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东海东 ...

  •   “东海东,龙王宫,
      宫里龙王名辰峰。
      西漠凤仪东海东,
      峰回路转留平庸。”

      东海有城,名昭。昭城的孩童学会的第一支民谣便是“东海东”。

      是日,晴空。
      一队车马自城南而来,路旁百姓皆驻足而观。马蹄扬尘,风尘中逐渐印出一张俊朗的面容,还有那血气方刚的体魄。一些观望的妇女笑了:如此青年俊杰,不知哪家的姑娘有幸能攀上高枝。
      车马在一户店面前行止。他从马背上跃下,笑着将两根手指放在唇边。听得一声响亮的哨音,后面跟随的伙计们便迅速地从车上卸货物。大包的货物被抬进店里,留下浓重的香味。
      “好香!”百姓们凝神而息,不由感叹。
      “他就是传闻要来这里做香料生意的楚公子吧!”一妇女惊呼。
      “是他!”众人听闻,纷纷附和。

      楚云煦,京城最大的香料商人,来到东海小城做生意了。因常年带着人马南北奔波,所经之处必留有香料味,江湖人戏称“楚留香”。
      都知楚门出好子,却不知尚未娶亲便当家;
      都知当家非易事,却不知香料生意遍天下;
      都知香料名贵物,却不知留香英姿少年发。

      如今,连这东海不知名的小地方也有了他的足迹,楚家的事业在他的手中到达顶峰了吧?他站在店门前,看着出出进进的客人伙计,心里莫名地感到孤独。
      用青春奋斗,用年华赚钱。余下的人生,还要艰难地守着这份不易。他不愿做守财奴,不愿重复地算计,不愿看到自己华发早生。

      “东海东,龙王宫,
      宫里龙王名辰峰。
      西漠凤仪东海东,
      峰回路转留平庸。”

      几个孩童经过,留下的声音传进他耳中。奇怪的歌谣!楚云煦思索着。他转身进门,老管家正在打包香料。
      “雷爷,”他径直走去,“大街上孩童唱的歌谣你可听过?”
      “是,妇孺皆知。”管家恭敬地回答。
      “所喻何意?”
      “据说这昭城原有一地主姓龙,名辰峰,一表人才;娶西域大漠中陆家的女子陆莺啭为妻,故曰‘峰回陆啭’。婚后无子,唯有一女,名珊瑚,脸上长有丑陋胎记,不堪入目。故有歌谣传世,以戏谑之。”
      “如今龙家可还在?”楚云煦好奇道。
      “哪里还在!因膝下无子继承家业,龙辰峰死后龙家便没落了,女眷也不知所向。如今留下的不过剩一首歌谣罢了。”老管家无奈地叹息道。
      楚云煦沉默离开。珊瑚,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珊瑚本应是活物,可世人总以为它是没有生气的。珊瑚可以感应到海水的流动,艳阳的照耀,和鱼儿的戏弄,却永远无法来去自如,只能永久地待在一个地方生长;直到死去,才会被捞上来做成药材和摆设。这就是珊瑚的命运,也是它的价值。
      可是它是有生命的。
      楚云煦无事时便站在店门前,呆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听着不时传来的歌谣声:

      “东海东,龙王宫,
      宫里龙王名辰峰。
      西漠凤仪东海东,
      峰回路转留平庸。”

      有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变作东海中的鱼儿,在火红的珊瑚中自在穿梭,帮它清理周围扬起的泥沙,给它讲海里其它地方的故事。
      “珊瑚,你是有生命的,绝不只是一首歌谣。”

      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楚云煦认为东海地偏,香料少见;老管家及伙计们却明白:哪里是香料少见,分明是如此人才难得。
      否则,为何有人天天上门采买?
      否则,为何来人中多半是妇女?
      否则,为何来者皆是花枝招展?
      媒婆送来的帖子都被掌柜的压在桌下,这已是他和楚云煦多年达成的默契。何况,现在的当家少年郎已心在歌谣中。

