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韩傅·错失错离》墨染清殇

7、万劫不复

　　傅振华，一九六七年生。
　　一九九一年盗取“玫瑰之星”，杀了两名□□份子。
　　一九九三年又劫了意大利富商的名画，杀了一名外籍□□份子。
　　“我有事找你”
　　傅振华接到韩俊的电话时，眉眼中泛出清冷了然的笑意，连嗓音也带了几分凉薄，在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永远被隐瞒的事情，两个人迟早有一天要刀兵相向，背道而行。
　　“你是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杀人”
　　“你少他妈废话，老地方”
　　老地方，傅振华冷笑，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和一个警察牵扯不清，有了老规矩，老地方。
　　傅振华，你注定是被上天抛弃的，注定被剥离梦想和希望，不配再拥有光明的未来，也注定要躲在黑暗中一辈子都逃不开了，你手上沾满了鲜血，无论是对是错，杀过人就永远都得不到解脱。
　　没有谁是无辜的，午夜梦回时，谁喊过一句你是无辜的。
　　再怎么无辜，也是犯罪，踏错一步，就永远都无法挽回。
　　错了，就是错了，一辈子都错了。
　　天黑了，孤独又慢慢割着，有人的心又开始疼了。
　　韩俊狠狠挂断电话丢到桌面，手机砰地一声从桌上跳到地面，摔裂成两半，他看都没看一眼，只脱力般靠在墙上，傅振华，那个见了几次之后才知道的名字，就这样猝不及防生生划进血脉里，从第一次见面时的欣赏，到后来惺惺相惜，纠缠到今日，终于牵扯不清，也不可能再划得清了。
　　洪兴集团，傅振华。
　　早上开会时局长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尖刀利刃，每一笔每一画都剜进肉里刻到骨上，血淋淋的撞进耳中，每念出那个名字一次就是一次凌迟，听到最后流血满地，生生疼醒。
　　傅振华，隐藏了数十年的国际惯犯，身手敏捷，重情重义，优雅自信，潇洒神秘，胆识非常，气度不凡，认识他这么久，他精心伪装的假相之下究竟戴了几层假面，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作一辈子的朋友。
　　这一次，万劫不复。
　　韩俊正出神的时候，小刘轻轻敲门，他暗骂一声随手拉开了门，小刘踉跄一下，几乎摔进门里，抬头愕然的望向韩队，明显没有想到队长会亲自过来开门，正常的流程不是他回一句“进来”，自己再推门进来的么。
　　韩俊侧开身体，冷眼看着下属狼狈的站稳站直，头疼的问了一句“有话说”
　　“韩队，局长指示你立刻组成专案小组，全权负责洪兴集团一案”
　　“知道了，我出去一下，你去找沈念商量人选，等我回来再做决定”
　　“是”
　　韩俊吩咐一声，没工夫再理小刘，就捞起钥匙拿过外套准备走人，匆忙中又加了一句说“给我盯紧洪兴集团，没我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
　　“是”小刘看着韩队匆匆离开，连小钟递过来的热水都几乎打翻，他摇了摇头，怎么也想不通队长还有什么更紧急的事情要做，不过想不通的事情先通通放到一边，手头的任务最要紧，韩队回来要发现他什么都没做，不揭他一层皮才怪。
　　队长办案一向干脆利落，从警这么多年，经他手的大小案件没有一千件也有九百九十九件，这次洪兴集团的事情虽然棘手了些，也没有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可韩队偏偏就不太一样，早上开会前他还眯着眼睛假寐，一副睡不醒的疲惫模样，可随着局长科长一个个沉着脸到会议室，行政助理也小心翼翼的打开投影仪时，他就忽然变得不太一样。
　　他并不是第一次开会时坐在韩队旁边，在他的认知里，韩队痛恶一切恶势力，每次遇到大案重案，他的疲惫就会瞬间扫空，目光灼灼的盯紧荧幕上人像，眼神变得如鹰隼般锐利，好像只凭视线就能将屏幕洞穿，把罪犯绳之以法。
　　这一次，他在投影显现时依旧肩背挺得笔直，目光如炬，可他只看了一眼，锐利的眼神就迅速变得深邃而沉寂，完美的掩盖了他一闪而过的痛楚和诧异，他揉揉眼睛再看时，韩队的神情又变回十二分的平静，仿佛刚才闪过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见过队长露出这样的神情，即使那份痛楚转瞬即逝，他也能感受到队长用了多大的力量去压制，那样痛苦的神情，绝不是因为看到一个陌生罪犯的罪行那样简单。
　　他抬头去看，荧幕上展示着一个陌生的英俊男人，准确的说是一个英俊的男杀手，资料显示他这么多年犯下的多重重案与洪兴集团有关。
　　洪兴集团的案子是局里多年来高度重视的特大案件之一，本市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经济案件都与洪兴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这么多年来局里也一直苦于没有直接证据指认他们，只能暗地里派人监视，这一次，或许可以借着机会彻底查处洪兴集团，再也不用束手束脚，任他逍遥法外了。
　　韩队，又有机会跟着你荷枪实弹闯龙潭虎穴，痛快。
　　小刘振奋的握握拳，还没从想象中回过神来就忽然意识到那个杀手，傅振华，依稀在哪里见过，再回头去想，竭尽脑汁搜罗了近三十年的记忆，还是理不出一丝头绪，究竟有没有见过，又究竟在哪里见过，还真是奇怪。
　　奇怪到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急着破案妄想症。
　　半个小时后，韩俊干练的身影出现在近郊一座废弃的空楼，他毫不费力的穿梭在钢铁废墟之间，一会儿功夫就看到了傅振华安静的靠在立柱上的身影，他随意的站着，几分慵懒倦怠，窗外的风轻轻吹入，掀起他白衬衫的一角，他出神的望着窗外，淡漠的神情中竟透出一点颓废、寂寞。
　　听见背后的动静，傅振华回过神来，身上那种颓废寂寞的感觉瞬间就消失了，他扬了扬手朝人打了个招呼“警察，我们又见面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
　　“知道”
　　“知道，还敢来见我”
