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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中 ...

  •   “你…很讨厌人家的亲戚嘛。”黑暗中,我感觉到泰安没有合眼,双臂抱住自己的膝盖,望着窗外窄窄的弄堂上方一线暗紫色的天。
      “明天会很热。”他咕哝了一句,“天色发红。要不就是有人要死了。”
      “这和天有什么关系?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我说,“你好象什么人都讨厌。这样不好。你越是这样,别人越容易误解你。你会变成反社会分子,永远没法融入正常的社会里去。”他没有支声。听了一会儿他均匀的呼吸声,我又说:“你不必因为讨厌你的父母而讨厌所有人的父母。”他仍然没有答话。我正要再从肚子里挖点什么话说的时候,泰安突然说:“以前我也想过,如果我妈是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那么我还能原谅她。可是,她就那么糊里糊涂地怀上了,又糊里糊涂地生下了我。”
      “她从来不谈起你父亲的事情吗?”
      “从来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说过有关他的任何事情。”
      “你还记得你母亲的长相吗?”
      “忘记了。我讨厌她。”
      “这世界上有什么人是你不讨厌的?”
      “没注意。”
      “你喜欢阿刚?”我突然没头没脑地冲出一句。天知道为什么我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泰安转过头来,漂亮的眼睛里闪着顽皮的笑:“如果你喜欢他我可以给你正式介绍。不过我不保证他会喜欢你。”在我张口责骂以前,他回过头去,脑袋压在枕头上地动山摇地笑,把床摇得嘎吱嘎吱地响。
      在睡着前,我诅咒自己的舌头100遍,发毒誓如果再和泰安多讲一句无聊话就让自己舌头长疮。

      10月4日周五
      对于没有连续假期的人来说,别人都在休息而我们不得不上班是一件很郁闷的事情。更郁闷的是我的舌头上长了一个疮,所以吃午饭很慢。喇叭已经在大放阙词的时候我还在细嚼慢咽。
      1号到3号的假期我多数时间都在自己家渡过。中间有一次晚上给泰安打电话,让他帮我收一下有可能寄到外婆家的信件。因为听到电话里有水声,随口问是不是阿刚在洗澡。他没有答话,而是低低地笑了两声,接着压抑不住地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我“砰”地一声扔下电话。泰安这家伙实在是顽劣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喇叭的广播仍然在继续:“……那家伙说,‘哦哟,我就是要报复!你敢怎么样?’,然后就‘哗啦’地打碎了人家的玻璃窗。哦哟哟,现在的人真是不得了!说报复就报复,一点也不讲道德!”
      “也不能这么说。”陆凉说,“现在的人是心理不平衡的多。一不平衡,找到什么机会就要发泄。”
      喇叭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上次那个什么模特儿公司的女的给人杀了?是那个男的干的吧?心理不平衡呀,报复嘛!这还不简单!不过,那个男人不是新有了一个女人吗?说不准是那个女人恨情敌所以杀人。”
      陆凉说:“哦,这个案子还悬在那里。没有着落。”
      丁昌放下啃了一半的排骨说:“我看到档案上写着的验尸官包括朱夜。”
      “哦哟哟!”喇叭夸张地尖笑起来,“朱博士是厉害呀!一专多能呀!以后我们都下岗了,朱博士一个人就可以干所有的人的活。”
      “我只是硕士。”我简短地说。喇叭是顶替进来的,只有初中学历,人过中年。如果要精简人员的话估计是首当其冲。她对这个特别敏感,一谈到这个问题就变得更加神经质兮兮。
      “老胡对这个案子很重视,这几天一直没有休息。”刘俊伟说,“不过我看上面不太同意他在这种时候兴师动众。如果搞得人心惶惶有碍本市的声誉。外地人都说这里治安好。今年来我们这儿旅游的人超过去年20%多呢。那得多少人啊!每天会有多少人乘地铁啊!”
