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虐身心）》山上草

39、NO10 千里

　　夏天的夜晚来的仓促而慌忙，小雨过后，湿润中夹着阵阵不经意的清凉舒畅。马车的纱幔被风吹着，轻巧安静，一道月光洒下来，幽幽闪着精致光泽。马车从满布水痕的青石板上滚过去，耳边响起车轮转动的执拗声。嘉烨靠在车壁上，即便被纱一下下罩在脸上也没有感觉。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所以此时他就像是空气，就像是清风，只是存在。或许是否存在这样的问题对他都是多余，他只觉得累，需要安静，可是他又不争气得从没如今天一样需要温暖。所能想到的人只有母亲，他于是赶着过去，想母亲跟他说话，抱抱他，就像儿时遇到挫折时的样子，抱着他，听他说话。
　　母亲殿阁前的院子突然变得很美，地面上的小草被雨水滋润得新鲜挺拔，四处弥漫开的青草味道使得嘉烨立刻放松下来。靴头被露水浸湿，却从脚底升起一种通便全身的凉爽。这里的风好像跟其他地方也很不同，无需努力呼吸，轻轻柔柔进入鼻腔里。嘉烨停下脚步，愣了一会，他抬头看看天空，发现雨后的星空清澈蔚蓝，一尘不染。突然他觉得十分向往，他的心何时可以像这被水洗过的天空一般明净？嘉烨笑了笑，竟连他自己都品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有时候笑是没有意义的，骗子一样可以躲过意识的控制。
　　这空荡荡的地方，正如他此时的心情，平静到酸楚，内心的脆弱一下下敲击着他的灵魂。许多年了，嘉烨只是想着要得到什么，要如何得到什么，却不曾如此时这样停下脚步，看看周围是什么样子的，瞬间他迷茫了，分辨不出自己究竟需要什么。
　　今天没有人为他引路，手中的灯笼被风吹的乎闪不定，只是给这个黑色的夜晚增添了一抹盈盈黄韵。短短的几步路，嘉烨却像是走了好久，这些事物绝无奢华，却安逸单纯到叫人只想停在这一刻。于是嘉烨明白了，这个院落是母亲为他营造的一片净土，只是过去他不曾细心揣测她的用心。疏远他的或许不是母亲，恰恰是他自己越走越远，是他抛弃了母亲，被一些欲望所蒙蔽，心智低落到看不到母亲早已为他敞开的大门。
　　惠妃的灯还亮着，嘉烨不禁心中一暖。他慢慢走着，没有焦急，看着母亲的光亮，体会着此时的心情。
　　惠妃跪在佛堂，她看似十分虔诚，嘉烨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有一会他才想到，母亲的佛堂多了个蒲团。她也开始从精神上的信仰退化到形式上的膜拜了吗？大概因为她是个母亲，所以她无法真正的超脱出来。他是她的障碍，如果有人说佛祖可以叫她的儿子一生平安，只要跪在那里不停的祈祷，那么她必定深信不疑，成为世上最虔诚的信徒。
　　嘉烨没有叫她，而是悄悄的迈了进去，突然从后面抱住他的母亲。被人突然一抱，嘉烨本以为她会吓得一惊，却不想母亲竟然可以那么平静：“母亲，你知道是我吗？”
　　惠妃微微一笑，回头拍拍他的脸说：“我当然知道是你，你是我儿子，我可以忘记一切，却不会忘记我儿子身上那独特的味道。有时候母亲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站着我的儿子，还能听到他在心里叫母亲。”然后惠妃感觉到脖子后面一阵湿热，许久没有体验到这样的热度了，这感觉叫她真切体会到自己是个孩子的母亲，而这个孩子回到了她的身边。
　　嘉烨没想到自己会哭，仿佛眼泪早已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一样，今天他被伤到了，被兄弟的责难，父亲的猜疑，时局的不可预料所重伤，这些人，本该是他最爱的人，最信赖的人，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欲望在他们中间竖起了一道高墙，这道高墙坚固不可摧毁，深深的扎进土地里。往往，人都会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所伤，而那伤是不可弥补的，因为你总奢望着他们会给你点温暖，但是事实上，他们却一次次叫你伤心。或许，正是被这种不切实际的奢望所伤。大家总有理由，人是自私的，你去照照镜子吧，那张嘴脸根本不会与我有什么不同，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给你温暖？
