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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章四十七 无可奈何 ...


  •   “……你晚到了十七年。”
      “……”
      打破这场难堪沉默的,是窗外天边渐渐扩大的暗青色的光。天色迅速暗淡下来,暗黑色的浓云在天边汇涌,一层又一层地翻滚,由远及近。
      方才还是阳光充沛的朗朗青日,转眼就变成漆黑的暗夜。
      帘子被风带动着挣扎,瞿恩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见由东南角的浓云由黑到淡,浓墨般一层一层化开,突地一道惊雷响起,从天际向击落,那光亮,劾得瞿恩一个踉跄,一把老骨头差点跌碎在地上,容端上前扶了一把。
      天际边的浓云越滚越密集,又有几道不详的亮光从云层中划出来,随后又是巨大的雷鸣声。容端扶着瞿恩从窗口走到椅子旁,瞿恩手抚摸着椅背坐下,突地想起了什么,忙开口喊道:“快,快叫人来,疏影还在路上。”
      容端跑出去看了看,见大多数下人都躲在房间角落里抖抖索索,半天才找来一个管事的。那管事的见了瞿恩也为难道:“外面天气这样,出去也见不着路。想必他们也会躲在什么地方避一避,还不如等这阵子旱雷过去,天空略微明朗一点,再出去找。”正说着,瞿衡跌跌撞撞地冲进来,道:“父亲这可怎么得了,外面这个样子,连城姐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快派人把她们接回来吧。”那管事的小声说道,“二爷,不是小的不肯去,外面这重情况,乱跑就是个死。我看咱们还是先把马备好,等雷声一停,再赶紧出去找人。”瞿衡看看外面暗得几乎看不清的,也无甚办法,只得叹气在一旁坐了,他这才抬眼见了容端,扫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堆在门口的东西,无力抬手道:“……这是要把连城姐姐嫁过去?”
      “……”瞿恩没有说话。容端倒是好脾气地笑了笑,道:“当然这还要看令姐的意思。”
      瞿衡也不再理他,只管盯着窗外看天色什么时候会停下来,这雷鸣声集中在城一边,饶是远远传来,也觉得胆颤心惊。不多时,等听到最后一道无比巨大的旱雷炸开之后,云层开始慢慢散开一些,顷刻下起了倾盆大雨。瞿衡再也忍不住,朝厅堂外走去,还没等他走到门房,大雨却已经止住了。天际边还出现了一道彩虹。瞿衡二话不说,立刻带了几个家丁出去搜寻。容端亦骑了一匹马,远远跟在后面。
      顺着疏影她们离开的那条道走过去,在半道上就看见了原路返回的车马。这辆马车连顶棚都被大风掀掉了,马车夫和天童乱七八糟的样子也不必说,疏影她们几个女子也是。
      容端远远地看见了,知道并无大碍,便策马回他的容府去了。
      瞿衡见姐姐没事,虽脸上不大表露出来,心中却十分欣慰,对于青崖不能再居住的事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众人心有余悸地回到了瞿府。
      “连城姐姐,”待疏影粗略梳洗过后,要去见瞿恩的路上,瞿衡对她说道,“容端来提亲了。”
      疏影眨巴着眼睛,“……你讲什么?”她问。
      “容端来向你提亲了,”瞿衡道,“聘礼都送到我们大厅里了。”
      “为什么?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瞿衡愤愤道,“连城就是他的小孩吧。”
      疏影微微张着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突地,她转身朝外走去,道:“我要出去一趟。”她就这样走了出去,连车辆都没有叫,就这样径直一个人,走了出去。
      瞿衡见疏影走的匆忙,刚想上前,突见瞿香带着恒彩拦在他面前,“……娘娘,这……”瞿衡施礼道。
      “哥,这事我们帮不了,也管不着。”瞿香道,“静候其变吧。”

      梅疏影直接就闯进了容府。
      因为之前还魂的事,容家上下有些脸面的对她都有些印象,此时更是把她当未来女主人看待。珍珠更是对梅疏影的桃花扇钦佩不已,主动上前添茶递水,连自家二爷都没这么勤力过。
      却说容端自马坡回来后,换了身衣服,便优哉游哉地等着疏影上门来找他。
      她果然来了。
      “你怎么现在就来了?”容端悠哉问道:“不是还没有定日子么?”
