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云中香蕊多》南宫十九

57、故园无此声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题记

　　杨婵睡着了。

　　润玉将妻子搂在怀里。
　　夜已经很深了，他却还是殊无睡意。
　　殿里没有点灯，索性仙神五感过人，在夜里也能视物，也不妨碍他的凝望。

　　夜凉如水。
　　月光如水。
　　怀里的美人也如水。

　　她睡着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很乖，就像是平日里一样温柔可亲，一点都看不出其实是个那样倔强又执着的人。
　　润玉想起来，其实在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也是曾经被杨婵这幅温柔的外表欺骗过的。

　　夜神从天河里救起了一位归属人族的女仙，女仙自称杨婵。自言乃天外异界之人，不慎落入此处，又带着伤，于是便请求夜神收留几日。
　　贪恋女子温柔和暖的笑靥，夜神应允了此事。
　　于是得了几日的相伴。

　　后头又因为杨婵推算出来，回去的时间是在数千年之后，这短暂的相伴便无声的延长了。

　　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动的心，又是谁先生了意，总归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就像是他那些不堪的过往一样，他们之间所曾经存在的分歧、矛盾、僵持，都早就已经过去了。
　　如今他们已经是夫妻，还一起孕育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润玉曾经真的以为他们就能够这样一直的生活下去，一直到天机将至。
　　他的妻子即将离开他。

　　不是没有不舍的，最冲动的时候他甚至都要将挽留说出口。
　　“幸好你没有说出来。”杨婵与他一起站在天河边上，这是她最初的来处，也是她离开的通道。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杨婵在努力的微笑。
　　他们都明白，此去便很有可能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有再见的机会。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一场奇迹，又要有多么大的气运，才能让奇迹第二次发生呢？
　　但杨婵还是想要对着润玉微笑。

　　爱情就是这样神奇的事情啊，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只要见着他便不自觉的想要微笑，心里也会觉得喜悦。
　　哪怕分别近在眼前，这种本能也还是无法抑制。

　　自然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哭起来多丑啊，杨婵知道自己笑起来最好看，于是便希望在最后的时候，给丈夫留下的也是自己最美好的样子。

　　“若是你将这话说出来了，我也许……就下不了决心了。”杨婵说道。
　　只要你说，我就真的会不顾一切的为你留下来的。

　　润玉只是道：“我不能这么做。”
　　不舍吗？
　　当然是有的，若是能有选择，他绝不愿意让妻子离开自己。

　　但他却并不能这么做，那是杨婵的家乡，是她注定要回去的地方，把人强留下来非是正道。
　　哪怕只要他开口，杨婵就会为他留下来——但这确并不可取。

　　一时的冲动并不能长久，近在咫尺的希望逝去之后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发酵成其他的不可说之物。
　　润玉不想毁了杨婵。

　　这不是他所希望的。

　　爱是付出，而不是占有。爱叫人变成更好的自己。爱一个人，就会希望她过的平安喜乐。
　　所以——
　　“回去吧，婵儿。”

　　润玉后退了一步，望着杨婵的眼中像是凝着千言万语，又像是收纳了一整个六界的山水。
　　是无声的情深意重，衷心祝福。

　　心怀仁善，慈悲苍生。

　　这就是我所喜欢的人。
　　我的妻子，我那年幼孩子的母亲。
　　也是即将离我而去的狠心人。

　　天机已至。
　　不能再拖了。
　　杨婵最后回头望了丈夫一眼，她的眼中满是留恋与不舍，却还是咬着嘴唇提着裙子，毅然决绝的跳下了天河，任由河水将自己淹没。

　　她从水中来，也从水中去。
　　只是徒留他一人在岸上，不知该往何处寻。

　　一直都在自虐般的望着天河的天帝终于闭上了眼。
　　他再也……找不着自己的妻子了。

　　润玉陷入了绝大的悲哀之中，而另一头，杨婵在水中沉沉浮浮，终于在气息将断之前被日日守候在她落水之地的兄长救了起来。
　　杨婵疲惫的睁开眼，望见兄长消瘦的面容，还有青黑的眼眶。她心中愧疚，想要宽慰他几句，只是疲惫的潮水涌过来，叫她连说句话都勉强。
　　最后也只是小声的喊了一句：“二哥。”

　　于是那天崩地裂也能面不改色的杨家二郎就这么的红了眼。

　　自从上次杨婵落水失踪被救起之后，杨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的妹妹了。
　　也不知道三妹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叹着气想，自从被回来之后就是魂不守舍的模样，显然就是心事重重。别的他也不太好看，但——
　　这样整日的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是个办法啊！

　　杨二郎又想叹气了。

　　他在妹妹的门口守了很有些时候——杨戬自己都没去在意日夜交替了几次，终于是等到了房门的打开。
　　杨戬踌躇了片刻，才抬脚走进去。还没看到人，便先喊了一声：“三妹。”

　　“二哥。”有柔软的女声答应了一声，声音极轻，像是都要隐没在风里。
　　杨戬听的忧心，大步走过去，见到妹妹合衣缩在床脚，又见她脸色苍白，眼眶儿红红，脸上还有泪痕，更是不由得心中大痛。
　　他低低的唤了一声三妹，又伸出手去拉妹妹的手，冷冰冰的一片，竟然像是握着一捧雪似的。

　　“三妹。”杨戬轻声的问她，“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告诉二哥好不好？哥哥去给你出气。”
　　“二哥不问我吗？”杨婵只是抬了眼望他，“我丢掉的元阴，我增长的修为，我损失的气血……我都已经嫁人啦，二哥都不问妹夫是谁吗？”
　　杨戬道：“只要你喜欢……只要他对你好，我就能答应。”

　　杨婵为此而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却是笑出了满脸的泪。
　　“他待我很好……”杨三娘哽咽着说道，“就比二哥差一点点……和二哥待我一样的好。”

　　“三妹……”杨戬担忧的轻唤一声。
　　“放心吧，二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都明白的。”杨婵对他微微的笑，那笑容苍白又憔悴，像是一朵即将开败的花，下一刻就要枯萎落地。
　　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就绝不会后悔。“我身上还有天命需尽，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去做吗，我……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二哥。”
　　“你相信我呀。”

　　杨戬自然是点头的，他温声的宽慰着已经将自己的精神拉扯的紧绷到了极点的妹妹，试图将人哄睡。他这技能是打小就练习的，这时候用起来也很纯熟。
　　杨婵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只是在快要睡着之前，她突然拉着杨戬的衣袖，小声的问：“二哥，你有听到孩子的哭声吗？”

　　后记·杨婵独白

　　这是我的故园。
　　这里什么都很好，有朋友有师长有姐妹有同伴，还有我的二哥。
　　只是唯独没有你。

　　真怀念啊。
　　你的声音，你的笑容，连孩子的苦恼也是。

　　润玉，我近来总是梦见你，梦见孩子在哭。
　　神仙是不会这么频繁的做梦的，像是我这样——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死之后，能不能与你相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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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一个天行九歌设定的始帝陛下和韩非以及和天帝玉人间一遇于是坐在一起闲聊一场的小段子的……只可惜临到写了没灵感了。
还是先写三妹吧，宝前的三妹真美啊。
一发完结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