　　嘉烨叹了口气，好歹他有母亲，有这样叫他真正放心的人，绝不会背叛，死心塌地爱他的人。母亲手中那带着温度的香，沁人心脾的滋润，还有母亲永远满怀关切的眼神。嘉烨躺在她的怀里，将头深深埋着。
　　“他们......母亲，嘉烨是不是错了？”
　　惠妃摸了摸嘉烨的脸，她许久不过问外面的事情，她的世界在这里，而她抱着她儿子的时候，她的世界就是完整的，所以她不知道‘他们’怎么了，嘉烨在外面受了怎样的委屈。但是她知道儿子是来找她疗伤的，于是她含着笑问：“‘他们’怎么了？”
　　“西北发生了战事，三弟跟儿子要兵。”嘉烨的脸在母亲的纱裙上摩动了两下：“儿子要怎么办呢？”嘉烨问母亲自己该怎么办，其实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要怎么办，只是他很生气，被自己兄弟所使的手段伤得心疼。惠妃沉静了好久，才问他：“你想怎么办呢？”
　　嘉烨摇了摇头：“不知道，不想知道。”
　　“那就随便他们好了。”
　　“不行！儿子不甘心。”嘉烨说着，将脸抵在母亲的腿上深吸了口气，双手将母亲的衣裙攥得死紧。他们实在可恶，竟然可以不择手段仅仅为了挫败他的锐气，可他就是那么好对付的吗？那是在挑衅，在逼他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情！惠妃多少有些明了过来，便问：“那你说说，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叫你这样不甘心？”嘉烨这才坐起身子，微抿着俊秀的眉头，看着他的母亲，同时他在母亲的眼中看到了一个焦躁不安，沮丧颓废的自己。
　　半晌，嘉烨的眼神柔软下来，抱住他的母亲一字一句的说：“南面三省闹了水汛，可是呈报却在大汛过去十多天后才报了上来。”嘉烨突然冷笑了一下：“开始儿子就觉得奇怪，却不想是他们串通好了，专等着西北那场战争来逼迫儿子！”
　　“打仗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或许这一切只是巧合。”
　　嘉烨有些激动，大声说着：“什么巧合！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那个都司，那个所谓跟匈奴有血海深仇的都司，儿子查了他的底，母亲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三弟的人，从小长在幽州，那些匈奴人又是怎么跑来杀死他的一家老小的呢？！还有徐威，当场就把他处决了，审也不审，他们是在怕什么？！母亲，难道您还能说这些都是巧合吗？他们是策划好的，趁着水汛的乱子，想把儿子逼到西北去打仗。”他说着，双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胳膊。
　　“嘉烨，你放松一点。”
　　“儿子对他们其实不错，母亲，父亲承诺过的，他要对你好，要把未来的一切交给儿子，可是他现在又干了些什么？！母亲你知道吗？儿子早已经将未来的事情设想得十分完美，儿子会对‘他们’好，叫他们消遥自在的过生活，也绝不亏待他们的母亲，因为儿子是他们的大哥。可是母亲您看，他们是如何对待我的呢？！”
　　惠妃将即将疯狂的儿子抱住，不住的说：“嘉烨，你放松一点，嘉烨......你叫母亲担心了......”
　　“母亲，儿子要到西北去打仗了，他们真的很聪明，搞得儿子骑虎难下，要是不去就将军权交给三弟，儿子以后想要翻身都难，又拿什么保护母亲？要是去了，他们必定想尽办法将战事拖得很久，四弟控制着钱粮，他会怎么样儿子不用想都知道......这一去不知是多久，儿子在千里之外母亲要怎么办？母亲，你要怎么办......”惠妃心中一凉，拧着眉问他：“如果母亲要你放弃一切安心照顾母亲呢？”嘉烨无奈的笑了：“那不可能，那样儿子跟母亲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惠妃说：“难道去了西北就不会死吗？！”
　　“那不一样，好歹儿子手里有兵，要是他们敢将您怎么样，儿子就带着兵杀回来。并且，儿子不会一个人去的，我要带着二弟，大概那样我才不会输的一败涂地，母亲，你等着儿子回来......一定要好好等着儿子回来......”
　　这夜，嘉烨便睡在了惠妃的怀里，那样子竟然跟他小时候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