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花如锦》祁薄言

5、第五章 时家

　　当天晚上，一家人吃完饭后，时清阑便拦住了谢拂尧。

　　谢拂尧看着面无表情的外甥，语气欣慰：“阑儿长大了……”

　　时清阑岿然不动，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容昳丽，眉目含笑的少年。

　　许久之后，谢拂尧扶额，认输道：“好啦好啦，不逗你了，真是，越来越像姐夫了……一点都不可爱！”

　　时清阑脸黑了，直白地问：“你的腿能治好吗？”

　　谢拂尧愣了一下，笑得轻松：“放心，能治。不用担心舅舅成了残废。”

　　“你只比我大了一岁。”时清阑硬邦邦地说道。两人幼时一起长大，自他六岁以后懂事后，就再也没有叫过小舅舅。

　　“那也是你小舅舅。”外甥不听话，谢拂尧很无奈。

　　两个少年正用眼神交流着，后面蹬蹬磴跑来一个小身影，正是好不容易逃脱爹爹魔爪的时锦浓，她跑得小脸红扑扑的，两个羊角辫在空中跳啊跳，跳得人心痒痒的。

　　时清阑眸光发亮，蹲下身子要去抱她。

　　时锦浓想也没想，扑到谢拂尧身上，十分灵活地爬到小舅舅膝上，完全忽略她亲哥。

　　时清阑的笑容僵硬了。

　　谢拂尧大笑，抱起时锦浓亲了一口，两人亲亲热热地走了。独留下时清阑一个人站在廊下观雪赏月。

　　“小舅舅，今天陪浓浓睡！”时锦浓眨巴眨巴眼睛，期待地望着谢拂尧。

　　“好，今天就陪浓浓睡，给浓浓讲故事。”哄得时锦浓眉开眼笑。

　　听了两个小故事后，时锦浓睡得香甜。谢拂尧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抬头望向窗外明月，皎洁清透的眸子如桂遮月华般蒙上了许多阴翳，花瓣般的唇溢出意味不明的笑。

　　突然，时锦浓动了动，他看了看睡梦酣甜的女孩儿，再睁眼，又是一片温暖光明……

　　因为昨天晚上要求小舅舅跟自己一起睡，所以第二天时锦浓破天荒的没有懒床。可是一睁眼看到空荡荡的床铺，她出离愤怒了。

　　她盘着小腿坐在榻上，抱着被子，可怜巴巴，泫然欲泣，说什么也不肯穿衣服。

　　时锦浓本来有两个大丫鬟贴身伺候，分别是柳燕和柳黛，平日里她哭闹时是柳黛哄惯了的，现在柳黛卧床，柳燕是个手巧嘴笨的，哄不住她，四个二等丫鬟平时少近身，更是毫无办法，竟让她哭了半天。

　　时锦浓身边的刘嬷嬷原是老夫人身边的，年轻时守了望门寡，因时锦浓幼时断奶早，老夫人便让她做了奶娘。她无儿无女，只把时锦浓放在心坎里疼，大军攻城那日，宋平远把时锦浓带走后，她几欲昏死，直等到时锦浓醒来才像是活过来，如今身子还有些虚弱，却不肯歇息将养，老夫人知道她放不下时锦浓，也由得她去，只是赐了许多药材补品。

　　她正端了蜂蜜水进屋，在门外便听得时锦浓扯着嗓子哭闹不休，急急忙忙进屋，把时锦浓揽在怀里好生安抚。
　　时锦浓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边哭边打嗝：“呜呜，我、我要小舅、舅……要小舅舅……”

　　刘嬷嬷心疼得不行，也埋怨起时大将军来。往常时锦浓总要谢拂尧陪着才肯睡，谢拂尧也乐意哄她，晚上哄睡了，早上又把她叫醒，洗漱穿衣不假人手，宠溺非常。可今天一大早时寒启就拉着谢拂尧走了……时锦浓爆发了。

　　“姑娘不哭，乖，舅爷一大早就走了……”

　　“小舅舅干什么去了？”时锦浓带着哭腔问，长长翘翘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眼眶通红好不可怜。

　　“额，”刘嬷嬷顿了一下，果断把时将军供出来了：“被老爷带走了……”

　　“我爹？”时锦浓歪头问道，鼻头红红的。

　　“恩，是啊，是老爷。”

　　时锦浓默了片刻，垂头丧气地嘟囔：“爹爹坏，不跟爹爹玩……”

　　时锦浓靠在刘嬷嬷怀里，捧着蜂蜜水咕噜咕噜喝完，突然问道：“那小舅舅有没有亲亲？” 每次时锦浓睡前醒来，都要谢拂尧亲她才肯穿衣服。

　　刘嬷嬷忙回答：“有，有。舅爷没忘。”

　　时锦浓这才不再哭闹，心满意足地让刘嬷嬷穿衣。

　　刘嬷嬷抱着时锦浓来到刘氏处吃早膳。本来时家诸人一早起来都是先来给刘氏请安，再一道用了早膳才出门的出门，管事的管事。冬天寒冷，时锦浓起得晚，所以她到时安颐堂时，一般只剩下刘氏和谢氏了。

