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犯》洛儿殷

1、百年孤寂

　　你相信气场吗？有的人生来便带着生人勿近的玻璃墙，有的人便是相反。我不喜欢过冬，冬天总是让人郁郁不振，所幸与她相识是在奥热的夏季，我的热情对比她的沉默与安静，就像一杯开水浇上一池蓝色坚冰，滋一声过后，连水泡都不曾留下半个。
　　这段时间断续生着病，慢性的，频繁出入医院，疗程半年起算。每天早晨醒来便是四种药物在柜上摆着，没有温水，于是隔夜的凉茶过了口，咕咚一声，大多也便咽了。她说，你怎么总是照顾不好自己啊？真想去你身边照看你。我总是笑笑。嗯，好啊。我说。她于是也笑，然后叹息，你啊。
　　我啊。说不清为什么，大多数时候，我只想一个人呆着。拒绝和任何人沟通，也包括她。
　　我有一个朋友，尖锐，犀利，很是自以为是。心意大多是好的，只是话从她口中说出，时常便让我不安，浑身冷透。曾经在给我做了一张长长的复杂的测试卷之后，她认为我是中度抑郁症病患，认真地邀请我去她所在医院做一次心理辅导。我拒绝了，或者也不算拒绝，大约是内心有些过不去，毕竟浅薄如我，还是忍不住将抑郁症与神经病划了等号吧。
　　这个朋友她也认识。糟糕是她给她的定位，当然更多的是还是劝我不要被她“蛊惑”，尤其关于我俩的问题，何必要旁人来指手画脚。我是赞同她的，奈何耳根子太软，时常还是忍不住心潮起伏，每当此刻她便无端遭罪，或是被我白日里臆想已与旁人双宿双飞，或是被我睡梦中编排做了什么亏心之事，当然，大多还是历史遗留问题，牡丹也好，海棠也好，哪怕是一根狗尾巴花。蝴蝶是不会拒绝的，采花不是因为饿，不过是一场魅力的游戏。
　　以上种种，往往被我在难过无助之时拿出来琢磨品味，细细分析，于是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无助。
　　我想我真的生病了。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间小学，远远看到一个男孩拉着女孩的手，耳鬓厮磨说着什么，大约便是十一二的年纪。车子飞逝而过，那些过往的回忆与青春也都飞逝而过，忽然痛恨自己的知觉仍是这样敏感，一幅半身不遂的身子，偏偏养了一个这样灵动多感的灵魂。我猜想男孩说的许是我爱你，年轻时廉价地仿佛下午四点超市减价后的鲜肉与鸡蛋。可是女孩仍会为此失眠，整晚失眠，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偷偷写下上千字的日记。眼泪与欢笑，嫉妒与释然，开始与结局，爱与不爱，终将成为回忆。
　　我是一个写字的人，通俗点说，叫文青，可我的字却丑陋地像个张牙舞爪没有念过书的妒妇。偶尔它们也会通达而圆润，在我一个人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愿给谁手写的情书，如果她们爱我的脸孔或灵气，爱我的眼神或身体，那么，必然会诧异于我那走火入魔的文字——妒忌的女人实在是丑陋地很。
　　人有七情六欲，妒也是其中一种。
　　我是个俗透了的人。
　　从前的恋人找上门来，用最世俗的理由约了一个最世俗的饭局。若是小说，要么生离死别，要么相忘江湖，藕断丝连的见面岂非太不爽利？她身边空着，我却心里有了牵挂，过去的情感只能绝口不提，巨石压身也只当心无芥蒂。是那种漠然，仿佛别人的故事，在她抬头的瞬间收集到些许的疼惜与怜悯，却又像冷雨中的野火，丝丝儿地便灭了。我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忧心。
　　她偶尔也会问起，若是以后和她有了鸿沟，是不是也会这样冷淡而绝情？对比初时的热情与执着，落差感太强，让人难以承受。我想了又想，还是会的吧。我了解自己的情绪就像了解人终将会死，那些因爱而生的心魔，有甜蜜也有猜疑，像在茫茫大海乘坐着一叶独木小舟，看不到歇脚点的时候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而忐忑，可一旦上了岸，就已经失去了期待。
　　又或者，失去的并非期待，而是造梦的空间。
　　当你写下那些小说的时候，有曾经代入过自己吗？不止一次被这样问起，其实也是真的，当然会代入，故事里的我可以做更多自己，而那些情情爱爱，沾身还是入心，疼痛与幸福都是转嫁别人的，一转身，关上电脑，我依然可以做最懒散而简单的自己，挽起头发，夹着刘海，像《聪明一休》里头的小叶子。
　　天真又可爱。她说。
　　我不天真，也不可爱。我说。事实上每一本小说都仿佛一次不必负责的一夜情，我发泄了情感，而别人收获了感动与真心。包括她。
　　你知道吗，越是爱得用力，越是霸道张狂，内心往往越是恐惧与不安，一旦出现问题也愈是翻脸不认人。
　　不就像条狗一样吗。她看着我，笑容悬在面上，警惕却藏在眼底。
　　我不回头看自己写过的小说，就好像我不能回头去牵起过去恋人的手。可你不是过去的，在那之前，你和你的过去也已经宣告了一趟远行。你说你没爱过谁，不像我，伤痕累累。我也只能低着头，尴尬地撇撇嘴。哦，那挺好的。
　　写到这里，忽然间肚子奇饿，于是煎两个鸡蛋，油梭梭地就吞下去了。很快招来了骂声，类如，大半夜的吃这么油也不怕闹肚子？说得好像不在大半夜吃这么油我就不会闹肚子一样。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她居然会唱这首歌。出乎我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