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九丁目的驻在桑

2、一

　　2014年4月的某一天，朔月，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片低矮连绵的丘陵间，突然跃出几点星火，是三个盗墓贼，他们脚下正是刚被确认的古代辽国贵族墓。
　　扒开一丛低矮的灌木，一个黑漆漆，深不见底的盗洞出现在眼前。贼首套上防毒面罩顺着绳索滑进盗洞里先行探路，其余两个人在地面上望风。这是一伙职业老手，带着工兵铲，炸药，还有一把□□。他们约定暗号，绳索抖一下代表clear；抖两下代表此墓已被前人洗劫一空；抖三下……这伙人还从来没遇到过。
　　贼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这个洞就像异兽张着的嘴，吞噬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
　　两人坐在洞口耐心等待，时间慢慢流逝，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没有。此时，悬在洞口的绳索突然抖动了一下，幅度很轻的，像拨动琴弦。两人心头一阵狂喜，刚准备跳下去，却见绳索极快的抖了两下。正面面相觑的时候，绳索忽然又大幅度抖起来，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不停晃动。
　　两人顿时脸色煞白，仿佛下一刻那洞里就会窜出恶鬼一般，叫他们顾不上仍在墓中的头目落荒而逃。
　　须臾之后，荒野重归寂静，一个人影自洞中跃出。

　　两个月后，在锦城的一处工地上，挖掘机挖出一块残缺的石碑，上书：“冲霄”。
　　林纯一赶到的时候，考古队已经开始抢救性发掘，警队的同事也拉开了警戒线，将围观群众劝离现场。
　　“听说是冲霄楼的遗址。”
　　“不会吧，还以为是小说瞎编的呢。”
　　“嗯，考古队的人说的，应该不会错。”
　　几个同事从身前走过。将他们的话听在耳里，纯一心头莫名一紧，遗址才刚刚露出端倪，而考古这玩意儿是看了还未必明白。
　　“你这小姑娘还真是有趣，把我们考古研究所的赵教授都问倒了。”刑警队的颜队长拊掌大笑。从他所处的位置可以俯视整个发掘现场，而他身边站着的老头，握着铅笔的手猛的一顿。
　　“对不起啊，我太没礼貌了。”纯一抓了抓头。
　　“哪里哪里，后生可畏。”赵教授搁下笔，又摘下眼镜拿布擦了擦。他生了一张削国脸，身形清瘦，背有些驼，却精神矍铄，花白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深沉的眼睛，深沉得不底。他就用这双眼睛将纯一打量了一番，又把眼镜架到鼻梁上。
　　被这目光瞅得浑身不舒服，纯一借故离开。沿着警戒线往遗址深处走去，在这方圆几百米的土地上，一条石板路已经从黄土中露出来，路边倒着一些石人石马。无数考古队员躬着身子专注于发掘，纯一却跟着了魔似的，抬起警戒线钻进去。一只脚刚踏上石板路，脑中便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遥远的地方奔袭而来。残垣断壁变成了红墙碧瓦，汉白玉车道上走过全副武装的军士，黑铁的兵戈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一切都鲜活如昨日重现。
　　“小姐，你是哪个组的？”猛然响起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一个架着高度近视眼镜的考古队员正盯着她脖子上挂着的警官证，满脸都是戒备。
　　“抱歉抱歉，我负责那边的安保，想抄近路。”纯一讪笑着连忙解释。脑中残留影像叫她诧异不已，转身往回走，她满心不甘的又回头看了看，这一看便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遗址的中心矗立着一个男人，留着及腰的长发，静如秋水长天；一袭黑色风衣宽松一寸便嫌邋遢；与这群成天和泥土打交道的人站在一起，他就如神仙人物一般。
　　“喂，那是你们的人吗？”一把按住近视眼的肩膀，将他扭转过去，纯一问。
　　“哪个？”
　　“就那个，穿黑风衣的。”她指了指。
　　而就在同时，男人抬起眼来，也看到了纯一。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薄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他转身便走，手插在兜里，每一步都优雅至极。
　　“你站住！”近视眼还在慢吞吞地擦眼镜，纯一甩开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前冲。
　　忽然乌云蔽日狂风大作，黄土被卷到半空，好像平地升起的狼烟。天灰蒙蒙的，地灰蒙蒙的，视野一片迷离。纯一顶着风艰难前行，那个身影明明近在咫尺，眨眼间却失去了踪迹。

