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千山里

1、花与剑

　　“大哥的佩剑，一点都不想交与你啊。”代代相传的剑如同宿命，几经辗转，终于还是归于坂本一族手中，水般的纹路随着拔剑的动作流出，残阳如血，光线照在剑上，剑光凄寒的让人忍不住黯然神伤。
　　“姐姐。”十九岁的少年仰头，笑容仿佛不谙世事的孩子。
　　“罢了，坂本家的男儿生来便没有甘于平淡的道理，”铮然一声，长剑归鞘，荣举剑，“凯旋来见！”
　　“是！”少年接剑，低下头的瞬间，就着最后一抹阳光，他看到两行眼泪迅速划过姐姐的面颊。
　　有一件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即便凯旋，也无人可见。

　　“金时啊，战争结束之后，你想去做什么？”
　　战场上，银时和辰马背靠背坐在地上喘息，周围是同伴和敌人的尸骨交叠，血液渗进土里，有人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死去，至死不肯倒下，辰马下意识的握住陆奥守吉行的刀鞘，等待银时的回答。
　　扭头看到辰马神情肃穆，银时不禁正色起来，考虑了很久之后才开口，“没想到，现在杀的这么昏天暗地，什么时候能结束都不知道。”
　　“人没有理想可不行啊金时，就算夜晚再黑暗，黎明也总会到来的啊，哈哈哈哈…”笑过之后的辰马正色道，“可我觉得如果一直这么杀下去，黎明不会来。”
　　“嗯？”
　　“我们在地面上摸爬滚打的同时，天人还在源源不断的来地球，这样的征战根本看不到尽头。这样的战斗，只是在白白浪费战友们的生命，根本无法与历史的潮流抗争，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战友死去了。”
　　“怎么突然想这么多？”
　　“我想去宇宙，今后，如果不把目光放得更长远可不行啊，要放眼纵观地球、天人、甚至星星。所以，我要去宇宙，在宇宙中架势着巨大的飞船，做个捞星星的渔夫。”
　　“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其实只是奸商之魂爆发了而已吧？”
　　“这都被金时发现了吗？啊哈哈哈哈，当商人可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啊，哈哈哈哈哈哈…”
　　“理想什么的啊，先从战场中脱身再说吧，”坂田银时撑着剑站起来，人生什么的，不都是走一步算一步吗？“休息够了就起来打扫战场，别偷懒啊！”
　　“然而偷懒的从来都只有金时…”辰马起身，走向了和银时相反的方向。

　　手腕突然被割裂，温热的血蜿蜒着流出来，本以为是小伤，剑却从手中落下，掉进万千尸骨中，坂本辰马一愣，突然不知如何是好，被人强硬的按在担架上，耳边响起的呼喊声突然变得极其遥远，他们...在紧张什么？
　　右手裹着层层纱布，坂本辰马闭着眼睛翻了一个身，动作已经足够轻了，却还是惊动了睡在旁边的银时，只需一个默契的对视，两人同时起身，轻手轻脚的越过闭着眼的另外两人，爬上了屋顶。
　　“银时...”
　　“嗯？”
　　“我该离开了。”
　　“为什么，右手断了咱们还有左手，有人双刀流那么厉害，所以就算少一只手又有什么关系，左撇子什么的，听起来就很不一般的样子，你最喜欢和别人不一样了吧？”银时仰躺在屋顶上，头顶是漫天的星光，他闭着眼睛，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话，然而坐着的坂本辰马还是能看到他的眼睛偷偷睁开了一条缝，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啊哈哈哈，怎么会是因为这个？金时你还是不太懂我啊，哈哈哈哈哈哈...”
　　毫不顾忌屋子里还有人在睡觉，辰马式的笑声突然间出现，这是辰马被偷袭的第三天，坂本辰马没有失魂落魄也没有食不下咽，一切如常，却还是让人觉得不太一样，直到再次听到他傻瓜一样的笑声，银时蓦然松了一口气，“嘁，你看那两个睡的和死猪一样，我们三个里面，也就只有我会预料到你今天夜里睡不着...”
　　“我是白天睡够了，金时你白担心了啊哈哈哈哈...”
　　坂本辰马伸手挠头，又在扯到伤口的时候龇牙咧嘴的把手放下来，可笑声还在继续，银时扭头看了一眼他眼下浓重的阴影，又扭头重新把眼睛闭上。
　　“喂，我说真的，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要去做个宇宙商人吧，给天人和地球人双方带来利益就能谋求关系的调和，能左右人心的，既非武力也非思想而是利益，我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守卫自己的国家。”许久听不到回答，坂本辰马扭头，却看到银时已经陷入沉眠，这么快就睡着，想必是这几天担心他也担心到失眠，真是...“啊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就去吧。”桂和高杉在辰马身后，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笑完，高杉晋助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
　　“小晋？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
　　“随你怎么叫。”
　　“你们来了多久？今晚是怎么了？联谊吗？啊哈哈哈哈...”
　　“只是因为有个白痴半夜不睡觉，还要用大嗓门把所有人都吵醒。”高杉晋助白了辰马一眼，眼下同样是浓重的黑影，至于桂，闭上眼睛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睡着过。
　　“被砍伤之后就退场，实在不像是你的方式。”
　　“也许吧，只是看不惯再牺牲更多的人了，在这个年代，刀剑换不来和平。”
　　银时扭头，目光刚好和瞥过来的辰马相撞，银时一愣，夜已过半，从辰马海蓝色的眼睛里，他却仿佛看到了黎明时的阳光。

