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街·灯火阑珊》梅三有语

94、Fog is not fog 94

　　离开迈阿密的第二天，摩兰奇带着比利搭乘民航先抵达了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他的私人座机目标太大，所以空机飞回纽约。

　　一行人折腾了一夜，临近天亮时才在一幢别墅宾馆落下脚，摩兰奇打发保镖们去楼下休息，转身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不放心就又转去了另外一间卧室，果不其然，卧室的门大开，比利还穿着来时的衣服动都没动。

　　“我说，为什么你们这些有心事的人总喜欢有事没事就盯着窗外，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摩兰奇穿着浴衣大大咧咧往床上一躺，比在自家还要自在，见比利没答腔，便又说道，“喂，说句话吧，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想把肩膀奉献出来让你擦鼻涕抹眼泪你也得给本少爷一个台阶下，你说是不是？”

　　比利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回头瞥了摩兰奇一眼，“是呀，窗外没什么可看的，可我盯着你已经看了整整一个晚上，再盯下去我都快吐了。”

　　听完这句话，摩兰奇咂摸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挺身由床上坐起来去瞧比利的表情，相比对方的讽刺其实他更在意的是对方的情绪，不过他现在可以放心了，还有心思拿他这位大少爷取笑，就说明这人还不至于伤心得要死要活。

　　“行，想吐就吐吧，只要别吐在本少爷身上就行。”摩兰奇恢复成“任人锤”模式，发挥着脸比墙厚的无惧精神往对方身边凑了凑，“其实……你也不用担心，就算莫里蒂家的人再只手遮天，但想要在全美国找出一个人那也等于是大海捞针，没那么容易。”

　　比利蹙起眉，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担心这个。”

　　“那你还愁眉苦脸？”摩兰奇一副“你唬谁”的表情。

　　可比利确实不担心莫里蒂家的人会不会找到他，如果他们找到了他，他更愿意坐下来与对方谈一谈，只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给他这个机会，他还有没有这个资格。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凯琳，凯琳只有七岁，她还是个孩子，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帕瓦兹会如何对待她？她会不会害怕？有没有受到伤害？这些问题堆在一起搅得他心乱如麻。

　　该死的帕瓦兹！

　　摩兰奇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至于雷纳德大叔那嘛……”他拍了拍比利的肩膀，“瞧他对你老鸟护蛋似的怕摔喽怕碎喽的那个劲儿，等这件事过去以后，你放心，就算他不来接你，我也会把你系上蝴蝶节放进礼盒里打包给他邮回去，让你们俩继续恩恩爱爱美美滋滋过你们的小日子去，好不好？”

　　比利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脸。

　　“千万别感动啊，本少爷愿意成人之美，再说，让大叔欠我个人情这买卖不算赔。”

　　比利依然没说话，他低着头使劲用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一夜他没合过眼，脑子里过了许多事，现在只感觉头痛欲裂。

　　有一点他没说假话，彻夜的头痛令他精神恍惚，神经压迫得让人恶心，眼前一阵阵发黑，此刻他真的很想吐出来。

　　“嘿，你怎么了？”摩兰奇也终于觉出了不对劲，他看到比利整个人都在发抖，嘴唇发白，脸上没有血色，不由担心起来，又往比利身前凑了凑，“喂喂喂，哪里不舒服你可一定要说出来，出了问题我没法跟大叔交待呀！”

　　比利只觉得眼眶发胀，天旋地转，“我想……我真的……需要躺一下。”说完，人往床边一栽。

　　“啊……喂……不至于受这么大刺激吧？啊……你还真吐啊！啊……你吐在我身上了，我说了别吐在我身上我刚洗完澡啊……你大爷啊！”

　　比利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恶梦连连，梦里他老能看见一个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棕色的玩具熊，一声一声唤着他的名字，哭得嘶心裂肺，却看不到那孩子的脸，他知道那孩子是凯琳，只是一直看不清模样。

　　然后他惊醒了，睁眼后看到的是卧室顶端的水晶灯，房间里开着最弱的暖光。

　　他揉揉眼坐了起来，发现手背上贴了块止血贴，明显是他晕过去以后挨了一针，但头疼和恶心感确实减轻了不少，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神，他站起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们住的是一幢远郊独立别墅，远离市区，四周少有人烟，在万籁寂静的空间里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变得异常清晰。

