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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将计就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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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什么场合,能和儿子一起到场,总是欢愉的,即使贵妃之位已然不再。可是落座之后,抬头看看自己的太子儿子,竟然是坐在那样高那样远的地方。
我不求他将我拉上去,却也不愿是自己把他拖扯下来。
就这样,昂头看了半晌,庾妃突然问自己身边的接檐,“太子今天身边怎么只跟了析蓝一个?茭白呢?”
太子身后是跟着两个宫女不错,可一个是析蓝,另一个面生得叫不出名字来。
接檐心神不宁,庾妃的提问,她竟然愣生生没有听见。
扫雪接过来,“今日在小厨房时我就问了析蓝,析蓝说,今年冬日怕不好过,茭白提前往家里送些接济。”
庾妃有些不悦,“怎么偏偏挑了这个时候呢?万一甘儿又像上次似的喝多了怎么办?析蓝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呢?”
庾妃终是个小家子气的,她哪里能料到今晚出的事情,可比她能料想到的,大出天去了。
扫雪却有心帮茭白开拖,“娘娘忘了?茭白曾有个姐姐,十年前……大抵就是在公主生辰后几天……”
扫雪的声音越说越小,关于茭白有个姐姐的记忆倒是越来越清晰起来,庾妃是真想起来了,连忙摆手,让她别再说下去。
庾妃和太子到得已不算早,座上人基本都满了。
只蓉嫔母女未到,皇上未到,皇后姐弟二人未到,太子的恩师裴先生腿脚不好也还没到。
这宴席原本就在皇后宫里开,皇后未到,众人皆只当皇后在幕后操劳,却很难想到,皇后正领着他那即将成为国君的弟弟,躲在幕后一个个地认人呢。
然而皇后的弟弟好歹生来就是个太子,众人尊卑一眼就能看个明白,却又不好意思当面指出姐姐多虑,只得先由着姬溱一个个地解说完,方把自己的疑惑直白地说出来。
“宫里就这些个值得注意的角色,可都记住了?”
姬溱的指点里包括了太子母子,大皇子母子,剩下的几位皇子,还有受邀的献国重臣,语词之间,内外皆已分明。
既徂谦恭地点头,而后提问,“故而姐姐如今苦心培植的,是沁妃母子二人吗?”
姬溱暗夸胞弟聪慧,点头。
“那么不知姐姐可否还有别的算计,因为在愚弟看来,培植大皇子……实在是有些、舍近求远了。”
既徂此话说得姬溱心中一撼,连着身边的霓落脚下不稳也是晃了又晃。
“既徂你、此话怎讲?”姬溱装作不明白,硬是要再问一句。
既徂也不遮掩,只按照自己的意思说下去,“听姐姐的描述,庾妃这些年来之所以能受献王宠爱,只是因为庾妃肖似先王爱妃,除此之外一无所长。庾妃是庾吏之女,无家族势力,其人又心性简单毫无心机,最重要的是,其子得献王属意已为太子。姐姐眼下还无子,只需顺水推舟,扶植这留甘,便是大成之势。先不说如果献王在姐姐有子之前先有不测,姐姐大可凭手腕支配这庾妃母子二人做自己的傀儡从而独揽大权,纵使日后姐姐得子了,废掉一个庾吏之女的儿子也是不在话下的事情。”
既徂观察着姬溱的神情,明知她的不悦,却还是把自己该说的话说完了,“可如今姐姐拂逆献王的偏好,硬要废了太子另立他人,而那大皇子的母亲沁妃一眼望去便知定是个比庾妃精明许多的角色,可不是舍近求远吗?”
霓落扶着皇后的手明显觉察到皇后的身子一点点变沉,压在她的手臂上,她抿唇强撑,大气也不敢喘的。
眼前的这个男子,早已不是她离开魏国时那个拿着木头剑挥舞着冲她傻笑的小子了。姬溱恍然明白过来,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魏国未来的王,甚至那时,他将不再是她的弟弟。
“娘娘……”霓落是姬溱的心腹,她向来只知奉命行事,魏国太子提的问题她连想都没想过,可如今听见既徂提出来,她却即刻就知晓了答案。
这么多年,在献国的王宫里日磨夜磨这么多年,昔日由着性子世事都敢肆意妄为的魏国公主已经变成的献国的王后,她被献王降伏,伏在他的膝下求取哪怕不经意的一瞥。今日的姬溱,早已不去奢望她母亲那样的圣恩隆裕,甚至不去奢望一个自己的皇子,她为了这个献王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可以委曲求全,可是最后一道不能突破的底线是,继承王位的,绝不可以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年久日深,这宫里宫外的所有人都暗中明白着庾妃得宠是因为一个下落不明的先王宠妃无照,可是渐渐的,所有人也都迷惑了,或许如今的庾妃已经取代了当今献王心中的那个无照?无照下落不明,可是庾氏已是太子之母。于是或许,今天的庾氏也和皇后心中的无照含混了,于是庾氏的儿子,在皇后看来,也就是无照在这世间最鲜明的一缕疑魂。
霓落轻声唤一句“娘娘”,她要尽己所能找个由头把娘娘抽离魏国太子身边。
可臂上一紧,皇后制止了她的营救。
皇后没有回答魏太子既徂的疑问,只像命令般说出了这样的话,“大皇子泯是我能挑选的最合适的人选了,我送你一个焦国——你得帮我。”
