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风声》不妥青山

1、第 1 章

　　我记性不太好，从小就是。但看到某个场景总会觉得似曾相识。多多说很多人都这样，这是Deja-vu现象。中文翻译为“即视感”，指未曾经历过的事情或场景仿佛在某时某地经历过这是一种常见的心理现象。我觉得也是，前世今生什么的太扯了。所以当我过大宁街和二道□□叉路口时看到对面等绿灯的男人心头涌动似曾相识的感觉时，也并未太过在意。
　　变换绿灯，人潮涌动中，我好像蹭到了他的衣角。夏天的热浪让人头昏，我竟然觉得那一刻地老天荒。
　　“小杨，这是周纯行周先生，你把这次的运作流程给他讲解一下。”
　　“好的。”我站起来，跟对面的男人握手。身材高大，西装笔挺，十分英俊斯文的男人，手上还带着价值不菲的手表。
　　“十分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
　　“那我开始为您讲解一下。”简短的寒暄过后，我开始了正题。周纯行是甲方的项目经理，过来了解运作情况。出人意料地，虽然是斯文温柔的外貌，但对工作却十分严苛，甚至有点过分。
　　“周经理，这个方案我们已经和贵公司在一个月前就确定下了。”我有点生气，把文件推到他那边，“我们的工作人员十分专业并且认真。临时要修改，是不是有些不太尊重我们的劳动成果。”
　　周纯行摊开手，歉意地笑了笑，他把眼镜摘下来，曲起食指顶着眉心。
　　公司里的人陆续地走了，只留下三三两两加班的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杨小姐。我很欣赏并且尊重贵公司的成果。”他放下手，“只是我们需要协调，但好像现在太晚了。不然，我们今天就先到这，明日再谈。”
　　我刚才语气不好，对方绅士地为我找台阶下，我只好歉意地点点头。
　　“周经理不好意思，我刚才语气不好。”我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六点多了，“这样吧，我请周经理吃个便饭，要是您有时间的话。”
　　“我理解杨小姐的心情。”他开始收拾文件，“吃饭就不必了，我太太在等我回家吃呢。”
　　我了然的笑笑，“那好，就这样吧。”
　　我与周纯行出公司，发现电梯竟然坏了。
　　我笑：“要走下21楼了。”
　　周纯行看起来无所谓：“下楼不费力的。”
　　空荡荡的楼梯间，他走在我左边，我高跟鞋哒哒的声音异常清晰。两人无话，有些尴尬。
　　我主动开口：“周经理哪里人？”
　　“江城。”
　　“真巧啊，我也是江城人。”
　　周纯行有些惊讶的扭过头看着我。
　　我笑笑：“怎么了？”
　　“我觉得杨小姐很面善。”
　　“恩，很多人都这么说呢。”
　　“冒昧地问一下，”他眼睛微微眯起来，“杨小姐的名字是？”
　　“杨晚晴。”
　　“好名字。‘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我有些惊讶他一口道出我名字的典故，“周先生好文采。”
　　他谦虚的摆摆手：“略知而已。”
　　20楼。
　　下楼的时候我透过楼梯间墙上的窗户往外看，外面车水马龙，华灯初上，短短几年间这个城市已经变了几番样子，和我刚来的时候又有不同。
　　“不知周先生毕业于哪所高校？”
　　是老乡，总让我有些亲近，不由得多问几句。
　　“A大。”
　　我惊喜的看向他：“真是缘分！我也是A大毕业，我是10届国贸专业的。”
　　周纯行似乎也很惊讶：“没想到竟是同乡加校友，我也是10届的，不过我是建筑系的，与你不在一个校区，不然一定早就相识。”
　　我笑着说同意。
　　又走到拐角处，我站在里侧，先下到下一层台阶，回头看他，窗外的灯光投在他英俊的脸上，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似曾相识。
　　19楼。
　　再往下交流，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竟是一个高中的，不过文科班与理科班不在一栋楼，见面机会甚少。
