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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六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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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都王庭照例开始了每日的朝会,大臣们分文武两列,小声议论着什么。
吴申病愈后也回到了朝堂,位列武将首位的他听着身后同僚的话语,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多时,楚王在随侍的陪同下来到大殿。
楚人尚赤,王袍是以赤色为主,墨色为辅,成绛衣博袍,宽大的王袍包裹着楚王因酒色掏空的瘦弱身体。
许是近来春寒料峭,楚王体虚,一时不慎感染了风寒,又听着朝堂之下的窃窃私语,心下陡生烦躁。
心急的楚王张了张口想要喝止堂下的纷杂,却被殿外钻来的一股冷风呛了个正着儿,咳嗽着说不出话。
内侍瞥见楚王掩袖咳嗽,忙高唱一声“肃静”,朝堂顿时安静下来,只剩楚王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好不容易平缓了呼吸,楚王清了清喉咙,俯视着台下众臣:“寡人听闻前越余孽在东部流窜,卿等可有应对之策?”
话音刚落,武将队列中走出一人,那人鬓生华发,方正的面庞上表情肃穆,脚下步履稳健如故。
“臣项燕愿往。”说罢,单膝跪地,向楚王请愿。
春申君哪里会让这差事真的被项燕抢了去?他侧过身子,抬手掩袖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一下。
李园接到春申君的暗示,走出队列向楚王进言:“园听闻前不久秦国的虎狼之师刚刚覆灭周国,又夺韩境置三川郡,地界直逼魏国都城。”
“一旦魏国被灭,我大楚与西秦保不齐会爆发大战。项老将军又曾与秦军几度交战,熟知他们的行军布阵,如何可在此时因那小小的前越余孽分了心神?”
“哼,国舅莫不是在涨他国士气灭自己威风?”项燕偏头看他,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
“项老将军莫要动怒,园上述所言不过个人看法,一切还有待王上定夺。”李园拱手而立,向楚王行了一礼恭敬退下。
楚王不着痕迹地悄悄看了春申君一眼,见他微微颔首,心下便有了定论。
“国舅所言有理,项卿请起。有项卿在西部领兵则可拒秦军千里,保我大楚无忧,万不可为了前越那群宵小之辈平白耗了元气。此事依寡人之见,还是交予旁人吧。”
楚王摆摆袍袖,示意项燕退下。
项燕眼底犹有不甘,颚下虬髯颤了颤,欲要继续争取,忽被一只手扯了一下。
吴申向他摇了摇头。
项燕唯有咽下心中愤懑,低头退下。
楚王没有在意堂下两人的互动,他将目光落到一旁老神在在的春申君,“对此春申君有何见解,不妨一说。”
“臣以为”春申君拖长了声音,上前俯首躬身续道:“大司马吴申可用。”
此言一出,堂下议论纷纷。
当初大司马吴申遇刺一事,引起了不小震动,是以朝堂上下无人不知。
吴申痊愈没多久就回来上朝了,前几天还参了春申君一本。
春申君此时向大王进言,推荐的又是归朝不久的大司马,很难不令人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一部分朝臣选择了静观其变。
不想,仍是有不少春申君一党的文臣站出来向楚王进言:“臣附议!”
“吴卿他……”面对这样一个人选,楚王也是犹豫了。
吴申却是在楚王犹豫不决之际,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请愿道:“臣吴申,愿为王上驱使。”
“可吴卿你病愈不久,如此不妥。”楚王仍是下不了决心。
心中感念于楚王的体恤,吴申抱拳:“谢王上挂念,臣确已无碍。”
“……既如此,前越余孽一事便交予大司马全权负责,众卿可有意见?”
“王上英明!”
王宫外暖阳当空,偏偏下起了缠绵细雨,沾湿过路行人的衣襟。
好在这雨不大,且是一阵一阵的,百姓们多是寻个暂时避雨的地方等这阵小雨过去再离开。
春雨连绵如丝线,轻抚着宁静的湖面,由一个小点向四周散去,泛起圈圈涟漪。
城外湖边林立的大树下立着两个人。
子初拎起一截中衣袍子的一角擦拭着自己被淋湿的鬓角,一手则紧紧握着身旁纪嫣然的手。
她似是未曾察觉自己此刻正牵着纪嫣然的手,边擦鬓角边向纪嫣然道着歉。
“是子初之过,见外头春日晴朗,却是忘了这时不时下起的春雨。”
“无妨,本就是嫣然愿随你出游的。看你光顾着用外衫给我挡雨了……”
说罢,她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从袖中掏出锦帕为子初拭干湿濡的鬓角。
目光触及两人交握的双手,纪嫣然默默多看了一眼,并没有做出任何提示。
索性改用左手,学着子初那样提起一截衣袖为她另一边擦拭起来。
清雅的香味随着纪嫣然的接近而愈发浓郁,连带着周围的温度也逐渐上升。
子初惊得忘了擦拭,涨红俏脸,羞涩地低声唤了句,“嫣然……”
“嗯?”嫣然似是不解,歪头看她,手上动作却不停。
“我、我自己来就好。”结结巴巴做出了回答。
子初努力压制住即将跃出胸口的心脏,身子更是不着痕迹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纪嫣然眼神黯然一瞬,很快又悄然掩好。
她端起毫无破绽的温和笑容,在子初疑惑的注视下举起了两人交握的双手。
“你我之间,还需拘于这些俗礼吗?”
