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84》柳改之

1、第一回

　　田妈妈一个人在厨房忙的团团转,田小石人在客厅.两分钟之前,田妈妈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吩咐田小石拿一个擀面杖过来.可是田妈妈认为已经一个世纪过去那么久了了,还是没有一根擀面杖主动地对她投怀送抱.田妈妈于是怒了,她走出了厨房,看到田小石仍然坐在板凳上还没挪窝,而且两眼放空,好像在神游太空.显而易见,田小石本人还处于要去找擀面杖的前准备阶段.田妈妈不由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说话开始极具攻击性：“真是上个大学上成傻子了，一点用处都没有。”
　　田妈妈对田小石还算了解,这里了解的意思就是她知道攻击哪个地方会让田小石有感觉.果然,田小石听了这话,不再是一幅被骂疲了的德行.开始觉得十分不爽.田小石心想当初考上大学，是谁高兴的办了个小宴席，把自己的亲戚朋友请了好几桌，得意洋洋的向众人宣布自己的闺女有出息了。现在倒好，这还成了田妈妈攻击她的最有力的武器之一了。变傻子跟上大学到底他妈的有什么逻辑关系.典型的发泄情绪型骂人,没有一点水准.
　　不过,田小石也知道她的行为比较欠，挨田妈妈一顿数落也不为过。但是，田小石有她自己的小道道，并且也不打算向田妈妈讲明。实际上，田小石一听到田妈妈吩咐她去找什么东西，她就一个头两个大。她对这个“找”这个字从小就有心理阴影。小时候，田妈妈一让田小石找什么东西，她就开始犯怵，因为田妈妈性子急，从她开始吩咐你找东西的那一刻，她就像上发条的闹钟，开始不停的催促你，找到了吗，抓紧拿来呀，怎么还没找到，你还能找到吗，你怎么这么笨呀，哎呀，让你找还不如我自己来呢。
　　通常这整个程序走下来，找东西对田小石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痛苦的过程。当田小石还是田小小石的时候，一听到田妈妈找东西的吩咐，她就开始快步走到屋里毫无目的四处转圈圈，结果十次有八次是找不到的。不过，田妈妈并不打算放过她，虽然田小石总是找不到东西，田妈妈也还是总吩咐田小石去找东西，然后在田小石找不到东西的时候理所当然的数落田小石一顿。
　　田小石小的时候对这个没有分辨能力，并不去想其中的因果关系，只是一次次的重复这相似的过程。等到田小石长大了，有了基本的推理能力，她给这个事情定了性质：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对很多父母来说，孩子除了用来疼爱和寄予厚望之外，还可以用来娱乐和玩耍。
　　推着自行车出门的时候,田小石碰到了田爸爸正和一群人走过来,看样子是要准备玩麻将.田小石心想坏了,田妈妈肯定会觉得不开心,说不准要和田爸爸呕一场气.依照田妈妈的观点,男人就应该把重心放在事业上,积极进取.但田妈妈显然找错了男人,田爸爸的人生信条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有酒有肉最快乐。田爸爸在用他几十年的生活告诉田妈妈责任感不过是女人以社会道德的名义加在男人身上的幻想,是某些愿意接受驯化的优秀男人而具有的品质,而男人的本性还是愿意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当然,田妈妈对这点是绝不认同的,在她看来,男人取了老婆就该理所当然的养家,责任感该是每个男人与生俱来的品质,所以田妈妈不遗余力的试图改造田爸爸.而田爸爸的对策是,如果田妈妈提出离婚,那么他就打算妥协一下,按照田妈妈的安排去做,而只要田妈妈的愤怒达不到这个级别,他就大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这就是田爸爸和田妈妈用了几十年生活探索出来的还算安稳的相处模式,虽然没有写成白纸黑字,但是田妈妈和田爸爸都基本遵守着这个条约.