最后那四个字,说得一字一顿理所应当,似乎世上就没有别的理由足以驳逆。
姐弟二人就此对视,既徂的嘴角却一毫毫扬起来,如此强硬,如此顽固,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姬溱。可姬溱的心却一毫毫冷下去,双目如井,面上青茬,这已分明不是当年的既徂了。
霞飞在外面怯生生地报着,“娘娘,皇上已和蓉嫔、公主一起到了。”
这是个欢乐的日子,热闹的宴会。
礼节性的,恰当表现出来的感激,献王向既徂道了声感谢。
焦国来犯,若不是边上的魏太子既徂果断调兵支援,恐会生出乱子。可又有什么好谢的呢,魏太子既徂借此由因一举拿下了焦国,现下焦国终于成了魏国的领域。
明眼人瞧得清,此次焦国一事,魏国是最大的赢家,而在魏国,魏太子既徂是最大的赢家。
既徂不居功自傲,私下里还称献王一声姐夫,众人前更是对献王无比敬重。说自己年轻气盛,这件事情未报先行,混乱之中魏国的军队无疑还踏进了献国的疆域,做事情没有轻重不计后果,还请求献王的谅解。
献王还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江山代出才人,眼前的这个既徂,是太周全了。邻国的国君太周全,对自家绝非好事。念及此,献王向自己的留甘看去。留甘沉静地端坐,谦谦如玉,这是他的儿子,是他和无照的儿子。魏王大限不远,而在自己的身后,这两人必会有一番龙争虎斗,筵席上的献王这样看着,这样想着。
场面上的事情聊毕,献王也松快了许多,转头去问一直不发话吃着坚果看着歌舞的和颐,“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你的生辰,也不闹着要东西了?”
和颐瞥眼看了看庾妃又看了看太子,这些日子以来庾妃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意,于是和颐也满足地绽开笑颜来回父王,“不要了,今年的生辰想要的都有了。”
献王脸上掠过一丝怜恻。
既徂少有的看不明白,便用目光去问皇后。
皇后回忆,低声与他解释几句。
他听明白了,抬手饮尽杯中酒,目光离不开那个粉色的小人,好仗义的一个公主。
皇后在一旁看得清楚,她太明白再成熟的帝王,也无法掩藏住自己对一个女人的渴望,他们想要攻破想要占有,就像对一座城池。
“公主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时候了呢……”皇后似无心般补上这一句。
就像在刚燃起的火堆上狠狠了撒一瓢的油。
既徂倒也不顾忌什么,眼睛只落在和颐身上,“一看便知道,生来就是做皇后的料子。”之后又说,“就和姐姐一样。”
皇后满意了,终究他又做回了她的弟弟。
席间的一道重头戏来了,冰裂纹的小盅里盛的,是青河里的玄鱼,通体漆黑,和颐公主的挚爱,只可惜太稀少又太难捕到,就算在宫里,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若是放到寻常人家里,那是连见也没见过的。
和颐两眼放光,已然喜从中来。
“父王何时备下的?这时节,青河里的玄鱼不都早躲起来冬眠了吗?”
献王见她高兴,欣然答她,“民间有能人,趁秋末鱼膘时捕了,又用土方法保存,你且尝一尝,或许与鲜鱼的美味又有所不同。”
既徂向来不沾鱼腥的,可看着公主浅尝一口白汤,他也不自知地浅尝一口,嗯,世间竟真有如此美味,好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接檐站在庾妃身后,两只手紧紧攥着身前的衣襟,骨节发白。
她看着留甘喝了一口鱼汤,又喝了一口。留甘感受到接檐灼灼的目光,不解地看她,只见接檐着急地与他示意,似乎是让他把汤尽数喝下。
留甘不解,却还是照做了。
喝完鱼汤,又几场歌舞。
歌舞过后,便是散宴之时。
可皇后总不时地去望留甘,她希望这宴会再久些,久到……
留甘原也不爱看这些个歌舞,思绪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不,他倒也清晰,他看见了那个水晶内画雎鸠瓶,那瓶子他交给析蓝带回端本宫里去好好珍藏。
唇间有粘稠温热的东西滴落,一下、两下……
眼前的场景有些迷糊了,留甘下意识用手去摸鼻下,低头一看,迷迷糊糊的红。可手掌又止不住晃动起来,让他看不清那滩红色的形状和确切的色彩。紧接着,是周身如溃堤之水般的痉挛,他侧倒在坐席上,像一只将死的鸟兽一样,疯狂地抽搐起来。
他看见自己的母亲扑过来,捧起自己的面孔,可是自己多不争气啊,胃部一抽,污秽之物染了母亲满手满身。
他想说对不起,才发现嗓子被呕吐之物占据,除了翻涌一点别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周围的人都已经站起来了,只有自己躺在地上,那些人的嘴一张一合,脸上的神情皆是惶恐,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皇后的笑怔在脸上,她预期到了一场没有尽头的鼻血,却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狂风暴雨般地骇人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