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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生辰 ...

  •   今天是献国太子十岁的生辰。
      武王南坼半月前竟就出了宫,说要为太子找份世间罕有的物件庆生。

      光华宫。
      晨起,庾贵妃亲自为太子下厨煮长寿面。
      贵妃煮面的时候,两个极亲的丫鬟一开始还慌张地盯着,生怕烫着这玉体金枝,却见这贵妃熟练地洗菜擀面,竟比自己还麻利许多,便都无事地聊起天来。
      扫雪对接檐说,“咱们太子真是好福气,能有这样的父皇母妃。”
      接檐不能更赞同,只能用点头表示,“真是想不到皇上此次,又能带回什么稀罕物来。”
      扫雪听了,便禁不住掰着指头数起来,“太子满月的时候,皇上就赏了太子一棵半人高的红珊瑚,当时咱太子才多大啊,皇上就抱着太子,放在那珊瑚最高的枝桠上,咱太子也真不怵,半人高啊,趴在那儿,瞅瞅皇上,又瞅瞅咱娘娘,竟然咯咯笑了……”
      接檐怎能忍受扫雪一人独唱,横横接了过来,“不过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太子五岁那年,当时皇上也是出去了半个月,后来牵回一匹河西鄂伦族中族长才能驯服的黑风马,那马也就一岁的样子,那马多烈的性子,多少侍卫守在边上就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太子。谁承想,牵到咱太子面前,太子不用人教就拍了马脖子,而那马驹竟也低了头,用额碰太子的脸……”
      扫雪也想起当时的场面,不禁笑起来,“连鄂伦族的烈马都敛了脾气,咱太子根本就不是凡间的命相,要不皇上怎么那么看重太子,你记不记得了?太子刚周岁的时候,皇上竟送了当时还是侯爷的太子一块翡翠,那成色,从来只有献国的君主才能享用啊,当时休宁就说,皇上是动了立太子的心了……”
      然而扫雪话音未落,接檐便狠狠踩了她一脚,扫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凸了嘴,扑通一声跪下了,也不敢求绕请罪,只是那么跪着。
      方才热闹的厨房瞬间寂静了,连锅里滚着的开水也不敢发出响动来,庾贵妃拿着长筷的手在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抖了抖,悬了半天,终于把筷子放下了,用丝绢拭了手,眉间皆是倦意。
      “许久不下厨,都生疏了,扫雪,你来做吧。”

      庾贵妃由接檐陪着,去了东宫。
      却见太子已经在晨读了,远远只听见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庾贵妃含着笑走过去,“太子又在刻苦了。”
      太子便规矩地行礼,而后暖暖唤一声,“母亲。”
      庾贵妃接过他手中的《诗经》,有些怅然地问他,“怎么这么多年,还是只喜欢这‘关雎’一篇呢?”
      太子颔首答,“先生说,此篇讲求贤之艰,儿子却总不能解其中意,所以只能反复揣度。”
      庾贵妃便只颦眉,细细看那几句话,也不再说什么。
      身后,扫雪已经提着食盒堪堪来了。

      太子吃面时,庾贵妃坐在一边静静地看他,无甚好说。

      那个扫雪不小心提及的名字便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响,快十年了吧,人人恐惧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已经快十年了。可是在自己的背后,谁在提起庾贵妃这个名号时,不提那个名字呢。
      休宁休宁,休要安宁。
      时至今日,庾贵妃还清楚记得,当年那个九岁左右的孩子,在离宫前夜来见自己,彼时太后将要发丧,全宫上下缟素。
      那个身着素衣的女孩,在她雪白的鞋尖上秀了两朵红艳艳的牡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裙摆一摇一摇,地上便忽闪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自己努力地面不改色,端坐在桌旁,可是全身都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庾贵妃诞下太子时十八岁,太后薨于太子的周岁生辰之后,庾贵妃不明白十九岁的自己为什么这样惧怕那个九岁左右的女孩。
      九岁的休宁终于停下了,两只血红色的眼睛隐匿在丧服的裙摆之下,她朝庾贵妃福了身子,便现出一只红眼睛,直起身子,眼睛又藏进去。
      “贵妃娘娘,休宁走了,您一切保重。”
      庾贵妃只觉嗓子很干,说不出话来,便扯线木偶一般点点头。
      那九岁的女孩便又福了身子,庾贵妃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要看见那地上的红眼睛,再睁开时,女孩已经站直了,脸上竟流露出从不曾见过的小女儿情态,她半撅着小嘴,一双眼睛似湿非湿,仿佛极其不舍:
      “贵妃娘娘,您与我,何时才能再相见啊?”

      那神情,这一问,庾贵妃此刻仍如亲历亲闻,不过幸好……

      “母亲,儿子吃完了。”小太子拿着接檐递过来的帕子拭了嘴。
      庾贵妃这才从那令人战栗的场景里抽出身来,对着儿子慈蔼笑笑,说不打扰他用功,又叮嘱他今晚的生辰宴会别说错话,便领着扫雪、接檐走了。

      接檐扶着庾贵妃往回走,“娘娘刚才是在想什么,那样出神?太子殿下与娘娘说了好些句话,娘娘怎么都不理呢?”
      庾贵妃瞧瞧接檐,“是吗?他与我说什么了,怎么我没听见?”
      接檐于是叽里呱啦一阵重复,庾贵妃由她说去,一不留神,那句问话却又钻进了耳朵里来。
      那女孩的双眼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好像摇曳不定的烛光,她带着半点哭腔,又掺了半点冷笑,切切问她:
      “贵妃娘娘啊,您与我,何时才能再相见啊!”
      于是周身不禁又是一阵寒噤,吓得边上的接檐连忙问她:“娘娘是着凉了吗?可是因为晨起露水太重了?”
      庾贵妃连连摆手,“不打紧,没关系的,幸好……”最后两个字又虚又长,连近在咫尺的接檐也没有听清,故而只是加紧了步子,也没有接着问什么。

      庾贵妃这近十年来,每每想起那句话,都只是心有余悸而已,因为幸好,那个女孩,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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