　　对田小石来说,田爸爸和田妈妈的积怨都是些大的体制问题,她基本上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而眼前她面临的小问题是田爸爸又得让他对着一群对她来说基本上算是陌生人的一群人叫叔叔伯伯大爷.田爸爸本来就是个讲究礼数的人,再加上田小石又考上了大学,所以田爸爸就更加喜欢借着田小石打招呼的空当,得意的介绍一句,这是我闺女,在某某大学读书.次数多了,田小石对这种炫耀不免有些小小的厌烦.现在岁数大了,翅膀硬了,田小石愈发不想控制自己的不耐烦.以前还笑笑装的很有礼貌的样子应付应付,现在她连应付的耐心都没有了.望着田爸爸和那帮叔叔伯伯们笑嘻嘻等待她回应的面孔,田小石头都不抬的乱喊一气,田爸爸显然是不满意的，田小石的表现一点都不像他理想中的大学生的表现,甚至还不如小时候显得神气活现,象个小人精,但是碍着客人在场又不好发作，只好解嘲似的说这孩子砸变了，然后放田小石走了。
　　田小石坐在田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有点闷闷不乐.她想她在这个小村庄生活的实在是太久了.对于田妈妈这些吃过苦头的六十年代的人来说,比谁住更好的房子,吃更好的饭,开更好的车,或者儿女上更好的大学,将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和好的结婚对象就是让他们认为最开心的事情,是人生所有的努力所在.而田小石对这一观点显然有所怀疑,至少在她这个年龄来说,田小石并没有意识到钱和社会地位的重要性,或者说她并不想全盘接受田妈妈的生活观.
　　想到田爸爸刚才那句话,田小石忍不住问田妈妈：“妈，爸爸说我变了，你说我小时候是啥样？”田妈妈来了兴致，说：“你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的。一点都不认生。比你爸爸混的还好呢。那脸皮厚的。一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就找不到你人了。今天在这家吃，明天在那家吃，从村东头吃到村西头，从村南头吃到村北头，都让你吃个遍了。”田小石倒抽一口冷气，乐坏了：“我小时候还这么有出息呢？”田妈妈说：“那可不，背着个小手，跟村长似的。村长都喊你老混。”
　　田小石笑的肚子快疼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确实不像现在的她能干出来的事。她问田妈妈：“妈，你说我上大学之后有什么变化？”田妈妈想了想说：“说不好，带个眼镜，看起来,文气了。就是天天跟丢魂似的,脑袋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东西,也不太爱招呼人了.”田小石说:“我这是被训化了。你看那野狗，龇牙咧嘴，特别有战斗力，再看家狗，一副低眉顺眼，循规蹈矩的德行。”田妈妈忍着不满说：“大学还成养狗场了”田小石没听出田妈妈的绵里藏针,继续得意洋洋的说：“因为咱们村比较穷,所以只有野狗才能生存.但是学校里不一样,野狗都太有个性了，放在一起要炸窝的，只有像家狗这样，才能稳定团结。不过，你别看家狗一个一个挺温顺的，心里可指不定想什么呢。”田妈妈听到田小石对大学如此不敬,觉得田小石站着说话不腰疼，没点感恩意识，她强势的反驳田小石说：“就知道胡说。多少人羡慕你们上大学的呢。不知道好好珍惜，天天一堆歪理。”
　　田小石知道自己碰到了围城理论，外面的想进来，里面的想出去。没经历过的都是美好的。因为没上过大学，所以田妈妈这一代人对大学这两个字有着美好而固执的梦想，而这两个字的美好程度在他们心中是不容受到质疑和挑战的，所以田妈妈每次给田小石学费的时候都是一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神情，按照一句时髦的话说田妈妈这叫风险投资，田妈妈把宝押在了政府和大学身上，田小石只要按照她选择好的路拼命向前跑就可以有个好前程了。她对自己这个安排很满意。虽然累点苦点，但是她心里是乐意的.她在心里认为田小石还算是有优点的，相比较周围那些只知道混吃混玩的小孩，田小石还算是个小人才。田小石很明白田妈妈人才的终极含义，那就是谁能挣更多的钱，谁就是人才。但是上大学的能力就等于挣钱的能力吗？关于这点田妈妈并不愿意多想，或者这并不在她理解范围之内的命题。在她心里，这两个概念是等同的，这就足够说服她每天辛辛苦苦，仍然怀着美好幻想过日子了。
　　而现在田小石马上就要毕业了,她也可以松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