不可逆转的绝路上飞驰而去。他私下安排人,把孩子寄养到别处,扪心自问,救了他真是一个错误吗?

      惨剧的导火索是第一代混血儿企图加入元老院,得到议会大多数人的赞成。伊斯塔布撕碎了执政官签署的决议,他带领军队在一夜间血洗了整个城市。所有混血的,自降为凡人的,甚至支持混血儿加入议会的母星人,惨遭屠杀。

      身着夜色战甲的伊斯塔布,一马当先,他血红色的瞳孔充满暴戾,银色长发随风飞舞。他率领直属重装铁骑,冲进每一所住宅,尖叫嚎泣之声通夜不绝,蓝色和红色混合的血液,流入沟渠,染紫了天边的云彩。

      穆在兵刃交击的锋鸣,和男男女女的哭喊声中惊醒。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满脸血迹的伊斯塔布站在门口,手持黑色长柄镰刀,充斥着血腥味。与其说是战神,不如说他是死神更为贴切。

      “养成游戏结束了,穆,你和你愚不可及的怀柔政策理应被扼杀在摇篮里。现在的大街上,眼泪与祈求是最苍白无力的东西。你走出去看看,他们退化成什么样子了,懦弱无能!亚特兰蒂斯的波塞冬,迈锡尼的雅典娜,北边的奥丁,伊达山的宙斯,还有冥界的哈迪斯。你知道有多少敌人在窥视我们的城池!混血的软蛋,也能保家卫国?”

      穆迅速分析着目前的局势,还有他的来意,用平静的表情掩饰忐忑的心境。

      “孩子?你放心,我已经把他送走了,不会再障你眼目。”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区区草芥死不足惜。”

      “那你就是来逼宫的了?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现在的样子和在母星的时候一点区别也没有。我们为什么树敌众多,还不是拜你所赐,因为你东征西讨,永不满足!”

      “是谁说的,沙玛什对不对,告诉我是小的那只还是大的?我看两只都差不多,一事无成,只会释放暗箭,恨不得把我们全变成地球人。”

      “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的心脏被揪紧,甚至害怕听到对方的答案。

      “我把他杀了,就在广场上,自己去看吧,算是给你的警告。你管理的元老院,最好配合一点,不要再干有辱国体的事情!”

      他说完,转身便走,不顾穆的绝望与震惊,走廊上响起重甲摩擦的声音。

      穆赶到中央广场的时候天边已经发白,新一天的黎明伴着浓烈的血腥味降临,用一种令人无法接受的姿态到来。他从堆积如山的尸首中辨出了那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得是有多么狠毒的心思,才会对一个柔弱的小生命下手?他拼命在尸堆中翻找,把幼小的尸体拖出来搂在怀中。

      孩子的身体凉透了,微张的小嘴不知临死前经历过怎样的恐惧与哭叫。穆把短小的身躯搂进怀里,跪倒在尸堆之前。惨烈的景象让他苦苦抽泣,发不出声音,他不断责备自己,反反复复。

      “有一种恶人,你永远不该试图拯救他!”

      太阳升起来,照在他颤抖的背脊上。那个纯真的年轻人,彻底死掉了,陪伴满地无辜的遇害者。

      所幸伊斯塔布还顾念着他们的情谊,大沙玛什只是下了监牢。第二天,穆带领残存的元老,无比恭敬的归顺了伊斯塔布,并宣布取消共和执政,奉伊斯塔布为他们独一无二的君主。

      他挂出温和的笑容,任眼泪在心底流淌。战神如愿以偿的加冕为王,他以后更要为了帝国制霸而开疆拓土,让诸神屈服于他的威严之下。另一方面,他对穆的转变甚为开心,那个满脑子天真幻想的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愿意服从自己的意志。他没有想错,满脑子天真幻想的年轻人,的确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并私下联络幸存的元老,策划着推翻独裁者的计划。

      穆没有立刻请求解除沙玛什的监禁,他只身一人去监牢探访,两人隔着铁门用神眼传递心意。看守不愿意得罪穆,故意退开了,低头做别的事情。

      “穆,我在梦里看到伊利西亚城灭亡的情景。现在的国王还会继续得胜,他将征服整个大地、海洋和天空。他最终接替宙斯登上了统治之位,从此推行苛政,清洗种族。地球势力将在一个流浪英雄的号召下联合起来,把我们赶尽杀绝。我见到城池倾覆,火光冲天,同胞的尸首被丢弃在河道里。伊斯塔布将被他的手下暗害,我们最终将没有一丝血脉保留下来。”

      穆完全相信他的预言,他没有恐惧,而是升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心。

      “那我们呢,我们的结局也是横尸街头吗?”

      “预言者无法预言自己,但我看到你了,你被人类捉住做了囚徒,不过最后还是死了。”

      “听上去横尸街头还要好一点。”

      他露出一个讷讷的表情。

      “起义领袖是一个小国的王子,他为了躲避王位争夺漂泊在外,祖国灭亡后揭竿而起,最后推翻了暴君,他好像也看上你了...”

      两个朋友谈话免不了相互揶揄。

      “无论怎么样,总是死了,如同我们根本没有登上星船。”

      沙玛什无奈的点了点头。

      “我们还有机会吗?”