      食堂门口的电话响了起来。今天吃饭的人没有平时多,但食堂里还是坐了不少人。有人看了一眼电话。没有人去接。
      “就是。”陆凉说,“我们是中国,不是美国。哪里有这么多杀人狂、职业杀手什么的。否则岂不是坐在家里、办公室里都要担心被人杀死?那还成什么世道?我们全部可以引咎辞职下岗了。”
      电话仍然响着。
      “我也觉得是这样。”李斌咕哝说,“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现在还没有最后定论。验尸报告上一堆‘可能’之类的字眼。万一这个人是生什么特殊的毛病死的呢?我看还是得等病理讨论会开过了,有了最终结论再说。明天就是周末,又是放假,今天还上什么班呐!今天明明没什么事情么!我要早点走。”
      喇叭附和道:“对。我要回去给家里人烧饭。过节总要吃好一点。今天也没有什么事情。这时候哪有人送标本来?反正有朱夜在,我早点回去。”
      我默默地低着头,慢慢地吃着。
      终于厨房里有人出来,一双油乎乎的手在围兜上擦了擦,骂骂咧咧地接了电话,扯着嗓子一般哇啦哇啦了几声,转脸对着吃饭的人嚷道:“朱夜!哪个叫朱夜?”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里!”我正要起身去接电话,饭师傅已经挂上了听筒,一扬大拇指:“门口有人找!”
      我看到阿刚疲惫焦急的面孔的时候,我的心一沉。我快步走上去问:“怎么了?泰安又出什么事情了?”
      “不是泰安的事情。”他急急地说,“我打你手机,一直没人接,打到你办公室也没人。如果食堂里也找不到你,我真的没办法了。帮我看看这个吧。我看不懂什么意思。”
      我说:“我的手机放在办公室抽屉里了。这是什么?”接过那张CT报告纸,只瞄了最后那个结论一眼,我就明白了。
      “这是真的么?”阿刚发红的眼睛下面有很重的黑眼圈。
      “为了这个你一直没有睡好?”
      “不。我刚刚拿到。这几天一直在加班。这些都不管了,告诉我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肝癌吗?肝癌转移和不转移有什么差别?它写的这个‘可能’是什么意思?”阿刚一改平时说话的慢条斯理,一口气地追问。
      “它的意思是这个片子上看到肝脏有好几个结节,可能是原发性肝癌,就是说原来来自于肝脏本身的癌,在肝脏内扩散。但也有可能是别的地方的癌症,转移到肝脏。”   
      “如果是那样,怎么办?原来的癌症在哪里?”
      “这个…不知道。要大海捞针一样去找了。”
      “你看这个象肝脏自己的癌还是别的地方的癌?”阿刚两手抓着自己的工装裤袋盖,鼻尖发红,“还有没有治疗的办法?”
      “你光给我这个没用。”我说,“把片子给我,我去帮你想个办法。”
      阿刚一叠声地说着谢字,骑上助动车飞一样开走了。半个小时以后传达室就通知我有人给我送东西来。我看见阿刚满头大汗地扶着助动车等在门口。我说:“你先回去工作。我晚上下了班到百帮来。不要着急!”
      我回到办公室,迅速地整理东西,对目瞪口呆的喇叭说:“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会儿。”丢下她大张着嘴一个人站在那里。
      和我先在工作的单位一样,我过去工作过的医院今天也是正式工作日。门诊大厅里挤满了人。为了看一个专家门诊,很可能要花3、4个小时站着排队挂号。而真正和专家面对面的时间可能不超过5分钟。焦急等待的人群里不断冒出各种抱怨声,夹杂着小孩的啼哭。如果有足够的钱,花几百元挂精品门诊的号,就可以在宁静的走廊上坐着舒服的沙发,等穿着整洁礼貌有加的护士小姐叫到名字,然后被引入专家的诊室,接受其耐心细致的检查。这就是作为有钱人的好处。
      然而,穷人有穷人的办法。
      我直接走到外科病房,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屏息倾听,然后嗅了嗅门缝里的气味。一个护士走过我身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不认识这张新来的面孔,友好地朝她笑了一下。等她走过后,我一把推开办公室门,对着忙不迭地往抽屉里塞手中的东西的人说:“在病区抽烟!罚款50元!”
