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chapter 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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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克谢在海上漂了将近一个季度。他坐着船，先是从土耳其到意大利，再从意大利到英国，最后横跨整个大西洋，停靠在了纽约的港口上。
轮船到达美国的时候，秋季的降温已经开始了。
1966年的纽约城充满了一种名为希望的魅力，无论是莫斯科还是伊斯坦布尔，都没有这样的风景。整座城市挤满了追梦的年轻人，海鸥在蓝天之下的高楼缝隙里穿行，行人和汽车就在高楼之下的街道上来往。这是一个年轻的世界，到处都是广告，到处都是孩子，到处都是吵吵闹闹的流行音乐，纽约人大手大脚的浪费着资源，夜里也不关上霓红灯的开关。
阿列克谢喜欢躺在草坪上仰望天空，碧蓝色的高空往往会让他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晕眩感。自由女神像身后的城市在晕眩中扭曲成了一座秋天里的巨大迷宫，如同一个走失的孩子，孤独的青年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恍惚，正在这座迷宫里漫无目的的流浪。
这是冬兵的故乡。
他想起了他。在过去的几年里，为了抵御痛苦，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念他。他是个懦夫，没有胆量去猜测他现在的境遇，他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他和那双空洞的蓝眼睛之间总是隔着一层浓郁的黑雾，他害怕自己一伸手，就熄灭了他的□□。
但是这座城市击垮了他的意志力，阿列克谢几乎是惊恐的发现，他的思念的闸门被打开了，而且再也关不回去。
“...My Winter。”
漫无目的的流浪突然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他开始试图从这座城市里找出他存在过的蛛丝马迹，他喜欢那个海滩上的阳光？那个酒吧里的黑啤？他还有亲人再世吗？他的家究竟坐落在哪里呢？他呼吸着这里的空气，心里就总洋溢着说不出的狂喜。
但是纽约这样的大，无论是冬兵还是阿列克谢自己，都渺小的仿佛一粒尘埃。有时候，他甚至想把冬兵的存在告诉这个城市的居民，可那也只能是想想。他不信任美国政府，这是整个世界的过错，只要政府还是政府，不论在什么样的体制，什么样的意识之下，都只能是一个冷酷机械的统治工具。
美国人不一定会相信他的话，而苏联人肯定不会承认这件事，冬兵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变成一个可以用在国际舞台上的吵架的筹码。糟糕的是，所有的人都会知道『苹果』就在他的手里，它们可以停下搜寻他的脚步，一起来挣脱它的所有权了。
理智尚存的阿列克谢不能冒这个风险。但是他在纽约生活的越久，就越忍不住想要说出那个秘密。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只不过一想到离开这座城市，他就觉得自己又要与冬兵分离了。这种痛苦盖过了他以往的一切苦难，他不想说自己伤心欲绝，可情况确实几乎到了那个地步。
他失去他了，现在还要失去第二次。
压抑了几年的情感迸发出来，阿列克谢抓着自己的领口，抖得像是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为了抑制自己的欲望，他一次次的用脑袋撞击着墙面，把疼痛和晕眩当做生活的麻醉剂。在麻醉奏效的短暂时间里，他带着头上的伤口，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纽约，一路流浪，最终停在了田纳西的一个小镇里。
年老的肯特夫妇收留了他，他们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去了别的州生活。阿列克谢在这对夫妇的农场里帮工，做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他把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偶尔空闲下来，也只是靠在仓库边上的草垛里发呆。
初冬的第一场雪后，肯特先生叼着烟斗，坐到了正裹着大衣晒太阳的阿列克谢的身旁。
“你该出去走走，”他往雪地上撒了一点谷粒，吸引了一群美洲雀来争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恨不得跑出去周游世界。”
阿列克谢的视线在几只小鸟间来回晃动：“老实说，从苏联走到这里，就已经用光了我一辈子远行的里程数，我对此坚信不疑呢。”
肯特先生磕了磕烟斗，打着哈欠说：“你才多大呀，事情总会有变化。”
“但是我从小就不喜欢运动，这是真的。”
肯特先生不以为然的教训他：“所以才要多运动，这也是真的。”
第二天一大早，阿列克谢就被派往纳什维尔采购过圣诞的东西。为了让他保持运动量，肯特夫人列了一个长长的单子，确保能让他在城里转上一整天。
她亲了亲阿列克谢的脸颊，狡黠的表示，就算他不愿意出门，他们也有法子给他活干。
“你们...不怕我迷路吗？”他叹着气说，“我从来没去过那个城市。”
肯特夫人皱了皱鼻子，故意摆了个好笑的表情：“那就在纳什维尔住上两天，别担心，我早就把你的钱包塞满啦。”
他在无奈中被赶上了汽车，肯特夫妇在后视镜里笑得十分快活。他踩起油门，就听到老妇人远远的朝他喊了一声。
“小心点积雪，注意安全。”
阿列克谢紧紧的抿了一下嘴唇，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被当做孩子一样照看起来的生活。但是他能感受到他们对他的善意，他不想和他们建立起任何亲密的关系，不过为了不亏欠老夫妇的情感，他让自己尽可能的顺着他们的心意做事。
