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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密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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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自被抬进光华宫,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每日各宫妃嫔向皇后请安,也再也不见庾贵妃的身影。光华宫上下仿佛冰封了一般,没有一点响动,没有一丝生气。皇上一下朝就入光华宫,医官是进一批,又出一批。太子究竟是怎么了,外面的人急得心焦,里面的人只字不吐。出来的一批又一批医官更是噤若寒蝉,皇后几次三番地请这些医官去问话,他们也是直擦冷汗,顾左右而言他。
可即便是什么消息也没有,至少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了的——沁妃的猜测果然不假。
太子在病榻上躺了六天,庾贵妃便在病榻边不眠不休了六天,熬得脸也黄了,眼也突了。
皇上不忍看见这样的贵妃和爱子,每每来光华宫,不入内室,只例行公事般在外屋问新来的医官可有良方,得到一致的沉默摇头作为回答后,便将腔中的怒火大发一通,震得光华宫的屋顶都松了。
主子不眠不休,奴才们自然也只能硬生生作陪。除了平日里就要做的那些个杂事,如今又添了一项,就是想尽办法尽量别让太子如今真实的状况传了出去。这是皇上用砍脑袋作为强调下的一道死命令。
第六日太阳下山,扫雪点了灯,看着医官小心翼翼又换下一条被血浸透了的纱布,太子殿下的脸色愈发惨白了。扫雪心想庾贵妃看着一定更难受,便故意走到贵妃身边,轻声说:“娘娘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如此不眠不休地陪着,若把自己拖垮了,太子殿下醒过来的时候,可让谁去贴心照料呢?”
可还是一样,贵妃仿佛根本听不见似的,连眼珠子都没动一动,只是死死盯着那鲜血淋漓的纱布。第一日换纱布的时候,贵妃娘娘还会哭一哭,心里的担忧随着眼泪流出来。后来眼泪流尽了,只剩下眼睛里的哀怨。到现在,眼睛里连哀怨也没有了,空空洞洞,没留下一丁点活气儿。扫雪甚至觉得,如果现下医官一把脉,说太子殿下尘尽了,贵妃娘娘似乎会瞬间化成飞灰,连尸首也不存。
扫雪起初还心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这今日下来,她倒也心如死灰一般彻底静了,静得和这富丽冰冷的光皇宫一样。找了找,四下没什么人可以说说话,便径直向着光华宫里供着的佛龛去了。
接檐依旧跪在那里。
从第三日起,接檐就开始跪,到今日,跪了三天。
接檐不用睁眼去看,一听这脚步便知来人,于是问一个已不知问了多少遍的问题,“娘娘可吃东西了吗?”
“没有。”
“娘娘可休息了片刻?”
“没有。”
佛前便是一阵默然,香灰重重掉下来,扑扑的。
“太子殿下的血呢,还没有止住吗……”
这句话根本就不是问,而是一段长长的叹息,跟着接檐轻弱的呼吸声一起流出来。
扫雪也不再答,这一声“没有”她固执地不肯说出来,仿佛一说出来就是不可变更的最终定论。况且,又何须回答,若是太子殿下止住了流血,整个光华宫难道还会是这般寂静得冷。
扫雪倚着墙站着,忽然想起今日唯一的一件不同之事,便对接檐问:“今日端本宫里掌事的析蓝突然来问我,前些日子太子诞宴上皇上赏赐的鲜血化碧的奇石,可是带在太子殿下身上,如今在我们这儿收着?”
接檐听了,缓缓睁开眼睛,“当日娘娘为太子殿下换下身上的衣服,只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和颐公主送的小水晶瓶子。后来我将这些换下来的衣服送去浣洗,里里外外翻了,并未看见皇上赏赐的奇石。”
扫雪便说,“那许是析蓝自己弄丢了,偏来问我们吧。”
接檐却摇头,“析蓝是太子殿下搬去端本宫时,娘娘亲自选了陪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人。端本宫平日里上上下下多少琐碎事情她都能打理得那么清楚,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出差错。更何况那日宴聚,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十几件礼物承出来,皇上给的玉石是最后一样,析蓝不太可能粗心大意把它弄丢。”
扫雪不懂接檐为什么要为那个析蓝解释这么一大串子话,只知道自己的猜测又被接檐驳了个点滴不剩,一如往常,“那你说,那么件宝贝怎么就不见了?”
接檐想了想,“我只记得宴会上,是皇上身边的德公公亲自将那块碧玉送到太子殿下手上的,太子殿下看完之后的事情,确乎是没有了印象。我想,这件事情,或许寻着机会可以去问问德公公。”
扫雪便道:“我回析蓝的是容我今日找找,明日再给她答复。那明日她来时,我就直接让她去问德公公吧。”
接檐却不让,“别那样回她。你且说,太子殿下的东西向来是娘娘收的,现下娘娘守着太子殿下心情不大好,一时问不出来。让她不必着急,先回去等着,等我们有了答案,自会派人去告诉她。”
扫雪这下明白了,自己无论做什么在接檐这里都是错,语气不自觉就呛了起来,“这又是为什么?”