      “好你个朱夜!吓死我了!”方和慢慢地直起身体,把拿着香烟的手放在桌子底下,朝我挥手示意,“好久不见!混得怎么样?对了,先关门!关门关门!快关门!”
      “废话少说。”我把CT片子往桌上一放,“看你路道粗不粗了(有没有额外的办法)。”
      半个小时之内,经放射科和普外科主任级医师读片,诊断为原发于肝脏的、已经扩散的晚期肿瘤。
      我带着这个结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对惊喜不已的喇叭说:“我会坚守到下班。你先回去好了。”
      “啊!太好了。”她带着皮夹子失而复得的表情去换工作服。
      我花了一点时间整理冷冻的试剂,然后在面前摊开一本检验手册,然而脑子里反复转悠的就是怎样对阿刚解释,与晚期肝癌的搏斗只是一场劳民伤财的拉锯战。结局不外乎人财两空。然而完全不治疗,任其死亡,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也是同样无法接受的。我在检验手册里夹的广告纸上烦闷地涂画着。
      “人真少啊!想什么呢?”胡大一迈着轻快的步子,仿佛散步一般走到我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
      “我在工作。请勿打扰。”我干巴巴地说。
      “你一点也不想知道9.29地铁谋杀案的最新进展吗?我觉得你是那种天生很有好奇心的人。老呆在这种中年妇女成堆的地方让你很郁闷吧?”
      “哦?是吗?”我装作没有听到他的话,起身去关仪器的电源。
      “我侦询了方华。但是他什么也不知道。”胡大一仿佛无意似地说,“一口咬定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你觉得无聊,我可以奉陪。不过,”我拉下水浴箱的盖子,“侦破任务照例要保密的。”
      “哈哈哈…”胡大一笑道,“保密什么呀!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不是都在说吗?唉,知道的人多了,集思广益也好。”
      “唔。”我决定不主动问什么,尽管我确实烦闷得要死,很想有点东西换换脑筋,可是要犯错误的话还是让他一个人去犯比较好。这是生活教会我的又一课。
      “方华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那天他要和一个业务员11点半到机场去接客户,所以上午不用去上班。他的父母证实他直到9点半才起床。10点的时候同事坐着出租车到他家楼下,看到他边吃早饭边从楼道里出来。”
      “唔。”
      “既然这样,如果谋杀案确实和他有关,那么只能是他托了别人去做。”
      “唔。”
      “当然,这只是常识性的推理。他完全不说,我们没有任何口供。他的个人帐目几乎无懈可击。他做业务员很多年,接触过各种各样、各行各业的人,社会关系相当复杂,要一个一个去排查需要很大的人力和物力。如果能够在法医证据上找到一点突破就好了。这次的谋杀工具是很不普通的东西。可能和医院或者医疗器械有密切的关系。我知道你做过外科医生…你在想什么?”
      “啊?”我刚刚回过神来,反问道,“你在说什么?”
      胡大一很好脾气地笑了一下:“我在说9.29谋杀案的法医证据。你在想什么?”他绕过我,低头看我桌上的CT片子。片袋上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百帮公司的地址。那大概是别人带来给阿刚的时候为了记住地址随手写的。然而在这一瞬间,胡大一的脸上掠过一丝神秘的微笑。他的眼睛只是眨了那么一下,这个地址肯定已经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脑海。
      我烦躁地越过他,抽回CT片袋,卷成一卷,用橡皮筋箍了两圈。我说:“一点个人的东西,和工作没关系的。”
      他带着一种“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果然怎么怎么样”的微笑,伸直了腰:“那么,你觉得9.29的凶器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问我?这又不是我的义务。”
      “我只是随便问问。这是我的权利。你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好了。”
      “那你就继续自言自语吧。”
      胡大一大声地笑了起来:“你很会保护自己嘛!那好吧。我走了。如果你想到什么,不要忘记给我打个电话。”
      望着他在走廊尽头渐渐缩小的背影,我先是松了一口气,然而他最后说过的话随即从我脑海深处扎了出来,刺着我的神经。我把卷成一卷的CT片子往桌子上一扔,脱口而出:“真是该死!”