　　当他走出房门，便清楚地听到了来自楼下的声音。

　　很明显现在别墅内除了他们一伙人之外，还有其他的外来客，而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里来的，不会是别人。

　　摒除掉其中两人一来一去的互怼讽刺，某人的声音总是令人感觉悦耳得如三月春风，声线磁性低如和旋雅琴，而比利对这个人的声音熟悉得就像是刻在了自己骨子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其余三个人不约而同转过头来。

　　“你醒了？太好了！医生说你是低血糖，又因为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压力过大，有点轻微抑郁，我就说雷纳德这家伙不会养小动物，你看……”摩兰奇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台词没太大意义，而且还容易引起反效果，于是果断闭了口。

　　比利盯着面前几个人，心态异常平静，即使是莫里蒂的下任当家就站在他面前，也没能产生过多的惊讶和恐惧。

　　他把目光转了回来，“埃迪……少爷。”

　　埃迪浅笑颔首，“希尔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比利勉强扯了扯唇角，“我也……很高兴，埃迪少爷。”可惜浅浅的叹息声掩饰不了当前失落的情绪，他总觉着，埃迪的到来会对他的命运起到关键性的改变，但他面临的也许是光明，也许……将是无尽的深渊。

　　“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先坐下来吧。”

　　客厅里的气氛随着比利的出现显得凝重起来，几个人落座，无需拐弯磨角，直奔主题。

　　“休斯顿发生的事是我们的疏忽，我们更没想到帕瓦兹·霍齐亚会把事情做绝到这种地步。”

　　比利沉默了一会儿，“他……一惯如此，是我糊涂了，没提醒雷纳德，我以为帕瓦兹只会针对雷纳德，雷纳德受伤住院后……我确实把这个可能性给忘了！”

　　“你忘了。”埃德蒙多冷哼，“卡罗桑妮为这事处置了一大批休斯顿本部的人，其中很多人都是跟随过我父亲出生入死的老人儿，他们全部都忠心耿耿，为莫里蒂家卖命多年，你这一句‘忘了’，可知道寒了多少人的心？莫里蒂家还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比利咬住了下唇，直咬出一道深深的牙印。

　　“对不起！”

　　“你这句‘对不起’更挽回不了什么，还是留点力气想想自己应该怎么做。”埃德蒙多冷言冷语，用深邃的眸子盯着比利，黑豹一样的身姿透着危险的冷凛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比利无奈叹息，心里想的是雷纳德费尽心力安排他离开这混乱的是非，可到了最后他还是落了一样的下场。

　　他不答腔，对埃德蒙多的刁难隐忍着不去争辩，摩兰奇却看不过眼，“你们家的人喜欢拿自己手下出气怎么还成了别人的错，这是什么逻辑？”

　　埃德蒙多瞪着眼，盯着摩兰奇，“那敢问沃森的五代当家，莫里蒂家要找的人却被你藏了起来，怎么？沃森家是要与我们为敌吗？”

　　一时剑拔弩张，之前的战火未消眼看就要再起风波，埃迪适时地轻咳了一声。

　　“先生们，都先别发火，我们今天主要是想解决问题的，不是要指责谁的，对不对？”他看向两边，特意与埃德蒙多的眼神撞了一下，这一眼就好似能抵过千言万语的一双手，揉得对方火气立刻烟消云散，“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不要再争论这些毫无意义的责任问题了，好吗？”

　　埃德蒙多挑了挑眉，“当然，你的面子嘛，我当然是要给的。”说完，卸下一身戾气，像换了个人似的，往埃迪的跟前凑了凑，就像是一只被摸顺了的猫想要急于讨好主人，再顺便吧嗒吧嗒舔上几口。

　　”希尔先生。”安抚好了撒野的猫，埃迪又转过头来做“饵料”的工作，他十分淡雅地露出润玉般的笑意，“你放心，我们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任何商量后的决定我们都会听取你的个人意见，以及……您的去留问题，也会取决于您自己的决定，您看呢？”