      “……”梅疏影眨了眨眼,定定神,劈头盖脸开口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误会了什么,疏影。”
      见容端如此好言好语,疏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连城。”她说。
      “连城。”容端招招手,珍珠便把所有的下人都带了出去,。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当然知道她跟我没有关系。”容端道。
      “那你还……”
      “她跟你也没有关系,她只跟瞿家有关系。”容端继续道,“能替瞿家做这件事的,也只有你了。”
      这算是关心吗,疏影想,随即又想难道他知道了尚嫙的事。这怎么可能,她觉得有点目眩。她闭上嘴,且听容端怎么说。
      “……疏影,你虽然在青崖待了十七年,但也应该知道瞿恩跟内侍监掌印太监周守忠交恶甚久。就在前不久瞿恩终于扳倒了周守忠,我再怎么想,也觉得瞿恩没有那么好骗啊。”
      闻言,疏影的眼睛微微睁大:她明白了,她被设计了。
      设计她的人正是柔婴。
      她在青崖多年,根本不清楚瞿恩在朝堂上的事,也没有心思去打听。她只知尚嫙的事。尚嫙为了连城的事去求柔婴,而柔婴正好又知道瞿恩欠庄二一个人情,所以她对自己说了尚嫙的事,对尚嫙说了尚嫙想要知道的事,对瞿恩说了瞿恩需要解决的事:对所有人隐瞒了他们所不知道的事。
      疏影抬头看了容端一眼:这个人,亦在瞿香的设计中。凡是不知道朝堂内幕的人都会认为连城是容端的小孩,而凡是知道朝堂内幕的都猜得到瞿恩的放水。而唯有容端是那个即知道连城不是他的小孩,亦也知道内幕的人。
      于是,她看了看容端,于是这个人,借连城,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借这件事,让了一小步。
      “疏影,,”梅疏影听得容端在自己耳边缓缓说道,“我当时在墙上说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可能是一个人实在太寂寞了,连城,还是想……
      梅疏影看着容端,突然明白了,此时才是她一生中最后的一次机会,不是去年的桃花流水重逢日,也不是今夏的逢魔梦幻,而就是现在,当下此时的这一瞬间……容端是如此地骄傲,可以为了心中所爱,怎么也不愿向瞿家低头,这次借连城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对自己做一个不是让步的让步,如果自己此刻回绝了他,那就真的是再无回旋余地。
      她很想走出去,想转身就走,但是脚却又挪不动步子。
      好艰难的选择:曾经最想要的东西如今就在眼前,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可是什么又叫做多余,夏日的炭火,冬日的凉茶还有我心灰意懒之后你的殷勤……
      好晚,真的好晚,晚到我已经毫无知觉,连一丝一毫的喜悦也生不出来。
      她站在那里,怅然而又无奈。
      容端看疏影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想了想,便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银笄一丈青。他走上前,伸出手,摸索着缓缓插入疏影左边发髻上,又后退了一步,看了看效果,似乎很满意。
      疏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一连串的举动,容端拿着银笄的右手手臂触到她肩的时候,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微微的颤动。
      她伸出手,慢慢摸到左边的鬓发,摸到那根一丈青——容端在看到疏影的手触到那根一丈青的时候,略收了笑意——如果疏影把银笄拔出来,掷在地上,那他该怎么办?