      我在5点半的时候踏进了新康坊的百帮公司。我推开门的时候正听见阿刚在对泰安说:“再去睡一会儿吧?你待会儿还要上夜班。没事的。”
      “阿刚…”我正想开口,才发现除了阿刚、泰安和内间里四仰八叉地躺在下铺床上的黄毛以外,屋子里还坐着两个不认识的人:一个梳着短发长着一张短脸和一双圆眼睛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同她长得非常象的穿着“耀华国际学校”海军装式校服裙的女孩。女孩无聊地把玩着写字台上的钉书机。中年妇女的圆眼睛正不耐烦地四下张望,手中的小手帕不知在脸上擦了几圈,边缘已经发黄。看到我进来,她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盯着我的脸,伸手在阿刚面前挥了一下,然后指向我:“唉,这个就是你说的医生吗?”
      “啊!朱夜!”阿刚连忙站起来,着急地问,“怎么样?”
      我冲着那中年妇女的方向一使眼色。女孩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我。阿刚挠了挠头说:“这个是我的伯母,还有我的妹妹小莉。”
      阿刚的伯母满面堆笑向我打招呼:“啊,朱医生啊。这次全靠你了。小莉,快,叫叔叔…”
      “叔叔…”女孩怯生生地说。
      我赶忙说:“这样叫好象不太对头吧?无所谓的。叫我朱夜好了。”我可不想无缘无故地占阿刚的便宜。他看来已经连续工作了很久,脸色很差,眼眶凹陷,眼圈发青,巩膜上布满血丝,下巴颏上长出了一层短短的青色。我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疲惫过。泰安和阿刚差不多疲惫,唯一的差别只是冷冷地望着那对母女的眼神。这种疲惫,只有在把所有精力都花在如何生存下去的人的眼睛里才会有。
      “到底怎么样呢?”阿刚追问道,“我们都急死了。”
      “我不打算给你们任何虚幻的希望。”我的开场白就让自己非常沮丧。自从离开医院,我以为自己不再需要在这种场合发言的能力了。实际上我很讨厌这种口气和这种立场。可是命运却再一次把我放到了这个地方。我简单地讲了一下晚期肝癌的疾病特点、治疗方法和预计的结局。总而言之,现有的以化疗、放疗、免疫疗法和中医疗法相结合的综合治疗有那么一点点作用。但是物质和病人身体方面的代价非常大,很可能是花了很多钱而病人身体垮掉,自己感觉比不治疗还要糟糕。另外,即使最好的情况下,病人预计剩余的生命不超过1年。
      我越说,阿刚的伯母的眉毛就拧得越紧。在我说到免疫治疗的时候,她连连点头说:“对对!主治医生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干扰素和那个什么什么细胞用下去会有效果的,副作用也小。就是钱稍微厉害一点,而且不能报销,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她转头对阿刚说:“小曹啊,听到了吗?和我从医院里听来的消息是一样的。”
      阿刚垂着头,手指拈着工作服的衣角不吱声。阿刚的伯母接着说:“小曹啊,医生说什么时候钱交齐了就什么时候给用那个药。你知道现在医院里也很紧,钱看得牢得不得了。少一点钱就整天发催款通知。”   
      “唉――”阿刚跌坐在凳子上,愁眉苦脸地长叹了一声。
      里屋的黄毛突然说:“喂,你到底还要不要那辆面包车?如果要的话最晚后天就要付定金。”
      阿刚的伯母气冲冲地说:“我们在说病人的事情。人要死了面包车有什么用?面包车管我们家什么事情?”她盯着阿刚说:“我们隔壁那个床上的老头子整天哼哼痛死了痛死了,人家比发病到现在只有1个月不到,已经没人样子了。”
      “哎呀――”阿刚用力地揉着脸,好象要用自己的双手把烦恼从脑袋里挤出去。小莉一双没有表情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屋子中间的空气,打了个哈欠。
