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流动着往事》消失在

1、河一

　　一
　　我在飞机上认识的程丁，她当时就坐在我旁边。我走到我的位置时她就坐在中间那个座位。她手里拿着登机牌在左手手心上拍个不停。我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抬头确认了一下位置。我问她，C是在里面还是外面？上飞机之前我就在祈祷一定得是靠窗的座位。可惜并不是，而是紧挨着过道的位置，这让我特别失望，但我还是得坐下来。我整理了一下大衣，并把紧贴着脖子的白色毛衣往下拉，因为飞机上真的有点热。坐舒服后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把包放在地上，然后便开始阅读。人渐渐的多了，位置也坐满了。之前我就想过安全带要如何系上。我一直不断地在脑海里搜索多年前关于第一次坐飞机的那个片段，安全带是如何系上的，又是如何解开的，面对飞机上的人，我的视线该如何安放？然而，我和我的家人是如何分别的，而如今我和他们又一次说再见。飞机就要起飞了，我的搜索是徒劳。我问她，这个要怎么戴？只有我在发出声音，并不小，但现在的我已经不觉得丢人了。我拿着安全带的两边，凭记忆，试弄着，她的手伸过来刚放在安全带上，我就听到了是磁铁相吸而结合的声音，我扣上了。原来就这么简单，脑海中的那个片段明朗了一部分。

　　二
　　我把书合上，调整了一下坐姿，闭了一会眼睛，然后又睁开，我望向左边的窗外，天空并不像上回的那样。这时的天是晴朗的，云是白的，悠然而自在。我好像看到了风吹动白云而铺出了一条铁路，就在机翼旁边，那两条线直直延伸到了云的另一边。我转回视线，我更希望能一直凝望另一边的窗外，但实在很费劲，里面是程丁，更里面则是一个男生，两个人叠加在我视线的前方，而我看到的白云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三
　　我注意到程丁在看书，好吧，她在翻阅飞机上的杂志。我发现她握着书边的手很瘦，血管清晰可见，和我的一样，不过她的手指很修长。她确实挺高的，看她坐着并不舒服。她的膝盖已经顶到了前边的座位，好吧，她穿的是一条牛仔裤和一双运动鞋，而她的上衣和我的一样。我坐正身体把眼睛闭上，我感觉到有声响，应该是空姐正在推着餐车穿过过道。我上身往前倾，挪了挪屁股，睁开眼时，发现一张近距离放大的脸，然后又快速地缩小，是程丁。她不知道在往后看什么，我们正好撞上了。我拉了拉毛衣，闭上眼睛。我在脑海中回放了程丁的脸，浓眉，亮眼，红唇，最后呈现出了另外一个人。
　　我想起那个人在我洗脸的时候给我打过的一个电话。问我在干嘛。急匆匆的语气。我说在洗脸。电话那边回答，你什么时候帮我也洗洗？我说快了。但后来想想又补上一句，你敢让我碰你的脸吗？恶狠狠的语气说着，想碰我的脸下辈子吧！你要不要下楼出来见见我。我倒掉盆里的水，说，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把脸洗洗睡吧，挂了。想着想着，鼻子还真有点发酸。如果那时候我勇敢一点，我大胆一点，我疯狂一点，不拒绝，努力迎合，或许我们都还会好好的。但是，那还会是我吗？

　　四
　　坐着睡不着，闭着眼睛更让人不安。我翻开了手中的书。程丁突然凑过来，问我，几点了？我的目光在手表上停留了一会，确认，告诉她，一点十五。当我转过脸告诉她的时候发现她靠得特别近，我想她在我看时间的时候一定在偷偷地审视我。我还发现了她嘴角有脏东西，一定是刚刚午餐后留下来的。我差点笑出来，用手搓了她，然后我在自己嘴角边点了点，她的脸变得严肃又滑稽，立刻明白了。
　　程丁帮我解开安全带时我发现程丁和那个人虽然很像，但还是不一样的，一个是长长的卷发，一个是披肩的直发。至于程丁这个名字，是在我帮她捡起掉在我脚下的登机牌时我瞄到的。

　　五
　　我下了飞机，打算先上厕所再去找航班的行李传送带，但又返回走了出来。但却没有找到行李传送带。最后想返回工作人员也不给进去了。我并不敢在飞机上上厕所。我走向最后一个行李传送带。白色的毛衣掠过我的视线，是程丁，就这么看着我，看样子她早就在那里等她的行李了，和一个女生。我默默地走到传送带的末尾等待。

　　六
　　我回到了学校。在这里待了六年，以为会有人陪我到离开或者会和我一起离开，但最后还得自己再待一年多，然后独自离开。我只希望别遇见那个人。

　　七
　　但有些时候老天爷偏偏就是要跟你作对的。你拿伞的时候不下雨，你不拿伞的时候淋成了落汤鸡。我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期望能在校园里和她相遇。擦肩而过，但彼此心有灵犀，相视而过，但彼此都会在心里偷笑。但一次都没有，每回都是只有我看到她。我把寝室打扫完后，行李，物品摆放好后，我便出了门前往超市。出去时我看了一眼对面的寝室门口，我觉得我总能看到她的身影，或许只是我总希望能看到她的身影，高挑的身材，散着的长发，或梳起的马尾，走路特别男孩子气。