　　我有些兴奋的加快脚步：“快说说你的初中在哪里上的？说不定我们也是校友！”
　　他脸上笑意加深：“我的初中在江城东，不大，也不知名，你来猜猜吧。”
　　18楼。
　　仿佛灵光一现，我惊得踩空台阶，他忙扶住我。
　　“江城六中！”被他扶住的瞬间我答出答案。
　　他也有些吃惊扶住我手臂的手微微收紧。
　　“想不到我们竟然一直是一个学校！”他顿了顿，“难怪我看你有些面熟。”
　　我也是不同往常的哈哈笑了起来，对他摆摆手示意我没事，不用扶我。
　　17楼。
　　我们的感叹一直到得知和对方不是一个小学为止。
　　我和他讲：“我们初中那么小，我们应当相识啊。”
　　“想一想，我的名字就是在初中毕业时改掉的。原来我不叫周纯行的。”
　　“叫什么？”我有些心急的想从他口中得知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只是默默下楼，并不回答我。
　　16楼。
　　我轻轻推推他：“为什么不说话？”
　　他听到反而快走几步，到我下面三四阶的样子，仰头看我。
　　眼睛里是窗外的灯光，是星辰，是夏梦。
　　“我不好意思告诉你，我那时可不是个好学生，并且很知名。”他站住不动。
　　我低头看他：“都是以前的事没有关系的。”
　　他直直的望着我，好像要把他眼里的华灯，星辰，夏梦一齐塞给我。
　　“周敏。”
　　我低头默念“周敏”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令我神往，有些失神。
　　周敏，周敏。
　　“晴晴，你知道二班的周敏吗？”
　　“是那个个子高高的男生吗？”
　　“恩！我就知道你一定认得，帮我把情书交给他好吗！拜托啦！拜托啦！”
　　怎么交给呢？那个周敏脾气那么坏，天天打架，偏偏长了张漂亮脸皮。身边总是一堆“哥们”和所谓的追求者。
　　放学后，先跟着他回家吧，这么想着，就一路尾随着他。
　　他走路真是快，我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冬天寒风凛冽，我竟然也跑出了一身汗。
　　那个周敏，怎么这么爱招事呢。好好走着路，居然能就在眨眼间和一群小混混打起来了。
　　怎么能那么多人打一个人呢！我在后面急得的跺脚。
　　忽然一个高个子把周敏一下子摔在地上，我“啊”叫出声来，一群人齐刷刷的看向我。
　　被揪着领子的周敏冲我大喊：“傻啊你！跑啊！”
　　我被吓得哆哆嗦嗦，想要扭头就跑，奈何脚上像长了钉子，牢牢的被钉在地上。
　　不知哪来的勇气，冲那边大喊：“你们干什么呢！我已经叫警察了！你们等着！”
　　小混混们将信将疑，左顾右盼看是否有警察来的迹象。
　　我佯装无所畏惧，叉着手：“你们总欺负六中的学生，警察早就知道了！就等着送你们进少管所了！”
　　我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哪来的勇气，对着那些社会青年说出那种话的。
　　只记得那些混混们走了以后，周敏从地上爬起来，慢悠悠的走到我面前，看了一眼我的胸牌。
　　“一班杨晚晴。行！我记住你了！”
　　因为周敏，我的整个初二像梦一样。
　　从那次我救了他之后，他第二天就到学校里宣称我是他“老婆”，每天早晨给我送早餐，推着车子和我一起回家。
　　几乎一时间所有女学生都不和我说话了，当然包括那个一辈子好姐妹的同桌。
　　所有人都在猜测我们怎么在一起的，毕竟周敏和杨晚晴，一个那么耀眼，一个那么平凡。
　　其实那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人稀里糊涂的就好像和周敏这个名字产生了不可分的关系。
　　他来班门口找我，我就出去，他和我一起回家，我就跟着他，他给我讲笑话，我就笑，他抱我，我就抱回去。
　　好像因为一个人，我变得不像自己。
　　原来爱上一个人，可以在一瞬间拥有快乐，期待和离忧。
　　我的成绩一落千丈，成了班上的差劲生，老师找家长谈话。爸爸妈妈便每天接送我，监督我。
