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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chapter 87 ...

  •   弗拉基米尔花费了四年的时间来寻找自己的过去。

      他在1987年苏联政府开始从阿富汗撤军后进入周期性休眠,在苏联解体时期,作为克格勃的珍贵财产之一,他被悄悄转移到了科雷马山原的一个秘密基地中,由于某些不明的原因,基地在几年后遭到了废弃。他持续的沉睡着,直到1995年冬的一场剧烈的地震袭击了这座嵌在山脉中的建筑。坍塌的天花板砸碎了静止槽的玻璃,因为巨大的冲力,特工从破碎的静止槽里跌落出来,又在地面的晃动中撞上了一旁的金属柜。

      疼痛唤醒了他的意识。

      当弗拉基米尔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身边全是炸弹在爆炸,石块、碎玻璃、令人窒息的尘灰,除了他自己,周围一点生命的痕迹都没有。他被恐惧和求生的本能所支配,从即将塌陷的基地里逃了出去。

      仿佛是为了配合这场地震,基地外的世界正下着雪。

      特工紧紧的抱着一棵松树的树干,他的身体暴露在西伯利亚的寒流中,残留在皮肤上的药水很快就结了冰。温度对注射过变种血清的超级战士的影响很小,但他仍然感受到了冷。

      大地在几分钟后停止了震动,又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树干,试着回到他来的地方。但那里已经不存在了,冻土和积雪盖住了基地的入口,他没有工具,靠手指是没法把它们弄走的。

      真糟糕,他想,我需要一件衣服。他抬起头,环视着白色的世界,马上就被另一个念头所震惊了。

      ——等等,我是谁?

      ——这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弗拉基米尔茫然抱着肩膀,看向飘着雪花的天空。他意识到这一次的苏醒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为了找回它,他开始流浪,从山原到村庄,又从村庄到城市。这个世界和他支离破碎的记忆中的那个不一样,街道上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酒鬼、乞讨的人群、招揽生意的流莺、甚至还有孩子,比他的模样还要肮脏,脸蛋上没有一点青春的活力。

      太糟糕了,情况比他在冰冷的山原上苏醒过来还要糟糕。他本能的认为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不真实的,一切都荒谬的可怕,比起现实,它更像是一场荒诞的闹剧,或者是西方人的电影里才有的情节。

      他试着从被人丢弃的旧报纸上寻找真相,可那很难,那些城市、人名、报纸上说的时政,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这个国家也是,他们叫它俄罗斯联邦,听上去和联邦德国是一种体制,但他们又说现在已经没有民主德国了,就像已经没有了苏联了一样。

      有一天,他路过了一个濒死的老酒鬼,他斜靠在一座教堂的墙壁上,断断续续的和另一个流浪汉说着话。他讲了很多,战争呀、女人呀、动乱呀、还有倒闭的工厂,他又说,这是人们期盼的俄罗斯式的民主,他感到很舒服,自由比土豆和面包更重要。弗拉基米尔就在不远处沉默的望着他,直到他闭上嘴巴,被酒精呼唤着睡过去为止。

      真是荒谬,如果这就是民主,它又有什么存在必要?失忆的特工无法理解这个时代。

      他越来越清楚的认识到,如果自己想弄懂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一定得找回丢失的那部分记忆。但有一件事情他并不清楚,这样的寻找是否具有意义?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一切要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是否弄懂它,又有什么区别呢?很快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又被另一件事情所困扰,自己真的有机会可以找回那些丢失的记忆吗?他所做的事情,就像是从大海里找一枚金币,可他却连一张起码的藏宝图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第四个秋天的一个早上。

      那时候,厌烦流浪的他在巴尔瑙尔市找了一份送报纸的工作。上午六点半,是大多数上班族的起床时间,但是弗拉基米尔已经配送完了自己负责的几个街区。10月的天气还不太冷,他慢慢的向回走,想去超市买一点蔬菜。在距离超市两个路口的地方,他注意到一位表现异常的推着小车的老妇人。她先是吃惊的望了他一会儿,在他离开之前,她叫住了他。

      “顿河,”她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原来你还活着。”

      他停下脚步,花了一段时间来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它听起来太熟悉了,他理所应当的回忆起这曾是他的代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代替了他原有的名字。

      但是他不记得这位夫人,她不存在于任何他保存的记忆里。顿河皱起眉头,仔细的打量着她。她用一条米色的头巾裹着稀疏的头发,身体十分消瘦,老化的皮肤几乎是裹在骨头上面的。但是她的精神看上去还好,穿着一件白色的毛外套和深蓝色的呢子布料的长裙。

      弗拉基米尔保持着沉默,这位夫人似乎已经遇见了这种情况。

      “我是尼娜·伊万诺夫娜·伊万诺娃,”她犹豫了一下,说,“我...曾经在第三区工作过,你还记得吗?”

      他思索了几秒钟,确定自己已经把她彻底遗忘了。这时候,她又问:“那你还记得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吗?”