      阿刚低着头,慢慢地把手伸进工作服的内袋,摸索一阵,拿出出一个信封,抽出里面是薄薄的一叠100元,一一抚平,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打开小小的保险箱,从一个铁架上取下一张工商银行活期存折和一张零存整取存折,叠在那一摊薄薄的100元上。接着他从屁股后面的一个口袋里掏出钱夹。
      阿刚的伯母接着说:“他只有53岁,平时做人很好的,怎么会得这种病的呢?肯定是当年下乡插队的时候太累太苦了,又没什么东西吃。那种地方肝炎多得不得了。医生一听说他在那里插过队就马上让他查肝炎病毒全套,还说肝炎会变成肝癌的。说来说去还是那个地方不好。唉――”
      阿刚的动作顿了一下,一大滴的泪水落在黑色的廉价钱夹上,然后又是一滴。他稍作迟疑,很快地抹了一把脸,开始从里面往外掏钱。又一滴泪水滴在揉皱的钞票表面。他大声地吸了一下鼻子。先是100和50元面额的。然后是20元,10元,最后是1元硬币,把这些零零散散的钱加在桌上的那叠钱上,直到钱包全部掏空。
      阿刚的伯母嫌恶地啧啧嘴,伸手快速地把100元面额的钱和存折从阿刚鼻子底下拿开,抖掉沾在上面的泪水,扫了一眼存折的数目,然后把钱攥在手里一张一张地数,边数边说:“小曹,我们对你算是很不错的。那个时候,大热的天辛辛苦苦跑派出所,到街道打证明,把你的户口从那个地方转出来。现在你也是城里人了,和我女儿过着一样的日子。如果没有我们帮忙,你会有今天吗?就算你没读过什么书,长这么大了人情常理也该懂一些。男小孩要大方,要有肚量。要紧的地方拿一点点钱出来,就算肉痛,在自己家里人面前也就罢了,不能在外人面前掉眼泪呀……”
      泰安说:“喂,钱已经到手,你怎么这么罗嗦?”
      阿刚的伯母一边把钱往自己的手袋里放,一边说:“我们家的人,商量自己家的事情,外面人管什么?”
      刚才听到阿刚伯母的这番话,已经让我感到相当刺耳。这时我难得地和泰安保持一致:“算了,阿刚。为伯伯出这么多力也够可以的了。不要太难过。”
      泰安冷冷地说:“你们在说的这个人是他的亲爹。你怎么能说他是哭他的钱,不是哭他的爹呢?”
      “什么?”这回我可是真的吃惊不小,“你们在说什么?她不是阿刚的伯母吗?”
      黄毛躺在床上,一条腿支在床架上悠闲地抖来抖去,一副隔墙听好戏的表情,说:“咦?朱夜,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着不明白?我可是听懂了。我看呐,他们两个人说话的意思是,阿刚是曹广德亲生的儿子,可能是他插队落户的时候在乡下结婚生的。把阿刚的户口迁回家的时候,谈好的条件就是家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大家各归各。不能让人家知道那是他老爹。我说的对不对?”
      泰安怒道:“要你狗屁什么?给我睡你的大头觉去!”我带着看猴子戏的心情冷冷地看着那脸逐渐涨红起来的中年妇女。估计这时我脸上的表情非常接近黄毛。
      “你是什么人?我们家的事情你管什么?”阿刚的伯母――或者确切点说,阿刚的继母果然象被点燃的爆竹一样跳了起来,“我们待他不要太好!(待他非常好)我给他买过什么吃的穿的要一样一样汇报给你听?你能说我待他不好?”她怒气冲冲地拉过阿刚:“你平时对这些人胡说八道些什么?看看你挺老实,没想到这样忘恩负义。”
      阿刚匆忙抹了把脸,劝解道:“伯母,时间不早了。今天要赶快把正事办好。银行开到7点钟。现在去还能拿到钱。我陪你一起去吧。”
      黄毛在床上说:“你真的不要那辆车了?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就碰不到了。实在不行就到哪里去借一点。要不要说一声。你要买便宜实惠的车,我去卖了面子去和人家说的,朋友和朋友之间的事情嘛,我总得给人个交待。”
      阿刚略一思索,说:“请人家再留两天行不行?钱的事情我另外想办法。你看呢?”他问泰安。
      泰安在坐位上转了一个身:“不要问我!”
