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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袖之嫁 ...

  •   离老远,我就看见房门口站着个人,是雁飞阁的东袖。
      她也看到我了,叫了声:“关左使。”
      我讶了一声。
      雁飞阁里都是些女人,她们不在帮中的等级之列,平常亦不用职务称呼人。特别是我,从关兄,关航哥哥,一直被她们叫到关大姐,关二嫂,关小妹妹。
      叫我关左使,必是有事相求。
      我近前,已看清东袖一双眼睛,波光粼粼,扑面而来。“左使。”东袖拉住我的袖子,开始哭。
      我叹口气,又来了。

      “进来说话。”我开门,让她进去。然后对着围墙那头的厨房喊了一嗓子:“柳大妈,有没有开水?沏点来。”
      柳大妈的嗓子压锣赛鼓,回道:“没好泉水,井水可使得?”
      “随便。”我说。马上,柳大妈的孙子盘儿就笑嘻嘻拎了壶开水,从墙角的小门里递过来。
      右使卓离是个雅人,沏茶要泉水,盖碗是成窑的,反正我也不懂,听说他的一两茶叶至少能值二钱银子。
      我是个俗人,房间里的茶叶还是从茶房里顺来,凑合着能喝就行。
      可惜东袖不肯凑合,皱着眉头看看手里的茶盏,黑漆漆的,说:“大夏天的,你喝什么红茶啊?”我说没别的了,不然给你喝酒,倒是有冰镇的葡萄酒。她说好。
      葡萄酒筛进茶盏里,东袖就像喝茶一样慢慢啜。
      我喝茶。
      雁飞阁的女人喝酒都是训练有素的,我要是和她一起喝,非醉死不可。
      东袖只说了声,酒不错,就不说话了。似乎就在我去拿葡萄酒的工夫里,她在眼角边涂了些青黛,看起来妖冶有神,一点不像才哭过。
      可人儿啊。

      我们继续喝茶饮酒。直喝到脸红起来,东袖才说话:“我想嫁人。”我看看她,问是谁。她说:“秦家的清客,是个书生。”
      “秀才?”我问。
      “书生。”东袖没看我。
      没功名的书生,知州秦大人家的清客,该是没什么家世田产的。那么,我问:“长得可好看?”
      东袖笑起来:“还算干净整齐,诗词漂亮,字也温润有趣。”我暗叹了一口气,说:“和你们阁主说说,东街的米行还缺个小掌柜,他能到那里去的话,月钱总比秦府里高些。帮主那里,我还能给你讨份嫁妆。”
      东袖嗔了我一眼,说:“谁和你说这个。我是怕,怕他看不起我。我是个燕子啊。”
      我又默然。雁飞阁的女孩,怎么说呢,都是帮里使美人计时候,用的那种美人,俗称燕子。能喝酒,善言谈,妍笑薄怒瞬息变化。都是些可人,红颜祸水,放□□子,诸如此类。
      可其实不过是买来的女孩子,从小学的就是这些个,你能让她们怎么办。
      我这个时候,该拍拍她的手,说:“不会的,你是个好女孩,他一定会珍惜你。”
      可我现在不说这样的话了,没有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女孩,我鼓励她嫁人去了。
      没过半年,丈夫就在外面滥赌宿妓,回家打她。帮主得讯很是暴怒,命人将那男人狠揍一顿。帮主大概也是好意吧。可回头她就被家里婆婆休了出来,仍回雁飞阁做她的燕子,倒是更加的烟视媚行,颠倒众生。

      四年前,也有一个燕子嫁了人,做小妾,据说家里大娘很是良善,家事也好。且转年就生了个儿子。却不料,第二年上小产了,据说,家里大娘给她补了很多的人参鹿茸,也没有撑过半年,去了。
      留下的儿子过继给了大娘,母慈子孝,很是动人。
      雁飞阁的阁主让我悄悄去验尸,看有什么蹊跷之处。我说还有什么可验的,小产之后,尚在下红之时,最忌的就是进补,何况还是鹿茸之类燥热之物。就是那位大娘,大张旗鼓地害死了她。

      倒是另外有个燕子,嫁的人是个贫寒书生,一年之后就考上了举人,转眼几年就上了榜,做了高县的知县。
      现在她是堂堂县令夫人。虽添了几个小妾,可她毕竟是正房大娘。
      本帮在高县的生意,也多亏了县令夫人的牵引帮衬。县令大人也有了好进项,皆大欢喜的很。