　　韩俊冷冷地逼近他身前，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看清他手中一直上下抛玩的打火机，他认识这个，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说赔给自己的，后来被小惠拿走，现在竟然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物归原主，一切都来不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韩俊不着痕迹的握了握拳头，压制住莫名冒出的怒火“解释”
　　傅振华摇了摇头，面上璀璨明亮的笑容中带着些不经意的讽刺“你是警察，我是杀手，你问一个杀手为什么要杀人，不如问一下自己，为什么要抓人”
　　为什么？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当年入警校的时候，立下的誓言还犹在耳边：为了国家的昌盛，为了人民的安宁，中国警察将与各种犯罪活动进行永无休止的斗争，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从穿上警服那刻起，这就是一生的心愿。
　　“收手吧，不要再继续了”
　　“没有道理”傅振华熟练的点了一根烟叼在口中，烟雾袅袅，映得韩俊的眉眼都有些生疼，他沉默了片刻，接上一句“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
　　“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成了你的障碍了”
　　“你少他妈废话，你是什么人，我还不至于走眼”
　　傅振华侧了侧身子，抬头直直的望向韩俊，愤怒、不屑、痛恶、惋惜，他勾勾唇角扯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你是警察，我是贼，你应该知道从我当初选择这条路开始，不管有什么样的结局，我都没有回头的机会”
　　“你也应该知道，我今天一个人来见你的意思”
　　“不会的，警察，我是不会听的”傅振华笑着摇了摇头，不着痕迹的避开了韩俊坚定锐利的目光，他放松身体随意的望向了远处，从韩俊站立的方向恰好可以看到他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的一抹笑意愈发漫不经心，毫不在意。
　　漫不经心的笑，漫不经心的嗓音，漫不经心的讽刺，韩俊瞬间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拳头紧了又紧，终于狠狠一拳砸向他身旁的立柱，闷响过后，刺目的鲜血顺着指节点点流下，瞬息滑落。
　　傅振华闻声回过头来，沉寂的眸心一点星光闪了又闪，屈指不经意的弹落一点烟灰，再抬头时，唇角又勾出淡淡笑意“韩警官要找陪练的话，警局有的是一群人肉沙袋”
　　“你考虑清楚了”
　　傅振华又笑，笑着摇头，仿佛一切都了然于心“我既然来了，就说明我想得很清楚”
　　“好”
　　韩俊点点头，异常平静的应了一声，深邃的眸中清澈的倒映出傅振华指间明明灭灭的烟火，他沉默了一会，随意抹了一下手背还在蔓延的血迹，掏出一根烟来凑近他，示意借个火。
　　傅振华难得怔了一下，回过神时，韩俊已径自凑到了眼前，借着他的火点着了烟，狭长的凤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又被迅速拉远，那人额角短短的发丝不经意间擦过自己耳边散落的碎发，一丝莫名的情绪从眼底心中迅速蔓延，又被他强制压抑着不露痕迹。
　　韩俊点了烟也不怎么抽，只放松身体一言不发靠到立柱另一侧，烟丝在他指间一点点燃尽，徐徐散出白雾，白雾袅袅升腾着连出一条白线，渐渐被风吹散。
　　人与人间的联系也不过如此，命运相背，无论如何努力都达不到想要的结果，警察与罪犯，无论是谁都不该有任何牵扯，更无所谓惺惺相惜，这最后一次见面已用尽彼此最后的仁慈，以后刀兵相见，谁也不必留情。
　　生死有命，毫无怨言。
　　“时间到了”
　　傅振华点烟的手一顿，却什么都没说，依旧熟练的点着了烟，不经意的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
　　韩俊斜睨他一眼，疲惫的摇摇头“别再违反纪律了”
　　“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奉陪到底”
　　韩俊扭头，看着那人起身的动作，傅振华摆摆手，潇洒的转身离去，衬衫一角飘开在钢铁废墟中画出迤逦的痕迹，这样背影，才是道别的样子。
　　“等等”
　　韩俊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高声唤了一句，傅振华转过身来，韩俊犹豫了一下，要说出口的话还是换成一声叹息，只问了一件不怎么相干的事“你见过了小惠”
　　“是，她很漂亮，也很可爱”
　　“好，我知道了”
　　傅振华悠悠笑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望向韩俊，他幽深的眸中隐隐滑过一丝危险的情绪，却始终的坚定的望着自己，那神情，像极了自己一心想要守护振雪的样子。
　　人这一生，无论陷入怎样的黑暗里，都会有最后的珍视之人、珍视之事，他尚且顾忌着振雪，更何况韩俊，他有一个完整的家，温暖、幸福，装着对未来满满的期待，可一个警察，心里既然存着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宏愿，又还有几分精力能不负家人，不负自己。
　　韩俊，我们大概永远都要纠缠不断，牵扯不清了。
　　韩俊从来不会担心傅振华会对小惠不利，他只担心小惠的偏执和傅振华的处境一定会将她卷入危险之中，到时，只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无法保证她的安全。
　　“放心”
　　傅振华低低应了一句，用力的握了握掌心几乎被冷汗浸湿的打火机，毫无留恋的离开。
　　再晚一会，或许就撑不住了，不能完美的与过去告别，也是遗憾。
　　韩俊，再见了。
　　这一次，真的再见了。
　　天黑了，像不会再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