接檐听惯了扫雪这样的语气,“德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万一析蓝真听了你的话直冲冲去问了,德公公便知道皇上送的宝玉被端本宫弄丢了。皇上现在如何大的火气,只要一点小事便能杀人,万一半月寻来的宝玉无端丢了的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你觉得析蓝能得个什么下场?”
扫雪一听,语气便软了,只是嘴上还硬着,“那……那德公公向来善良,怎会陷析蓝于这样的险境呢……”
接檐觉得扫雪虽有时脑筋慢点,却有一点好,那便是只要与她好好讲道理,总是能够讲通的,“你说得不错,可我们也不能冒这样的险,把析蓝的生死压在德公公的一念之间。析蓝是太子殿下使惯的人,不日太子殿下醒过来,那时娘娘的身子定是照顾不了了。咱们两个多年不伺候太子殿下,定是不得力的。那时便只能请析蓝过来日夜照料着才放心,换谁都不行。”
扫雪听了,只能点头。每到这个时候,她总是叹服为什么接檐能把问题想得这么周到,而自己却总是顾头不顾尾。不可避免的是,这样的叹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会让心中不平,最终变成嫉妒,变成忿忿的不甘。
献国都城之中的一家平常客栈里,来了一位大贵人,虽然客栈的掌柜对此丝毫不知。
皇后屈尊下架来此赴约,竟还是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了那个劳劳亭里的奇人。
那女子推门进来,并未行礼,也没有任何解释抱歉,而是大方坐下,自顾倒了一碗茶喝下肚去,才问,“说吧,究竟有什么事情,非得与我面谈?”
皇后纵是对她抱有再大的期望和赏识,此时都已经无法忍耐了。自太子出事以来,她便令霓落几次三番前往劳劳亭,一定要与此人相对而谈一场。起初,是想让霓落请她入宫,可这女子说她觉得宫中太远,不愿折腾。不得已,皇后愿意屈尊,约在这么个简陋之所,这女子竟然还迟到半个时辰,更可气是如今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霓落求这女子同意与皇后见上一面时,就强强咽下不知多少口气,如今看皇后的脸色也难看了,便知道自己可以仗势发泄一把,指着那女子道:“你可真是不知好歹!我们娘娘惜才,赏识你,屈尊下架到这种地方与你相见,你竟迟到,礼也不行。你眼里可还有尊卑贵贱了!”
那女子听她这话,抬头看他,双眼里寒意阵阵,她伸出两只手指指着自己的两颗眼珠子,冷冷回道:“这双眼睛里,什么都能看得清,就是看不见尊卑贵贱。”
此话一出,不知为何霓落竟惊得背后冷汗涔涔,她说不上来,只是觉得眼前的女子仿佛神明一般危坐华严。
皇后心中的气借着霓落的口发了,自知与眼前这个女子还是要客气些,毕竟是要她帮自己做些事情,便假意惺惺地说:“丫头不懂事,叫你笑话了。你不必与她一般见识,本宫回去自会教训的。”
女子却不吃这一套,“你一定要约我出来相见,究竟可有什么要紧事情。若只是这样白坐闲聊,我是没有这功夫的。”
皇后多少年没听见有人竟敢对自己称“你”了,就是皇上,也是“皇后皇后”地叫自己。眼前的女子太无法无天,若在宫里皇后不治得她心服口服是不会罢休的,可无奈如今有求于人,便只好忍下这口恶气,接着笑颜相向:“姑娘爽言爽语,本宫赞佩。既然姑娘不喜欢卖关子,本宫也就不多说那些无用的话了。”
皇后故意顿了顿,女子竟也没有接她的客气,仿佛对她的一切全都不当回事似的,你愿说便说,不愿说我便走。
皇后顿得久了,自觉尴尬,干咳两声,接着说:“宫里现下头绪纷乱,一时说不清楚。但至少能确定一点,太子怕是不中用了。万芳宫的沁妃,她有大皇子泯,这母子俩与本宫很是同缘。本宫想,若有可能,是否有法子让泯成为太子,继承皇位,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呢?”
霓落冷眼瞧着,只见除了听了皇后说“太子怕是不中用了”的时候,那女子眉间不经意颤了颤,余下的那些话根本没让这女子产生任何反应。皇后说的,可是翻天覆地的大事啊,这女子却还是如此平平淡淡,谁知道究竟是能还是不能呢?
皇后说完,心里也是不安的,这样的计划说出来,便是抱着必成的决心,若是女子办不成,女子根本也就活不了了。
桌上的烛台跳了三次灯花,女子的脸也亮了三次。
时间过得缓慢,皇后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几欲起身离开。
那女子却突然笑了,嘴角勾起得那样缓慢,直至最终落定成一个笑容,也让人怀疑那究竟是不是一个笑容了。烛台又挑了,这笑脸恍然一亮,竟让人心里一惊,仿佛见了鬼魅。
霓落以为只是自己胆小,竟看着这女子的笑容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可不经意间碰上皇后的手,才知道皇后的手也被吓得冰凉。
那女子缓缓开口,声音幽幽转转,脸上的神情明明暗暗。
“此事,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