      只是,有意思么。
      我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情。

      现在东袖在想的,更加没有意思,但是,于她是很重要的。
      我问:“那他,知道你是财神帮的人?”
      东袖摇头:“不知道。”她抬头看看我,说,“我是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又是两眼的泪水涌出来。我点点头,说:“好了好了,交给我。”

      我把这事和帮主说了。那老头乏味无聊的很,精明吝啬,心狠手辣。但是,对女孩子们,他的态度倒是难得的有趣。
      我不是说他好色。帮主夫人就是他的原配,生了三子二女。一个小妾也没有,也从没有听说过老头有什么风流韵事。
      他对三个儿子狠得不行,从来都是张嘴就骂,抬手便打,月钱也和帮中子弟一样少,且不许夫人暗中给钱。
      可两个女儿,那真是,娇生惯养,金尊玉贵,要什么给什么,还生怕给地慢了。
      雁飞阁里的女孩也是这样,都是从小买来,花了银子培养训练出来,从不曾打骂虐待,月钱也比其他帮众高上许多。可她们一说要走,帮主从来不拦着,还能贴心巴肝地置嫁妆,办酒席。
      只是,嫁了人之后,不一定就是个善终了。
      欢天喜地地嫁出去,却是回来的多,且回来之后,更加的放浪形骸,无所顾忌。好象只有经了这么一场,才是真正的“燕子”了。无数来过雁飞阁的达官显贵,都要感慨,财神帮的雁飞阁是埋着死人魂的牡丹树啊。
      可死的,不只是那些男人。

      帮主派了人去调查东袖看中的那个书生。果然是个穷酸书生,在秦府写些拜帖回礼之类的官样书信。也没啥文才,惯会写些艳词浓赋,举止也不太庄重。
      我原原本本和东袖说了,东袖哼了我一鼻子,说:“他们懂什么,不凡之人才有奇异行事。”
      我可没看出来,当了棉衣喝酒,给戏子写曲子,跟歌妓交换汗巾,算得上什么不凡之人。
      可人家愿意,东袖就死了心地愿意,谁劝都没有用。成天摆出副祝英台的样子,非卿不嫁了。
      雁飞阁主,春三娘,后来恼了。回了帮主说没法管教了,打发了嫁掉算了,生死由她。
      帮主对我说:“姑且嫁了她,是个好女孩啊,嫁妆不妨丰厚点。”

      我就直接跟那书生说,能把他荐到米行当小掌柜,他点头不迭地说能娶东袖是三生有幸,一定会好好待她,好好疼爱她。
      他的神色是在告诉我,大家心知肚明,东袖是什么人物了——他知道东袖是燕子,但是不知道东袖的好处,浊物一个。
      这事我没和东袖说。说了她也不信。
      我打发了个媒婆周旋一阵子,置了点嫁妆。春三娘张罗了婚礼。

      行礼那天,雁飞阁的女孩们,早早就在东袖的闺房门口挂上了拦帐,一路上盘了许多的纱线绣缕,甬道上洒了白垩红花,踩上去离乱漂亮,甚是不忍。
      我被她们封做舅爷,等在楼外送亲。东袖在窗口梳妆,一低头看到我,遥遥地挥手,然后被阁主春三娘打了一下头。我不由笑起来。
      春三娘在窗口示意我走远点。几个燕子也在那里挥手,唧唧喳喳笑。我躲到树下面,望不见窗子,坐着乘凉。
      远远看到右使卓离在隔了池塘的路前面走。他没看到我,和一个小厮在说话,面容忧戚憔悴。我也没打招呼,就这样看着他们走远过去。卓离背影清雅,像是瘦了许多。
      卓离的妻子得了肠痈,半月前我还去探过病,看看,但见得发热腹痛,神昏谵语,竟是个不大好的症状。
      几个大夫拟了个千金苇茎汤的方子,用法颇繁琐,每隔半盏茶的功夫喝两口,且必须要热的。卓离就在他妻子房门口架了药罐,整日整日的煎汤滤水,一点不让他人沾手。
      可病不由人,她仍然一天天沉重下去。小厮打听了来回我,说卓离的妻子大约是不行了。
      我在树后面觉得头痛烦躁。为什么会死呢,卓离如此爱护你。有你在,也绝了很多很多的妄想,不该有的妄想,我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东袖之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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