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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一个心想事成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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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硕十三年,春。
山顶的风很大,吹起了公子沐的衣袖和他剑上的缨穗。
“午时三刻快要到了。”我提醒他。
“我知道。”他的笑容如闪电一样稍纵即逝,他抚着剑柄上的缨穗,那缨穗是白姑娘给他编的。
“小柯,这门亲事非常重要,关乎整个温家庄的兴亡。”
“听老爷的口气,的确是这个意思。”
“但它会成为我身上的枷锁,假如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就知道公子沐一定会这么问我,从小我俩一起长大,形影不离,无论我或他遇上难事,必定会找另一个诉说讨教,象忧则忧,象喜则喜。在所有人眼里,我是他的书童,他是我的小主人,其实没有这么简单。
“杜府势力很大,杜小姐貌若天仙才艺出众,多少人求之不得,换作我,说不定就从了。”我揶揄他。
公子沐转身盯了我一眼,重又望着山下。“你明知道我喜欢谁。”他低声说,缨穗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似乎怕被风吹走。
“白姑娘出身寒门,容貌不过中人之姿,还长你两岁,而且曾许配过人家,后来未过门就守了寡,你在喜欢她那一刻起,就该知道老爷夫人不会答应。”
“感情的有无,与你说的这些都无关。”
我无话可说,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连风都停了。
风再起时,公子沐眺望着远处,轻轻地说:“他们快要来了。”
午时三刻快要到了,迎亲的队伍将会聚集庄外,只等他这个新郎官上马,然后浩浩荡荡开赴杜家,娶那位想必早已打扮停当的新娘子。
迎亲队伍还未聚齐,杜府那边却传来噩耗,杜小姐三日前骤染恶疾,不治身亡。
在杜府哭天抢地把喜事变成丧事的时候,我听到公子沐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然而,纵与杜府联姻不成,温老爷和夫人也不会让白姑娘踏进温家庄半步,在他们眼里这个女子不过是某个作古之人的未亡人,此生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死。庆幸的是,二老尚不知晓白姑娘的存在。
公子沐刚毅的脸上愁云仍旧没有散去,我的心也坠缩成一团无头无绪的乱麻线。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公子沐在书房作画,我服侍完毕,回到自己的房间,才推门就觉得不对,身后两股冷风扑来,有人偷袭!我没有转身,双掌中分,向斜后猛拍,啪啪两声之后是一阵哎哟叫唤,听着耳熟,转身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是家丁老赵和老王。
“怎么是你们?”我还没有听到回答,就闻到一阵迷香的味道,四肢顿时不停使唤,管家温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们快架住他,要不是老爷夫人要找他问话,迷香就不只用这么点了!”
被架着往正院去的时候,两旁憧憧树影徐徐从我身旁移过,看着它们我笑了,这一天终于来了么?
老爷命令老赵老王退出去,让温进紧闭厅门,然后把一叠信笺摔到我脸上,信笺跌散了一地,我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每一封都是我一笔一划写的,写给公子沐的。
老爷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夫人脸色苍白,不住用帕子拭泪,两人都浑身颤抖,仿佛被雷劈了一样。
我却还是在笑。
过了很久,老爷从牙缝里挤出了半句话:“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对沐儿是不是……是不是……?”后面的话他终究没有说出来,因为实在难于启齿。
我答道:“他永远是我的沐哥哥,就像我从来就是他的珂儿妹妹一样。”
从小一群男孩子在一起玩新郎新娘拜天地,公子沐总要我扮新娘子,大人们也都说我长得秀气,男生女相,就冲着这些话,背地里公子沐总喊我珂儿妹妹,我也乐得答应。
温老爷毕竟是温老爷,再怒也没有乱了方寸,问的每句话都是关键,虽然问得迟迟疑疑。“沐儿他……知道你的心思么?”
我从怀里拿出一幅画,是公子沐今晚刚刚画好的,有题字和印章。乍一看这画是白素贞与许仙断桥相会,仔细看时,会发现许仙的面容酷似公子沐,而白素贞的眉眼则有几分像我,尤其是眉梢那颗痣。
可怜的温老爷快要崩溃了,从这幅画和我的微笑中,他意识到他的儿子不但知道我的心思,而且对此还作了很热烈的回应。一刹那也让他做了个决定,我相信他做出这个决定很痛苦也很矛盾,好歹我从小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然而为了他的宝贝儿子,他必须这么做。
“带他去天阳顶。”
简单六个字,决定了我的归宿。
被拖离厅堂的时候,我听到温老爷对温进说:“亏得你机灵,发现了那些信,然而今夜所发生的一切,看到眼里的,烂到肚里去,若与旁人提起半个字,休怪我剥了你的皮!”
火辣辣的太阳照得我睁不开眼,我被绑在天阳顶最高处的岩石上,这里是用来惩戒罪大恶极之人的地方,让正午的烈日把岩石上的罪人晒干,烤化,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说来奇怪,在这里接受惩戒的人,没有一个能留得下尸骨,这愈发昭示了这里的神圣的威慑力。
熟悉的脚步带来一阵风,我睁开眼,公子沐站在我面前。
“是你。”我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公子沐的眼光让我发怵,有一种能洞穿我内心的犀利。
“需要理由吗?”我笑。
“你不必瞒我,信是你编造的,故意让温进看到的;画是你偷偷拿走的,我原本画的是我与白姑娘,那颗痣是你自己点上去的;你这么做果然吓住了我爹娘,他们痛心疾首以为我真有断袖之癖,病急乱投医,以至于一口应允了我和白姑娘的婚事。小柯,你……”
“恭喜你和白姑娘,愿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小柯,我要你说实话!”公子沐喊道,声音近乎悲号。
“在老爷夫人那里,我的确没说实话,这么多年是我单恋你,而你全然不知,你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压根没有什么断袖断领的癖好,这才是真相。”我眺望山下,山下雾蒙蒙一片。“而我,是罪有应得。”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越来越灼热的阳光。“午时就要到了,继续留在这里你也要送命,为了白姑娘,你必须离开。”
公子沐不肯走,看来我必须使出杀手锏了。
我对他温柔地微笑着,这样的微笑曾经迷倒很多丫鬟。“沐哥哥,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做你真正的新娘。”
公子沐终于走了,他没有回头。
烈日烤得我已经开始渐渐失去意识,临终前我只想对一个人忏悔,几天前,为了公子沐的幸福,我不得不在她的玫瑰花茶里掺进了胡蔓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