      但是疏影只是摸了摸那根银笄,又把手放下来。
      她现在脑中已经一片混乱,说着不经大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话:“……要是我嫁进来的话,你不能打我不能骂我不能无理取闹这个家归我管我是主母我管的事你不能插手,你做不做得到。”
      “……”容端一愣,吃了一惊,随即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听到这句答复,疏影点了点头,后退了几步,又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优雅转身出去,先是漫步,然后脚步交叠越来越快,待出了容府的大门,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其实事实如何根本上没人去在意,只管着发生过什么,做过什么,言语永远不重要,重要的是做的事。

      连城姐姐,在这件事上,柔婴说,不是只有姐姐一个人牺牲的。
      她明白了。
      梅疏影不辨方向地跑着,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跑开,有树的地方就奔去,最后回过头来,发现自己站在马坡。
      可是已经回不去了,那地方已经也没有了。
      这一番奔跑,她狼狈不堪,想到的却是自己和柔婴这么多年的情谊。
      想到当年两人被同一个男人耍得团团转。她知道容端并没有喜欢过柔婴,也知道容端并没有把自己当姐姐来看,可是,谁知道是这样一笔烂帐呢?
      永远都记得,柔婴站在长廊上,月光镀得她脸上一层霜,眼泪几乎都在眼眶里打转,“父亲明天就要回来了,我看姐姐怎么交待。”她说。
      那个时候以为是克制的悲愤,其实是看透的忠告吧。
      那样对柔婴的容端,其实也是那样对自己的。
      现在这个时候,只有柔婴才跟自己心意相通,只有柔婴才能理解自己。
      唯有柔婴,才是当年与自己有着同样痛苦的人。
      可是相互间不能道谢,要为柔婴好,只有冷眼旁观、互相诋毁,才能互相保护,互相得以安身。
      柔婴的冷嘲热讽,柔婴的威逼欺压,其实是想尽办法给我制造一个契机。
      原来这么多年里,最通澈明白的人,是柔婴。
      这天地之大,我满腹的心事,想与我所爱的人说,却说不出口;想与明白我的人说,却只能与她冷眼相向,不能害了她。
      柔婴。
      我的妹妹。

      “疏影。”
      有人轻声唤着自己,梅疏影回过头去。树影婆娑,长妈妈站在自己身后。 “长妈妈,”疏影刚出声就哽咽了,“我对不起柔婴,我想跟她道歉,可我什么都不能跟她说。容端说他对柔婴的污蔑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反驳,因为我知道,我知道他喜欢尚嫙,我不想主动跟他提尚嫙的错事。”“好孩子,妈妈知道你心肠好。”长妈妈无措地看着梅疏影,安慰道。
      又一次地,一问一答,大家各说各地,其实谁都没有把对方的话听进去。
      梅疏影抽泣了一会,才模模糊糊地继续指责道:“我好久都没看见你了,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人世,不管我了”
      “我一直在你身边,可你已经很难再看到我了,”长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道,“疏影,容端出现后,你就变俗气了,连秦雍西跟着你,你都没有发觉。你多年的心血都已经全部付之东流了。”
      “那我可以再花十七年,再修行一次。”梅疏影赌气道。
      “可是,我的孩子,”长妈妈笑道,“你刚才已经答应要嫁给容端了,终于到这一天了。”
      有么,真的有么,梅疏影疑惑地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既然连你都不是真的,那有什么理由刚才的一切不是在梦里,不是虚妄一场,不是那只随境攀缘的蜘蛛,受佛祖的点化,做了一场痛苦而绵长的梦。
      真的好像是在梦里,疏影在昏昏沉沉中,依稀听见长妈妈在自己耳边絮叨,似梦非幻,“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放心地走了,虽然晚了很多年,但这一次我是不回来了,妈妈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想帮你,但是,就让我帮你最后一回吧。”
      她抬起手,影影绰绰,一盏灯笼,照亮疏影来时的道路。
      牡丹花开,摇曳生姿。
      容端赶到的时候,看到梅疏影坐卧在大树下,身旁一盏桔黄色的灯闪着光。
      她在做梦么,容端想着,走上前,伸手抚过美丽的女子的唇角:她的梦里会有什么?
      而疏影在梦里,做了十七年来第一个尘封已久的梦魇。
      她梦见那个人主动朝她走来。
      因为知道是梦,所以在梦里,疏影紧紧抓住他,仿佛怕他消失一般。
      “……请你回应我的心情吧。”疏影断断续续地哭诉道,“请你不要再用我爱你这个事实来伤害我了……请你……”
      就算在梦里,对方也只是不知所措地反手抱紧自己。
      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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