　　比利看到的是一双真诚的眼睛，埃迪的笑意更是暖如温泉，沁入人心，但是这个人太擅于揣测人心了，他甚至赌都无需赌，便笃定了自己为了雷纳德可以永坠地狱的决心。

　　埃迪笑得温文，比利的心也如磐石般坚定。

　　他点了点头，“我愿意用自己去换凯琳，需要我怎么配合，埃迪少爷你只管吩咐。”

　　“等一下。”摩兰奇阻止道，“埃迪，来之前咱们不是这么商量的。”想了想，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直视埃德蒙多，“沃森家不会受莫里蒂家的威胁，这个人我藏了就是藏了，能不能带走那就要凭各自的本事。”

　　眼看着埃德蒙多一跃而起，马上又要爆发，埃迪把话接了过去，“摩兰奇，我知道雷纳德把人托给了你，你要信守承诺，所以我说过我们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是不是这样？埃德蒙多？”

　　埃德蒙多一肚子邪火再次被强压了下来，他欲盖弥彰地扯了扯衣领，回道，“是，我说话算话，一切要看他自己的意思，莫里蒂家不会逼他。”凯琳被带走了，他这个当舅舅的说不着急那是假话，但他的确也答应了埃迪不会强人所难，并且他相信，以埃迪的谋划想要把凯琳平平安安地救回来并非不可能的事。

　　再者，莫里蒂家向来被默认为是整个欧美南部的□□帝王，敢如些明目张胆地在他们的地盘上截走他莫里蒂家的人，就是在刻意挑衅，这个人是在向莫里蒂家宣战，岂有退缩妥协的道理。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浮浮荡荡，几度欲起几度消沉，几大家族同搅在一个旋涡里，势力间的相互碾压或合作，一个不经意间，便可改变整个世态的格局。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平衡点，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将自己量制成不同的砝码，在不同的杠杆上自由穿梭，以保证整个大局的平稳前行。

　　埃迪摘下平时戴的护目镜，揉了揉眉心，“这件事确实要从多方去考量，不瞒各位，前两天克罗斯·霍齐亚亲自给我父亲打了电话，他需要沃森家从中做调解，帮他稳住北方的局势，沃森家当年欠了霍齐亚家的人情，没有理由拒绝，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帕瓦兹的动作太快，他触到了莫里蒂和麦克唐纳两大家的底线，捅了个大窟窿，是没法弥补的，沃森家已经无能为力了，却不能跟着墙倒众人推，如果……霍齐亚愿意舍掉儿子保留住整个家族的命运，那么……沃森家也的确不能眼看着见死不救。”

　　“那么……帕瓦兹·霍齐亚现在在哪？”比利敢断定帕瓦兹闹出这么大动静，现在人一定不会在迈阿密，但离那个地方又不会太远，他得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给自己设定一个安全的距离。

　　埃迪吸了一口气，“在奥兰多。”

　　比利心头一颤，紧接着心绪不宁地眨了眨眼，待适应了眼前黑白交错的眩晕感后，才定住神。

　　“奥兰多。”他嘴里喃喃地轻絮，把这个地方回忆了一遍又一遍。

　　奥兰多，如果说这个地方是他恶梦的开始，那么……也将注定要在这里结束吗？

　　帕瓦兹在那里，他笃定自己一定会回去找凯琳，他看透他了，是的，早就看透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他的声音在抖，手也在抖。

　　“Billy！”摩兰奇低声阻止他，“你要想好，一旦你去了有可能就……”摩兰奇不忍心说下去，心里想着“完了，这下彻底没法跟大叔交待了”。

　　比利像是自己在给自己打气，长吸了一口后使劲地点头，“是，我要去，我要把凯琳救出来，一定要。”

　　客厅里一时无声，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注视着他，相较之前，埃德蒙多的目光里掺进了其他的东西，不再冷凛而犀利，而是隐隐地透出了犹疑。

　　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衡量，本该逃走的比利·希尔如果能够主动自愿回到帕瓦兹身边并且成功救出了凯琳，那么不管比利·希尔以前是什么身份，他在这场局中又是处于怎样尴尬的角色，从今以后不止是雷纳德，就连莫里蒂家……也将会欠他一份天大的人情。

　　他的命运，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