      黄毛嘟囔说:“唉。这事情真他吗的麻烦。”
      阿刚说:“是呀。真是不好意思。”他回头对我说:“朱夜,不好意思,本来想拿到一些钱就…只能等以后了。”我赶忙说:“没关系。现在正是你用钱的时候。不着急。”阿刚感激地笑了笑,想再说句什么,舌头却结住了,眼看眼圈潮红起来。我说:“快点去吧。时间不早了。”阿刚对泰安说:“暂时不发钱的原因我会去向老王他们解释。这个你就不要去提了。”泰安微微地点了点头。
      阿刚正要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折回身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一个粉红色的印着流氓兔的塑料铅笔盒,站在小莉面前,握在手里局促地揉着,憋了好几秒钟才递出去塞在女孩子手里,迅速地收回手,正了正帽子,说:“如果学校里不能用,就在家里放放图画笔用吧。”
      “啊!流氓兔!好好玩!”女孩子欢喜地笑了起来。原来她笑起来还是挺可爱的。但是看到母亲威严的眼神,她脸上的生气瞬间消散,收起笑容,机械地应一句:“谢谢。”
      “请问…这里送快递怎么算钱?”小小的办公室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短袖翻领T恤衫的不速之客。
      突然间,有种无名的焦躁塞满了我的胃。被追踪的感觉既让人恐惧,又让人无奈。被以执著和富于想象力而著名胡大一微服追踪,更是让人没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也心虚起来。
      躺在里间的黄毛悄悄拉下头上的工作帽盖住脸,停止抖动他的脚,仿佛迅速进入了梦乡。
      胡大一的目光扫过屋里每个人。在泰安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泰安昂起头,换了个坐姿,专心研究天花板上的纹路。阿刚客气地说:“先生,我们最近业务很忙,暂时不能接新的生意。对不起。”
      “哦,是这样。”胡大一微笑着,一本正经地说,“我本来是想找你们送快递给一个叫朱夜的人。不过现在不用了。我看到他正好在这里。你说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他绕开满面狐疑的阿刚的继母,有点摸不着头脑的阿刚,走过绷紧身体的泰安面前,径直挤到我身边,郑重地递上一个中号牛皮纸信封:“东西都在这里了。你收好。”
      “你这是要干什么?”我压低声音问。
      胡大一呵呵地笑着说:“我不是说了么,突然想起一件东西要给你呀。”他拍拍我的肩膀说:“现在事情办完了。今天就不用叫快递了。”他走过写字台前,对阿刚说:“这里管事的人是谁?有没有名片?”在不露痕迹的过程中,他已经把屋子兜了一遍,扫过了桌上的文件和单据的标题,顺便瞄了一眼内室。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黄毛身上多停留了半秒钟。在我正想开口问一句:“怎么啦?”之前,他已经收回狼犬般的目光,带着和善可亲的微笑,向阿刚打过招呼,从他手里拿了一张百帮公司的名片,转身出门消失不见了。
      我拆开牛皮纸信封,里面是我随手涂画过的那张广告纸,上面潦乱地写着“肝癌”、“买车”、“阿刚”和“泰安”。“该死的!”我暗暗地骂了一句。
      “这家伙…”泰安用下巴指了指胡大一消失的方向,眼睛看着我说,“什么来头?”
      “哦?”我微微叹了一声:“你不用去理会他。反正你斗不过他。”
      “我讨厌他。”泰安说,“理都不想理他。”他转过头对里屋叫道:“喂!你以后少给我乱嚼舌头!”
      黄毛拉下盖在脸上的帽子说:“我没说什么呀?我只不过猜几句。阿刚又没着急,你急什么?你该上班去了。”
      泰安起身把工作帽往腋下一夹,说:“管住你的嘴吧!”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出屋外,骑上自行车走了。
      屋里只剩下无缘无故被胡大一戏弄了一番、利用了一番的我,和里屋躺在床上的黄毛。又几次我提起嗓子想问他点什么。他一直这么舒舒服服地躺着,打起了小呼噜。我一顿身,把那张乱涂乱画的纸捏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关上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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