      “原谅我,以我的能力什么都改变不了。”

      “事在人为,尽力一试吧,我种下的苦果,我会自己把它处理掉。”

      他疲惫的神态沙玛什感同身受。

      “人的一生不可能事事顺着自己的心意,我们像大海上的浮萍,随波逐流,连下一秒钟是否会沉到水底都不知道,拿什么来维护自己的理想和信念?“

      ”所幸我们还有彼此,对不对?“

      穆低低的垂下了头,点了点。

      “可惜我现在还不能放你出来,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我不能引起伊斯塔布的怀疑,请你谅解。”

      “嗯,我知道。穆,不要责备自己,谁也不能掌控未来。我虽然能预见到一些片段,并不一定即成事实,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穆没有说什么,他们一起经历过惊涛骇浪,只需要一个动作,就能体会彼此的心迹。

      “穆,我说过,你做的是一件高尚的事情,我永远支持你。”

      穆从朋友那里获得了勇气,他从未如此坚决的要做一件事,一件完全违背自己心意的事,他是连一只蚂蚁也不忍杀死的人。

      4.

      伊利西亚与亚特兰蒂斯同为上古时代两大文明中心,大国之间相互竞争,不可避免的产生摩擦,最终引发争端。七海霸主波赛冬凭借神钢锻造的鳞衣,要与伊斯塔布一决高下,争夺太平洋的控制权。刚登基的国王义不容辞,率众远征。

      临行前,他和以往一样,来到元老院接受祝福。银发战神披甲执镰,单膝跪于他的祭司面前,进行按部就班的仪式。完成之后,他站起来,犹豫着,没有马上离开。

      “请原谅我过去的无礼,你没有上过战场,不知道刀剑相交的险恶。我戎马一生,生离死别世态炎凉见得多了。所谓人心险恶,你不压服敌人,敌人就要把你杀尽。”

      战神心中疑惑,总总改变无法视而不见,却不愿意过分逼问。

      “穆,你要记住,红血人类只有两种。一种视你为敌,欲杀之而后快,另一种嘴上不说,内心深处鄙视你。别以为替他们着想,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就会感恩戴德。等你失势,没有利用价值了,一样踩在脚下,像对待垃圾。”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心里话全部说出来。

      “你如何看我无关紧要,我就是这一样一个人,改不了的。保护好自己,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身在何方,都会一直关心着你。”

      他不是个善于言谈的人,话至于此,已是推心置腹。他握住穆的一只手,送到嘴边,印上轻轻一吻。在金戈铁马的一生中,鲜有如此柔情。

      “我会把胜利带回来,献给你,我的祭司!”

      他伟岸的身躯像磐石一样坚韧,伊利西亚人有一种天赋,生命将尽的时候会看到预兆。兵败身死的结果已成定局,他坦然接受,如果有一部史书记载这个人物,必将用大量篇幅书写他英雄一生的悲壮故事。

      那一刹那,善良的青年心灵深处某个地方无声的碎掉了。伊斯塔布所说的每一个字发自肺腑,并且全是事实。他要为了不认识的人,去伤害一个关爱他的,还是以一种不光彩的方式。

      装备精良的大军,列着浩浩汤汤的阵势,从地面要塞出发开始了征程。从水晶拱门上望去,密密麻麻的黑点覆满官道。元老们站在瞭望台上,目送勇士离开。

      走在最前面的是他们的国王,黑色战甲黑色镰刀,他忽然停下来,揭掉沉重的头盔,对着天上的宫殿群垂首示意。他高傲的头颅不曾为强敌所曲,铮铮铁骨中仅存的一丝温柔,只为天边的启明星绽放。

      穆和众人一起,站立在突出的高台,城市延伸进云霭的部分,目送大军消失于地平线。国王离开前将政务移交给心腹武官,城内某处无名神殿的灯火彻夜不息,有人恍惚看到元老在此进出。

      伊利西亚大军驻扎在亚特兰蒂斯城外。波赛冬的城池是一座巨大的海岛,由大小不等的同心圆组成,越靠近圆心的区域,居民身份越尊贵。海皇横霸七海,富甲天下,他的海斗士有鳞衣护体,加之附近水域遍布龙兽,伊斯塔布只攻下最外层的环岛就停滞不前了。战事进入胶着状态,若不能找出环形岛的弱点,长期消耗会把战神拖垮。

      正当他狂躁不安时候,传来国内动乱的消息。他留下的监理人自立为王,把留在国内的嫡系全部流放到南美殖民地,同时毁去伊休托利,剥夺了他们的战斗力。

      国王后院起火,心慌意乱,顾不得再啃波赛冬这块硬骨头,仓惶回师。大军不堪连日作战,又兼长途跋涉,病倒、死于路途之人不计其数。回到城外时,只剩远征前一半还不到的人数,且士气低落。

      伊斯塔布刚愎自用,属下早有谋逆之意,而穆对权谋不感兴趣,他只是想除掉暴君。于是元老院与国内驻军一拍即合,拥立新君,流放异己,在战神的归途中设下天罗地网。

      疲惫的军队冲进城墙后,陷入了水晶矩阵--一种高维空间超体。城防部队没费多少力气,落入陷阱的主力军被高维度空间分解。零星队伍,遭到分包合围,城市街道被各色血液充满,汇成涓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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