　　但是今天却只有刘氏，她接过小孙女放在膝上，让刘嬷嬷喂早膳。

　　时锦浓肠胃弱口又刁，早上吃不了多少，但是桌上还是林林总总摆了许多。刘嬷嬷先喂她吃了几口碧玉粳米粥，又夹了一个薄皮小笼包，被时锦浓躲开了：“我不吃了，我要喝牛乳。”时锦浓刚出生时不喝奶娘的奶，时家人没办法，只得喂羊乳，大些便喂牛乳，如今三岁，早过了一般孩子断奶的年纪，可是刘氏想着时锦浓身子弱，便每日用牛乳养着，至今没能戒掉。

　　刘氏听得时锦浓声音有些沙哑，便开口询问，听得刘嬷嬷回答，一时哭笑不得，她用帕子擦掉孙女儿嘴角的奶渍，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孩子，莫不是以后长大了也黏着她舅舅不成？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办！”

　　“长大了我要嫁给小舅舅！”时锦浓大声说道。

　　听到这孩子话，刘氏大笑，并不在意，却没成想多年以后一语成谶。

　　时锦浓像只小猫似的乖乖地在刘氏怀里窝了会，突然问道：“娘呢？”

　　“你这小没良心的，吃饱了喝足了才想到你娘。今天大房那边有人来，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说不得有哥哥姐姐跟我们浓浓玩……”

　　刘氏慈爱地笑着，耐心地对小孙女说话，心中却有些不虞。

　　说来，刘氏年轻时没少受大房的气，直到儿子娶了媳妇，孙子孙女出生，才扬眉吐气。

　　时家的事当初可是全京城权贵茶余饭后的谈资。

　　刘氏的公公时老候爷出生将门，武功谋略俱是不凡，年纪轻轻便凭军功挣得长安候的爵位，前半生可谓顺风顺水。

　　可惜这位侯爷于女人之事上是个拎不清的，他偏宠小妾，那小妾也是厉害，不仅独宠后院，逼得主母也退了一射之地，还生下了庶长子时伐，一家独大，在侯府里作威作福。后来还是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狠狠教训了时老候爷，府中才有了些规矩，可惜，侯夫人命薄，生下了嫡子时攸便撒手人寰。亲娘没了，时攸在府里长大，完全被大自己十多岁的庶兄压制了。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那位妾室虽然野心勃勃，将年幼的时攸牢牢把在手里，却福薄，还没来得及害死时攸便病逝了，时老候爷也是伤心，不再管家室，终日买醉，中年便去了，时攸完完全全落在了庶兄手里。时伐虽然狠心，也不敢对嫡出的弟弟下手，任他在后院自生自灭。后来，时老候爷一位下属看时攸小小年纪可怜，又因侯夫人良善有恩与他，便把他带在身边教导。

　　可惜，时伐是个厉害的，他不仅抢先掌握了时老候爷的人脉，充分利用了手中的资源，还得到了长安候的爵位。说来，以时伐的出生和处境，本来是没有资格继承爵位的，而且他并无军衔功劳，比不得时攸根正苗红。

　　可是他运气好，有一年先帝出猎，遇一猛虎，时伐以身饲虎，救了先帝。虽然当时侍卫勇猛，立即斩杀猛虎，时伐并未受伤，但是先帝还是很感动，把爵位赐给了他。后来，凭着这份好感，时伐趁机入了朝堂，凭借好口才和圆滑的手段让先帝对他恩宠不断，朝堂之上亦是左右逢源。

　　时伐作为庶长子，彻底地翻身了，他再也不忌惮年幼的弟弟，很快把时攸赶出了侯府，自立门户。

　　所幸，时攸自己争气，他前往边关，像他父亲年轻时一样，靠军功立身。他不但闯出了门堂，有了官衔，还娶了恩师的千金也就是青梅竹马的刘氏，婚后夫妻相偕，琴瑟和鸣。美中不足的是，之后五年刘氏都无所出，但是时攸初心不变，后来刘氏终于生下了嫡子时寒启，小夫妻欢喜异常，日子过得十分和美。

　　好景不长，时寒启十岁那年，北方戎狄来犯，时攸战死沙场，刘氏娘家的男儿也都折在北方，只有一个嫡亲哥哥回来了，一时间夫家娘家俱遭大难，刘氏觉得天都塌了。而大房却落井下石，四处放话说二房要断后。刘氏搂着十岁的儿子，恨得心在滴血。

　　后来，时寒启长大了，远胜其父，在北方战场上大败戎狄，为父亲和舅舅们报了仇，被封一品大将。又娶了文臣名流谢晋的独女，生下三子三女，让刘氏彻底地扬眉吐气，硬起腰板来。

　　刘氏并不是个记仇的，然大房行事龌龊，两房有不少说不得的龃龉，所以两房已是许久不曾往来了。

　　但是，再多的恩怨也是上一辈的事了，这两年京中大乱，时伐过世，那些仇恨也随之淡去。如今小辈都长成了，时家在京中只有这两房，独木不成舟，京城形势多变，两房也有了一笑泯恩仇的意思。且新帝将登基，时时寒启有从龙之功，大房不少人都动了心思，如今的长安侯时寒栋便让侯夫人小宋氏带着家眷探一探将军府。
　　因这并不算正式的拜访，所以只来了女眷。除了侯夫人小宋氏和她两个嫡出女儿时锦心，时锦珑外，还有二房的言氏和她的嫡女时锦宓和庶女时锦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