      是日,阴雨。
      出门时未带伞,只好披雨而归。楚云煦不喜雨,尤其是临海地方的雨,带有腥咸的味道。他一路飞奔,看见店面时,老管家已在门口候他多时。
      接过管家给他的大毡毯,楚云煦迈脚进屋。
      “公子……公子!”
      身后传来的娇喘令他止步。回首而望,一个羸弱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外。她穿着灰色的粗布衣裳,赤脚着地。虽然举伞,但那伞已破烂不堪,形同虚设;雨水从伞内淋下,打湿了她的衣裳,冻红了她瘦骨嶙峋的手。
      “公子,你的钱袋。”另一只通红的手递上一个精美的绸缎钱袋,与她的打扮大相径庭。他伸手接过,无意间触及那只冰冷的素手。
      好凉的小手!他兀自思索。
      “公子多福。”
      回眸之时,伊人已去。
      “想必那便是珊瑚姑娘了。好心肠的姑娘!”管家在一旁开口道。

      珊瑚!
      那真的是珊瑚!
      方才痴迷,未曾注意她的容貌,楚云煦不禁后悔。
      整整一个月了,他还在思念着那只冰凉的手。曾看见过多少温软香嫩的红酥手,但却不远及那只皮包着骨头的素手惹他心动。一个月了,他不能再等了,马上要把那小手抓来放在胸前,好好焐一焐!

      “还请珊瑚姑娘赏光。”管家几经周折,终于将这句话带给了她。
      掩上草棚的破门,她抱着仅有的一个薄包袱,跟着管家来到店内。满堂的名贵桌椅屏风,地上华丽的波斯地毯,以及桌上上等的白玉茶杯都未令她瞠目。幼时,她的家里也曾是如此,只可惜后来都因自己的容貌而被掠之一空了。经历多年风雨,她已能够坦然承认自己的失败。

      “珊瑚……”
      眼前的少年在唤她,用热切的眼神和动人的声音。她莫名地感到欣喜与不安,不由地将头微微低下,尽量掩饰脸上的丑陋。
      他的手温暖,厚实,并不粗糙,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他的唇湿润,柔软,略带酸涩,悄悄凑近她的额头。
      “珊瑚……珊瑚……”
      他不住地念她的名字,仿佛渴望了很久,不肯丢下一般。她笑了,终于有一只鱼意识到珊瑚的存在了。
      “知道公子非欺心之人,珊瑚足矣。”
      “只要珊瑚的心不再痛,手不再凉,云煦才知足。”他坚定地说。
      “公子怎知珊瑚心痛?”
      “听得歌谣,已是难忍;见得佳人,怎可释然?”
      “公子可知那歌谣原本如何?”她又笑了。

      “东海东,龙王宫,
      宫里住条老母龙;
      龙女下凡嫁货郎,
      龙母抛泪染晴空。”

      “好,云煦让它变回原样!”他信誓旦旦。

      龙女要嫁给货郎了。
      丑陋的龙女珊瑚要嫁给年轻有为的香料货郎楚公子了。
      昭城上下都不安分起来。大姑娘哭哑了喉咙,小媳妇气红了眼;媒婆们干脆守在了店门口,一等就是一天。
      天上掉下一个大元宝,怎么不偏不巧砸在那丑珊瑚头上?
      珊瑚心里害怕了,也许自己奢望的太多?
      楚公子已离家三天了,去北方路途遥远,大概还要一个月才会回转。她不能这样干等着,一定要为公子做点事情才行。

      “姑娘若怕疼痛,老夫就不动手了。”一个鹤发童颜的白眉老道笑眯眯地说。
      “珊瑚不怕,请先生准备吧。”
      她闭紧了双眼,感受那钻心的痛楚由脸部传入脑中,继而感染全身。口中含的木棒已经被咬断,手里抓着的床单也早已浸湿。老管家默默地转过身,颤微微地擦去眼角的老泪。可怜这孩子了!不知前世欠下什么大债,这辈子要受如此折磨。
      “姑娘可安心了。九日过后,老夫会再来换药。”白眉老道收起包袱走了。
      一个九日,两个九日,三个九日。
      珊瑚第一次跑去买铜镜回来。她关在房内,足足看了一整天。有时看着看着就哭了,哭得伤心欲绝;有时又笑了,笑得合不拢嘴。
      这才是珊瑚本来的样貌!
      后天,公子就会看到她了。她要让公子宽心,让全城人都知道:楚公子娶的是一位貌美如花的龙女!
      从入夜起,她就尝试着描眉涂腮。生平第一次做这些事情,她紧张地两手发抖。