　　老师也会在课间巡视，禁止周敏来找我。
　　周敏纵然嚣张，但怕我受牵连，也没有闹出太大动静。
　　只是每个周末的晚上，周敏会敲开我位于一楼的房间的窗子，我俩就隔着窗子，把一星期的快乐的事都讲出来。
　　然后走的时候，递给我一块糖。
　　他说，晴晴，等我们长大了，我就娶你。
　　但是还没等到长大，怎么就分开了呢。
　　14楼。
　　我问：“周先生，真的想不起杨晚晴这个名字吗？”
　　“我说过杨小姐很面善，像是故人一样。”
　　“是吗？”
　　“杨小姐是不是想起关于我的事情了？”周纯行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那时实在是名声不好，名副其实的坏学生，好像还要拐一位女同学一起私奔呢！”他抬起头思索：“那个女同学叫什么名字来着？杨小姐你听过这件事吗？”他扭头问我。
　　叫……杨晚晴。
　　同学的排挤白眼，老师有意无意的责骂，家长的监视，让那时的我感到十分痛苦和压抑。我开始没有快乐的事情和他诉说。
　　周敏看起来也很痛苦。有一天，他和我说，晴晴，你收拾一下，下个星期天，我带你走。
　　上哪儿去？
　　远走高飞。他笑着说。
　　我也笑了。太好了。
　　小心翼翼把所有零用钱攒好，带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把家里的钥匙放到抽屉里。我背着书包，和周敏一起逃走，四处流浪。
　　本应该这样的，如果不是他的父亲把他从车站带走。
　　我愣愣的背着书包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逃向远方的汽车票。
　　周敏被他父亲拉着往回走，他大喊：“晴晴，你等我！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嗯！我会等的。
　　那时候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初三下学期，周敏的家长以生病为由申请在家学习。
　　而我，依旧要顶着各样的风言风语上学。
　　我装作听不见他们讥讽的话，一个劲儿埋头学习。
　　那时只是想着时间快快过吧，等周敏来找我，等我上了高中。
　　想念被升学的课业压缩的只能在睡前想着周敏的脸，幻想着我们的未来。
　　就这么上了高中，高中的学习更为紧张。学校是省重点，有数以万计个学生，文科楼和理科楼分开。我在高中过得小心翼翼，生怕被初中的同学说出我以前作为坏女孩的事。
　　而周敏，我已经越来越想不起他的脸了，听说他和我一个高中，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他没有来找我。
　　我也没有找他。
　　说好的流浪，都一齐忘掉了。
　　在我刚上大学时候，我的父母还会拿出我初中的故事在饭桌上和亲戚朋友笑谈。他们说，我那时就像着了魔一样。
　　到后来，父母都忘了这件事了，他们只记得我是个犯过错但已经改正的好女儿。
　　犯的什么错呢，也不用记住了。
　　好像所有不可饶恕的错误，在成长里也可被原谅，被忘记。

　　12楼。
　　走神了许久，十几年的岁月忽闪着闯入我的脑中，年少时的诺言像是匹健壮的快马，咆哮着浩浩荡荡地消失在悠悠时间里，只留下个浅浅的马蹄印供人思望。
　　我扭头看向旁边高大的男人，试图从他成熟俊朗的脸庞上寻找出一丝当时少年的影子。
　　周纯行有些尴尬的笑笑，摸了摸鼻梁：“我脸上有脏东西吗？杨小姐？”
　　我摇头笑笑，故作爽朗的拍拍他的肩膀：“周敏，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我率先走下楼去。
　　楼道里的灯光昏黄，时间好像也被拉长。
　　有晚风透过窗子吹来，我想这人真是善忘动物，初中生，也不算小了，当时也知道海誓山盟四个字什么意思，浪迹天涯也会想尝试，那么一份算是刻骨铭心的爱情也会在时光的磋磨里渐渐忘去，甚至忘记了当时为之疯狂、为之放弃全世界的人是谁了。
　　我感觉到周纯行在思索，他的步子变慢。
　　他在想什么呢？我是他的一个老同学？一个邻家的妹妹？