      这个名字就是钥匙。

      长时间不接受维护,受损的记忆会随着时间逐渐恢复,他所需要的,只是一把打开大门的钥匙。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一个年轻人的影像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生动的朝他笑了笑,带着早春才有的青涩的温柔。阿廖沙,弗拉基米尔念着他的昵称,然后,不需要任何的提醒,他立刻就想起了他们的关系:阿廖沙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甚至一度像个盲目的小伙子一样爱上了那个莫斯科来的科学家。

      他紧紧的抿起嘴,真恨自己竟然忘记了他。

      “果然,你还记得那个叛徒。”

      这句话又唤起了他关于阿廖沙的另一部分记忆。是的,他背叛了苏联,也并不像别人想象中的那样弱不禁风。伟大的人民英雄卡夏是苏联刺客兄弟会的导师,他训练过许多刺客学徒,这其中就包括他自己的儿子。

      出身在这样的家庭,作为机械学家的阿列克谢所接受的特殊教育不比克格勃的特工少多少。为了骗取政府和圣殿骑士团的信任,他伪装出一副谦和温顺的模样,欺骗了所有认识他的人。弗拉基米尔不了解他具体做了什么,但是叛变的影响是巨大的,一切和他有关系的人事后都遭到了清洗。他也一样,在得知阿廖沙叛变的这一惊人消息后,就接受了一连串的审查,紧接着,是更彻底的洗脑...

      弗拉基米尔很难对此发表什么看法。他很早就意识到了阿廖沙的不同,但是出于各种私心,他不仅没有告发他,还替他遮掩了偶尔暴露出的瑕疵。

      他打破了沉默,回答说:“是的,但是他死了。”

      “还连累了我们所有的人。”

      “你们选择了相信他,而不是他恳求着你们相信,”弗拉基米尔觉得自己需要指出这个问题,“作为一个同行,我必须要说,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伊万诺娃惊异于他的解释:“说谎的本领?”

      “行走在黑暗里的人都应该具备它,如果克格勃的那群人能有他一半的本事,俄罗斯是否能够成为俄罗斯还是一个未知的谜题。”

      一旦恢复了记忆,他寻找了几年的真相突然就变成了孩子都了解的常识。这很可悲,弗拉基米尔镇静的抑制住这股情绪,同时耸了耸肩,让自己的样子看上去更随意一点,但是配上他过去的职业,这样的举动充满了使人惊骇的欲盖弥章的意味。

      伊万诺娃颤抖了一下,谨慎的问:“你在...?”

      他沉默了片刻,给出了一个相当模棱两可的说法。

      “...我自由了。”他说。

      “瞧,我好像突然就了解了什么,”伊万诺娃放松下来,认真的看了看他,“你们都是一类人,我早该想到的。”

      时间大概过去了半个小时,道路上的行人多起来。老妇人抬起手,拢了拢鬓角露出来的一撮头发。这已经成了她的一个习惯,从年轻的时候起,她就喜欢这样充满了柔弱的女性美的动作。

      “要去我家坐一会吗?我原本想买一点牛奶和花生,但是下午去也一样。”

      没有什么可做事情的弗拉基米尔同意了她的邀请。她就住在这附近的一个街区的老旧公寓里,他们准备上楼的时候,一个男孩正好背着书包从楼上跑下来。伊万诺娃搂住了他,责备说:“雅沙,离上课的时间还早。我告诉过你,你老是这样快的跑,就很容易摔倒。”

      男孩扬起了脑袋,苹果般红润的脸颊上挂着一个令人怀念的笑容。

      他反驳说:“可是我一次也没有!”

      “但是总会有,”伊万诺娃扯了扯他的衣角,“去吧,别让我看到你再乱跑乱跳。早点回家,我们晚上做鯡魚蛋糕吃。”

      她松开手,男孩马上就往前跑了两步,在祖母不满的咳嗽声里,他吐了一个鬼脸,稳住脚步,像模像样的走远了。有几只看不见的云雀藏在树冠里唱歌,一阵风吹过来,树枝带着叶子一起俯下身去,这样就露出了一点漂亮羽毛的影子。弗拉基米尔转过头,平板的眼睛里闪烁着那些语言所不能表达的细微含义,伊万诺娃勾起嘴角,她的语调中遗留着上层社会特有的平静的讥讽。

      “他的孙子,这很奇怪吗?”

      “...你们有孩子?”

      “是的,但是她也死了,”她向前走着,刻意让眼睛避开他,“那个男人去了西欧,他说什么来着?这里没有工作,他一个人养活不了自己的男孩,好像把他扔在我这里,有着多大的委屈呢!结果他再也没回来,一点消息也没有了。你看,历史,历史老是重演。他们没结婚,就像我和阿列克谢,他什么责任也不用负,简直快活极了!”

      这位走到了人生最后阶段的女士停在第三层的一扇门前,挺了挺后背。

      “我真不明白,”她说,“是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拥有一样恶劣的品格,还是只有我的家庭遭遇了不幸?”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他,当然也就没有试图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弗拉基米尔松了一口气,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他很想否定它,但是他哪有什么资格呢?他无声的注视着老妇人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她请他进去,用饼干和红茶招待了他。

      怀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从这天起,前特工就常常光顾这间面积不算大的公寓。两年后,伊万诺娃因为一场突发的心脏病去世了。雅科夫的两位姑姑不愿意收养这个令家族蒙羞的男孩,为了照看他,弗拉基米尔把他接到了自己的家。这时候,他已经彻底的改头换面,成了一家汽车修理店的老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chapter 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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