      一更净脸,二更开;
      三更梳头,四更排;
      五更穿衣,六更毕;
      坐等青鸾正归来。

      艳阳高起,照进闺房。门外熙熙攘攘的人声提醒她:青鸾已归。
      此行大有收获的楚云煦一如既往地扬鞭进城。哨声起,飞尘落。众伙计们又跳下车,将大包的货物运进店里。楚云煦无心理会周遭行人的窃窃私语,他的心又变作了游鱼,游到了珊瑚身边。此次北上,他放弃了三成货物,腾出空间来装载为她采买的嫁妆。京城里钱少奶奶早就预订的翡翠金饰一套,被他出五倍的价钱抢到手了;西域特使悄悄送给九贝勒的西域雪兔一对,也被他重金收走,转送给他的龙女珊瑚。一月未见,不知她身体可好?有没有生病?
      “哗——”
      人群中迸发出一阵惊叹,打断了他的思念之情。顺着目光所向望去,一袭白衣的清秀女子倚在门前笑着看他。
      那不是珊瑚……那不是珊瑚……
      他不断告诫着自己。她提裙款步走来,伸手为他拭去额头的细汗,笑道:
      “公子可算平安到家了。”
      他猛地攥住那雪白细手,仔细看了半晌,才慢慢放下,一语未发,颓然走入店中。
      街上的百姓都看到了这一幕,耳鬓厮磨,得出结论:货郎另结新欢,龙女惨遭冷遇。
      珊瑚无力地呆在原地,泪水溢出眼角,滑过凝脂,滚落腮旁。
      那不是公子……
      公子说过,要让歌谣变回原样。歌谣里的龙女应当是现在这样的,可是为何货郎不提当年了呢?难道真像人们所说,他在途中另结了新欢?
      珊瑚的脸被泪水染花了,镜中的龙女变得模糊不堪。她对着自己的模样又坐了一整夜。

      一更流泪,二更涕;
      三更谢花,四更理;
      五更宽衣,六更齐;
      坐等天明诉别离。

      鸡鸣三遍。她凄然地站起身来,揉揉自己红肿的双眼。这铜镜已经无用了,她伸手将它轻轻扣在桌上。该离开了,不过,她还想要做一件事。
      没有剪刀,那就用簪子吧。她选出一根白细的银簪握在手心,深深嵌进雪白的凝脂中,拉下。
      “住手!”
      房门被“砰”地推开,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少年郎站在门口两眼通红地吼道。
      她手中的簪子已掉在地上了,脸上有东西滑落,她伸手触碰,不是泪,是鲜红的血。她没有感觉到疼痛。这点痛觉相较于除掉胎记来说,只是凤毛麟角。
      疼的是他。
      他像一头狂暴中的野兽一样冲过来,用手小心拭去流下的血,眉头深锁。
      “何必这样!”他压抑着自己,尽量小声地说。
      “公子不喜欢,便无意义。”
      “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他的手在抖,“只是看你如此,一时起了私心,只怕日后你不再是我的珊瑚,落入了他人之手……”
      珊瑚伸手捂上他的嘴。她的脸上又湿润了,这一次,是泪。
      “珊瑚说过……知道公子非欺心之人,珊瑚足矣!”

      是日,晴空。
      一个身着白衣的秀丽女子盈盈站在店门前,对往来的宾客微笑。今日店铺重新开张,名曰“龙香阁”。店内外热闹非凡,门口聚集了一群少年,对着白衣女子痴笑。店内走出一个俊朗的青年,伸手将那女子揽入怀中,一同回到店内。

      东海有城,名昭;城内有店,名“龙香阁”。昭城的孩童学会的第一支民谣便是“东海波”。

      “东海波,龙王河;
      东海有座龙香阁;
      云雾渐开留香在;
      好教龙女赛嫦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东海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