从镇子到纳什维尔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他在城里转了三个小时，买齐东西之后又吃了一顿午饭，就往回去的路上开。从高速上下来，顺着田纳西河一路向北走，大约40分钟就能开回农场。
这条路上没什么过往的车辆，昨天下的雪还铺在地面上，几条黑色的轮胎印就和炭笔画一样，蜿蜒曲折的延伸向道路的尽头。也许是压到了什么锐利的东西，也或许是太久没有车检的缘故，阿列克谢的车在半路上爆了胎。
他踩着刹车，在一瞬间里打死了方向，好悬才没有滑下河里面去。
这实在有点惊险刺激，非常像美国人钟爱的电影里才有的场景。他闭着眼睛，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安定下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然后走下汽车，检查了一下轮胎的破损情况。
“...看起来我又得雪地行军了，”他叹了口气，学着美国人的语气，自言自语的说，“我得劝老家伙把备用轮胎按回去。”
阿列克谢直起腰，朝远处望了望，一面想着晚上要吃的火鸡，一面盘算起步行的时间。他要尽可能的早点回去，傍晚的时候还要给牛添一次饲料，搅拌饲料是个体力活，指望年纪大了的肯特先生是不现实的。
突然在那一瞬间，他的耳朵颤动了一下，与此同时，他本能的侧过身，但是一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子弹还是击中了他的腹部。
是狙击手，爆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捂住腹部，踉跄的跪倒在了雪地里。鲜血从他指缝里淌出来，温热的液体在遭遇寒冷空气的时候，升起了一团团白色的水雾。阿列克谢的身体因为疼痛抽搐起来，只花了一秒钟，就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他即将死亡。
身体受了重伤，失去了防卫和逃跑的能力，汽车没法开动，能够帮助他的『苹果』又早早的被埋到了一片玉米地的深处。
但是死亡并不可怕，他强压下喉咙里的哀鸣，嘲讽的想，疼痛也不过如此。头疼欲裂的时候，我恨不得马上就死过去，低温正帮我减少身体上的疼痛，现在的伤害根本没法跟火车上的那次相比。
他的一只手抵在腹部，另一只手死死的抠住地面。他知道狙击手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他正不紧不慢的向着他走来。
是谁呢？苏联，圣殿，还是刺客？
不管是谁，但愿他能快点解决他的事情。阿列克谢艰难的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他看见血液从他嘴角里溢出来，一点一点的滴落到雪地上，很像画师往白纸上抖的水点。他已经活不下去了，可还是期待能够死的干脆一点。
狙击手在苏联人的背后停驻了几秒钟，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一样，然后他粗暴的一把抓起了他的头发，向上拽着，迫使把他的手远离地面，把垂着的头暴露给高处的天空。
这很疼，阿列克谢被惊醒了似的抽动了一下。他闭着眼睛，恍惚的想，要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可是过了几秒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狙击手的动作停在了静滞的冬天里，在久久的死寂中，他一动不动的抓着苏联人的头发，让他连舒适的死去都做不到。
阿列克谢勉强睁开眼睛，想看看还有什么糟糕的折磨等着自己。简直可怕呀！一张茫然失措的面孔出现在他的上空，在那一刻，他真希望这是因为自己濒死而出现的幻觉。
那只是奢望！滚烫的泪珠跌下他的脸颊。
是他！是全世界谁都好，为什么会是冬兵来收走他的生命？可残酷的现实又给了他莫大的欣慰，他想，我竟然到了这样的境地，哪怕他拿走了我的生命，我还觉得这样快活。不管怎么都好，我见到他了，他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强壮，头发长了许多，像我们刚刚相识的那个模样。
阿列克谢绝望又贪婪的盯着冬兵的眼睛，冬兵的视线却比他这个即将死去的人还要迷离。
“...зима，确认目标要花这么久的时间吗？”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忍不住的笑了：“如果我有武器...真是自信的家伙，你应该...你应该先结束我的生命。”
这些透明的，热乎乎的液体好像成了什么凶狠的野兽，冬兵一怔，猛得松开了手。他听到他在叫他зима，那是谁？他的脑袋疼得厉害，那个烦人的声音却越叫越大。
зима...зима...
冬兵的下颚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别叫了，...别叫了！他向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他的心跳快到想要呕吐，武器摔进了雪地里，目标摔进了雪地里。冬兵什么也顾不上，他无助的抱着脑袋，他开始没法控制自己了。
时间和雪花一起被风卷去了记忆的深谷。冬兵跪在地上，慢慢稳定了下来。他懵懂的晃了晃脑袋，眼前的血迹已经渗透在公路上，结成了红色的冰花。
他努力的伸出手，前方空荡荡的，死去的目标睁着眼睛，绿色的瞳孔也凝成了宝石。冬兵的手指碰到了他的脸，冷的和冬天一样，不是他想要的温暖。
“...你是谁？”他轻轻的问。
他没有得到回应。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chapter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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