她明明笑着说出这话,子初不知为何,从中听出了一丝落寞。
“那……有劳嫣然了。”子初终于不再纠结,任由纪嫣然为她擦拭脸颊。
只是那张涨红的俏脸,至此之后未曾降过温,直至云销雨霁。
缠绵的春雨不知不觉散去,在阳光折射下,天空亮起一道雨后彩虹。
“子初,快看。虹霓出来了!”
“《诗经》有言——‘蝃蝀在东,莫之敢指’,嫣然不怕吗?”
见嫣然这副小孩子般欣喜的表情,子初不由好奇。
因为自她穿到战国以来,也曾见过几次彩虹,而据周边众人的反应及现有的文字记载……
——彩虹在先秦人民心中,是不下于鬼怪的可怖存在。
既然如此,那身为正宗古人的纪嫣然为何不觉害怕,反倒兴致勃勃地指给她看?
“嫣然为何要害怕?我见子初也未露半点怯意。”纪嫣然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她笑了笑又道:“嫣然只觉这副光景好看的紧。”特别是和你在一起。
一双明媚动人的眸子悄悄觑向子初,眸光流转间,异彩纷呈。
“嗯,确实很好看。”子初凝视着天边的彩虹,由衷赞道。
“虹霓是天公赐下的美景,属于自然现象。跟天会下雨,雨过天晴一样。”
“嗯,只要是子初说的,嫣然都相信。”嫣然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向来精明剔透的纪嫣然摆出憨态可掬的模样,让子初在感到被信任着的满足之余,不禁起了调侃之意。
“就不怕我只是在骗你吗?”
“那么子初会骗嫣然吗?”纪嫣然不答反问。
“这个嘛……”做出犹豫不决的态度,故意拖长音节的子初偷觑了纪嫣然一眼。
“子初不回答,反而在偷看嫣然。”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
“咳咳……”尴尬地轻咳一声,子初连忙窘迫地收回目光。
她站直身子,正色道:“自是不会的。”
“那我们约定好了,互不相瞒。”
“嗯,一言为定。”
纪嫣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一言为定”这个词,很快明白意思的她抬起自己空着的左手。
“击掌为誓。”
“好。”子初也由着她的要求,与她手掌相贴。
一下、两下……
第三下后,誓约成立。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眼底的情意交织在一起,叫春-风也剪不断。
城郊的行人不多,是以女扮男装的子初可以和嫣然光明正大的手牵着手在湖边漫步。
“这时倒是觉得女装更为方便了。”
子初想到回城以后便不能再如现在这般肆意牵着纪嫣然的手,忍不住感慨一叹。
“其实还有一条捷径可以解决子初的烦恼。”纪嫣然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什么办法?”子初也跟着慢下步伐,扭头看她。
“娶我。”她唇齿轻启,吐字清晰。
虽是轻声细语,却如投进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般在子初心头激起惊涛骇浪。
盘亘在心底的念头再一次复苏。
子初舌尖轻抵着上齿,犹豫再三,终是在纪嫣然期盼的目光下,问出了积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
“嫣然,你可愿为我,放弃统一天下的抱负?”
心脏跳动的飞快,仿佛脱缰的野马,下一秒就不见了踪影。
“……”
沉默的氛围逐渐蔓延,纪嫣然久久没有回复。
——果然还是不可能吗……
子初黯了眼神。
“子初就没有想过与嫣然一起辅佐明君统一乱世,还天下百姓一片净土吗?”纪嫣然见不得子初伤心,连忙将自己的愿景说出。
在她看来,子初的兄长贵为楚国大司马不假,但时值乱世,也不是没有投奔他国的能人异士。
子初没必要因为家人的缘故,留在这个千疮百孔,岌岌可危的楚国大厦里坐以待毙。
“子初何尝不想呢,但我父族受楚国王族庇护许久。我又怎可做那忘恩负义之徒,叫父兄蒙羞。”
聊到这里,纪嫣然第一次对子初的家族背景产生了好奇。
于是,她问道:“据嫣然所知,楚国有三大姓,分别是‘昭、屈、景’,那子初……”
“说来惭愧,我父族乃前吴国太子鸿一脉,若干年前为前越所灭。后,先-祖太子鸿为纪念故国,自此更姓为吴。”
“原来如此……”原来你我之间不仅隔了抱负,还有着累世的仇怨……
“嫣然,前面有艄公,我们一起坐船吧!”子初没留意纪嫣然一瞬间的变化,拉着她往前走。
坐在竹筏上,纪嫣然的兴致一直不怎么高。
原先她以为只要自己克服了楚越之间的灭国之仇,便可与子初毫无芥蒂的在一起。
如今听闻子初的身世之后,她却觉得子初与她在一道只怕会更为艰难吧……
因为她与她不同,她父母早逝,一母同胞的兄长也已亡故,跟在她身边的旧臣都听命于她。
而子初则是父兄具在,且兄长吴申还身居楚国大司马一职。
若是对方知晓了自己前越国公主的身份……
纪嫣然不敢深想。
末了她又暗自嗤笑自己,刚与子初约定好的互不相瞒,这会儿却是不得不违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