　　“把剑带上，武士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剑离开？”临行时只有银时来送，仍旧是夕阳西下，同一把剑被交于坂本辰马手上。
　　“在第一次接过吉行的时候，我曾发誓要用手中的剑开辟一片新天地，将他与我的名字共同写入史册，时隔多年，却只想他不再染血。”
　　“刀剑饮血本是宿命。”武士杀人也是命，所以当一个武士再也握不住剑的时候，他会死在另一个人的剑下，后面的话银时未说出口，他只是抱剑转身，一如幼年与剑相依的时刻。

　　辰马握着断剑，眼神空茫，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每一秒都被拉伸到无限长，长到足以浏览自己的整个人生。无数画面如潮水般在一瞬间扑来将人淹没，他在战场上，将后背留给留给其他三人，手中的枪对准敌人眉心；他在自己的飞船上，陆奥挡在他身前，腹部被洞穿；他在歌舞伎町的酒吧里痛饮，对面是正要拒绝他求婚的漂亮女孩；他在蛮荒的星球上，他在无际的汪洋中，他…
　　所有参与过他人生的人都到齐，所有他去过的地方都出现，可还有什么正在赶来，是什么…被他埋进了记忆里？
　　坂本辰马看到幼年的自己路过朱漆的门房，不经意的扭头，一瞥却如惊鸿，家传的太刀安放于刀架，寂寞的像只孤燕。
　　“等我长大，长大后我带你出去看这大千世界，外面很漂亮。”幼童的手掌还不足以握紧刀剑，细嫩的手指拂过刀身，刀光明灭，仿佛悠长的呼吸。
　　这是坂本辰马与陆奥守吉行初见的时刻。
　　“吉行，这么多事，我怎么…都忘了啊…”

　　“这是个武士和刀剑共同没落的时代，我也曾执剑向天下，后来同伴流离四散，时隔多年，我已改用枪支，他们的目标也不复当初，却还是聚到了最初的地方，今日我只带剑前来，却希望你能与我一同放下手中利剑，再讨论这个国家的未来。”
　　“我在意的却是坂本先生为何只身前来？”
　　“别以为他们和我站在一边就是和平爱好者啊，金时那个家伙，可是会为了朋友毁掉一个星球的人，标准的暴力分子啊…”
　　“总有人会在黎明到来前倒下，身体里流出的血汇聚成河，幸存的人踏着尸骨继续前行，坂本先生是要活到黎明到来时享受被血染红的天边，还是被别人踩在脚下怀念？”
　　“那大概是后者，我总是受不了把自己的人生活得太悲情，像金时他们，心死了人还可以靠着复仇的信念活着，我这种，心碎了就再也拼不起来，更别说是复仇这种和我没关系的事情。”
　　“坂本先生是个温柔如星辰大海的男人啊。”
　　“这种话…”
　　坂本还在思考如何回答这样的评价，变故陡生，多年用枪的习惯让他第一时间摸向腰侧，扑空时才惊觉自己只带了多年不曾出鞘的剑，到底是到手时已是断剑，还是剑在手中时被斩断，辰马全然不知，不过是一瞬间的犹豫，一切却都来不及了…

　　“你是铸这把剑的人？”戴斗笠的女人把吉行放在桌上，语气漠然。
　　“陆奥…守…吉行，的确是先祖铸过的剑，您是外国人吧？”
　　“嗯？”
　　“铸剑从选料开始，冶铁锻造到抛光，不是区区一个人可以完成的。”
　　“随意，我只问能不能将这把剑重铸。”
　　“他的主人在哪？”
　　“死了。”
　　“剑随人去，小姐还铸这剑有何用？”
　　“听我讲个故事吧...”
　　“我来泡茶。”
　　茶水微烫，陆奥抿了一口就放下，“我的老大，就是这把剑的主人，他是个非常…非常脱线的人，我遇到他的时候，他被骗子扔进海里又被我捞起来，当时我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后来他随随便便的就成了我的老大，可还是一如既往的蠢，说着要共建宇宙和平之类的蠢话，做一些晕船却要开船有枪却不开枪的蠢事，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被人暗杀身亡，还连累这把剑断掉，我本来还在担心他要是蠢一辈子我岂不是要照顾他一辈子…”陆奥一直盯着茶杯里未饮尽的茶汤，一颗水珠突然打在桌面上，直到陆奥慌乱的抬手擦眼泪，刀匠才惊觉对面坐着的人还只是个女孩。
　　“铸剑吧，人走了还剑要在。”出门时陆奥把斗笠戴上，又成了才进店门时那个干练又冷漠的女人。
　　数月后陆奥取剑，到手的仍是当初交出去的模样。
　　“高温烧不热这把剑，想是刀剑有灵，他也拒绝被重铸吧。”
　　“为什么？”
　　“主人身死时，剑已经为主人断过一次了，为何还要被再次铸好，苟存于世间？小姐又为何执着于铸这把断剑？”
　　“断剑重铸之时，或许…英雄会归来。”
　　“人死不能复生。”
　　“那辰马的死，又与剑何干？”
　　与...剑...何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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