　　说实在的，我的样貌或许也变了不少。小时候的我十分瘦弱，还有点黑，与现在的样子差别很大。
　　10楼。
　　周纯行认输了，他快走了几步，赶上我说：“抱歉，杨小姐，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你是哪位了？说老实话，我年少时比较贪玩，若是不小心得罪过你，你还要多多包涵。”
　　我挽起耳边的碎发，与他并肩继续走下去。
　　还有十层楼，我们还有十层楼的时间。
　　“你倒是没有得罪我，你只是许诺给我一个东西，却没有践诺而已。”
　　“实在抱歉，你若是愿意的话，请给我一个机会来实现这个诺言，你知道的，我真是不想再江城老乡面前留下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印象。”
　　9楼。
　　我咯咯笑了起来：“骗你的啦，你真是单纯。我与你并不相熟，只是听过你的名字罢了，你自己也说啦，当初很有名。”
　　周纯行将信将疑：“真的吗？”
　　8楼。
　　我点头，问他：“对了，你还记得六中门口的酸梅汤吗？”
　　“当然记得，我去年还专门带妻子去喝，那个买酸梅汤的大婶还在，不过味道不知怎的却不如以前好喝了。”
　　“味道也许没变，不过是你变了而已。”
　　“或许是。”
　　7楼。
　　周纯行仿佛来了兴致：“那你记得六中后面的玉兰树吗？”
　　“当然，春天时实在太美，好多别的学校的女生专门过来照照片。”
　　6楼。
　　我们两个人越说越欢，从初中说到高中，从高中说到大学，原来我们两个还参加过同一个社团，不过我比较懒总是缺席，没有遇到过罢了。
　　2楼。
　　我感叹：“我们两个真是没有缘分的代表，一直在一个学校，居然一次也没有遇到过。”
　　周纯行赞同的点头。
　　走到拐角处他问：“杨小姐可知道江城市郊旁有一座小山，每逢春夏之交，总是有学生去那里野游。”
　　我的思绪被拉远。
　　“知道是知道，可惜的是我一次也没有登过那座山的顶峰，听说从顶峰看去，风景十分美丽。”
　　“不止是风景美丽啊，我最爱听在峰顶听从山下吹来的风声，总觉得那处的风声与别处不同，特别悦耳，听后叫人心旷神怡。”
　　到了大厅，前台的保全冲我点头，说：“杨经理慢走。”
　　我冲他微笑后，才慢悠悠地回答周纯行的话：“真是遗憾啊，我一次也没有听到过，周先生开车来的吗？”
　　他拿出钥匙，询问我：“杨小姐怎么走？”
　　“我先生来接我。”
　　周纯行点头：“那好，我先走一步。也许明日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我妻子知道一家江城夫妻开得餐馆，味道很正宗。”
　　“等等，”我叫住他，“周先生你听。”
　　他有些愕然。
　　我笑道：“不知怎么地，我好像听到了一阵悦耳的风声，刚想与你共赏呢。”
　　周纯行讶异看着我，我冲他摆手：“明天再见，路上小心。”
　　他挥手再见，走向远处的停车场。
　　我目送着他走远，他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慢慢变得单薄，脚步也很雀跃，像是一个逆光的少年，随时会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对我说：“晚晴，有机会我带你去听这世界上最好听的风声。”
　　我闭上眼睛，不再看向那个曾经与我最最亲密，如今却遗忘所有的男人。
　　静静的听着风声。
　　没人会想到，今日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曾经也会亲密的牵你的手，嘴里说着荒唐的天荒地老。
　　遗忘可真可怕，它让勇气耗尽，爱情消磨，让许诺失去颜色。
　　当日的少年，可能想到，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带我去听这世界上最好听的风声。
　　何如莫要许我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