　　纯一如此紧张是有缘由的。
　　最近，锦城发生了一起神秘的连环盗窃案，被窃贼光顾的除了市博物馆，古玩街的几家店铺，还有一个私人收藏家的库房。然而，各种文物古玩除了被翻得乱七八糟之外，没有一件失窃。参与此案侦破的刑警们纷纷表示无法理解，这事情从头到尾都像一出恶作剧。
　　然而在大家毫无头绪的时候，颜队长提出一个疑点——窃贼的目标都是北宋年间的文物，是否说明这个人是有目的的寻找某一件东西？若是如此，那他必然会造访此处。
　　无功而返的林纯一去了刑警队的临时驻地。为了抓住窃贼，颜队长派人在遗址各处安装了数台电子眼，她调出那个时段的监控一帧帧慢放，结果却让她骇然心惊——
　　录像里没有那个男人，是眼花了？还是……不敢细想，背中赫然冒出一层白毛汗。
　　“快来看，这是什么？”外面有人高喊。
　　纯一冲出去。刚才的狂风刮倒了石人，露出底下一个脸盆大的洞口，用手电朝里照去，好像有石梯往下一直延伸。
　　“地宫！冲霄楼的地宫！”赵教授满脸都是激动，两眼灼灼发亮。如果不是洞口太小，里面也还有不少有害气体，只怕他会立刻跳进去。
　　纯一不禁皱起了眉头。
　　“嗯……小林，你怎么看？”颜队长不知何时站到身边，摸着下巴，神色有些严肃。
　　“颜队？”
　　“你不是觉得赵教授下定论太过轻率么？”
　　“嗯，可我也是个外行。”
　　“他们打算明天打开地宫，里面应该有不少文物。”
　　她明白颜队长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夕阳西下，街灯一盏盏亮起来。趁着轮班的空档，纯一去麦当劳打包了一份外卖。正是杏子成熟的季节，随处可见挑着筐子沿街叫卖的小贩。她曾买过几颗，一口下去却酸得直哆嗦，同事们说杏子就是这个味道，那到底是谁骗她杏子是甜的？还是她运气不好。
　　空气里泛着的香味，叫她口中生津。即便有了前车之鉴，纯一仍旧打算挑战一下。挑了几颗黄里泛红的递过去，小贩麻利的称重，装袋，找零……街上行人犹如一艘艘船静静划过，驶向各自的方向，有一叶扁舟却轻轻搁浅。纯一抬起头，隔着光影的河流，眼睛攸的睁大。
　　是下午出现的男人，他孤身一人，立在彼岸，在穿梭的人潮车流中，一张绝尘脱俗的容貌平地里乍现，叫那闪烁的霓虹流萤也逊色了几分。他毫无忌惮的直视过来，张了张口：“阿一……”。
　　身形一颤，纯一连杏子也顾不上拿，径直朝街那边冲去，喇叭声，刹车声顿时响做一团。一辆巴士驶过，对面的人已从视野中消失不见，她瞪大眼睛急切的四处寻找，却看到那身影如同春燕点水一般翩翩向着初升的月亮而去。
　　轻，轻功？？？
　　他穿行在空中如同闲庭信步，纯一却要卯尽脚力才能勉强跟上，察觉时竟已跑到一片空地上。此处离冲霄楼遗址不远，城市的灯火在身后闪烁，这里却人迹罕至，废弃的吊塔在暮光下黑黝黝的，像张牙舞爪的怪兽，生锈的铁筒横七竖八的倒着，钢筋水泥的柱子下面生着一丛丛杂草。
　　纯一刹住脚步，喘着气。那家伙……莫非只是为了将她引来此处？下意识的往腰后摸去，心下却一凉。糟了！
　　风从草尖上拂过，沙沙作响。她握紧拳头，绷直身子，仿佛正被猛兽从某个角落窥视一般警觉。
　　“真的是你。”那一刻，一双冰冷的手穿过她被风吹起的短发，自身后捧住她的脸颊，随之将她整个人都拥入怀里，悦耳犹如流泉漱玉般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唤道：“阿一……”
　　头皮一麻，纯一快如闪电般跳出几米开外，挣脱出这个意犹未尽的臂弯。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你是谁？！”她厉声问道，声音却止不住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