　　八
　　直到第二天，第三天，你没拿伞的日子总会来的。这就像时间线上的一个点，所有的东西都是被安排好的流水线工程，时间的线头被无形的手拉扯着，有时候人们相信它是上帝之手。所有的点都在慢慢推移，直到站在这个点上的没拿伞的那个人被盖个章，或加一个零件，然后也就过去了。但等待的过程是无形的，是带着焦虑的，就算过去了，你身上也多加了一个零件，新添了一份忧愁。

　　九
　　第三天中午的时候，我和一个朋友从图书馆出来在走回寝室的路上碰见了她。当时我们在说话，直到快擦肩而过时我才觉得那个人应该是她，因为衣服和照片上的衣服一模一样而且一头短发。那张照片是她最后发给我的，那时候她已经把头发剪短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她当时在低着头，和一个女生一起走过。
　　第三天晚上的时候，我一个人从图书馆出来，快到寝室楼下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她。我当时只觉得身边走过的人特别高，穿着黑色的衣服，我下意识地回头，那个人手里拎着一个包，和她的穿着打扮并不相符。确实，我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你里面装的什么，这么重？她旁边的女生也变高了。最后她的身影越来越黑，越来越远。我经常认错人，以前就老爱认错她。她说我那是太想她了。是的。那天晚上是分开后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身影，我又认错人了。而她并不会注意到我。

　　十
　　我回想着和顾峙共度过的日子，聚少离多。她曾说过我们会一起好到很多年以后。不是永远，我也并不相信永远。可惜只好到我仍然待在学校里。她也说过从新加坡回来会给我带礼物，还说过每到一个我们的纪念日都会给我一个惊喜。那时我的满心期待，现在已经落空并不复存在了。

　　十一
　　往事不堪回首。我回到寝室，发现我的室友终于回来了。林雨，我的室友，更是我的好朋友，就坐在桌前玩电脑。我拉了拉她的外套毛衣，打趣她，哎哟，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她转过头，嘴里嚼着东西，手里还拿着一个苹果，也照回说，哎哟，好久不见，你咋没晒黑。我白了她一眼，说，今年的冬天哪都冷。我把东西放下，把大衣拉链拉上，准备出门。林雨纳闷的看着我，说，又干嘛去？我打开门，简短地回了一下，出去一下。我一路走到寝室楼的后边，开始跑步。是的，我最近开始了加强锻炼，当然并不是为了减轻体重，我只是想让自己的身体更加健康，少生病。我本身已经够瘦的了。是的，我也没有告诉林雨真话，她是减肥第一人，好动第一人。但有时候你就想独处，独自感受风吹过脸庞，独自倾听鞋在地上发出的声音，独自思考，安静沉沦。

　　十二
　　顾昔也很瘦，而且还很高，她比程丁高出一点。有时候我就在想，我如果是一个躺着的地瓜，那么她们两个就是立着的冬瓜。好吧，其实我也没那么矮，只是对于女生爱说，她们算挺高的了。顾昔的手是用来画画的，很粗糙，而程丁的手看着很细，很修长。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和顾昔一起出去吃饭。那天晚上我没有课。从澡堂出来我就接到了她的电话，电话那头声音很小，说，等会一块吃饭。我当时还在感慨洗澡真的也是一项体力活。我抓了抓头发，问她，你不是有课吗？你在上课？当时应该六点快到七点了吧，按理早就下课了。电话那边我听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摔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她回答，你在我们院大厅那里等我，手机快没电了。然后就挂断了。我特别开心。即使离得那么近，见面的时日却不多。路过超市，我打算去买一瓶矿泉水解渴。进门时我看到一个身影，尤为显眼。但也没太在意，因为一心只想赴约。

　　十三
　　那算是为数不多的一次约会。我在里面等了很久。很安静的大厅，我都担心他们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只有偶尔进来的人却没看到从里边出来的人。我看着墙上的画作，眯着眼睛。我听到身后有声响，转过身，是顾峙，还有她黑色的马丁靴。她大步走来，中间又轻快地小跑了一下，鞋底擦过地板落在地上，声音细微又令人欢快。她从后面抓着我的肩膀，急忙忙地把我推往大门。这让我想起了火车头和托马斯。她说，走，带你去吃饭。我们老师不给我们下课，我偷偷跑出来的。你想吃什么？带你去吃。出了门口我们并排走着。我说，你要吃什么？她回答得特别快，我随意，主要是你想吃什么？我说，那吃黄焖□□。走到湖边的时候，我对她说，把你手给我。然后我就抓着她的手，感觉特别僵硬。我掰着她的手，借着路灯看了看，发现她的手很粗糙，后来想想才知道她是学画画的。她就问我，老研究我手干嘛？然后我试图去掰响她的食指，还没动手。她就说，你敢！好吧，我确实有时不时的把每个手指都掰响的习惯。我只好继续认真的走路，然后抓着她的手，真僵硬。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我发现她的手都被我握得流汗了。我松开手，说，你还说你手不流汗。因为她之前问过我是不是有洁癖，但我并没有回答她。她白了我一眼，被你这样抓着当然会流汗了。确实。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我把手放在上面，接着我们的手指便紧紧扣在了一起。到了校门口对面的小餐馆里，我本想先坐下，但她一直牵着我到柜台点餐。有一对情侣就坐在过道旁，那个女生看了我一眼，我走近顾峙，松开手，把双手搭在柜台上看着。顾峙对我皱着眉，我说我要小份的。她则点了一份大份的。她说我太小看她了。确实，她胃口不小。她夹了一块青椒伸到我嘴边，我跟她说我不大喜欢吃青椒，她就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十四
　　吃完饭，我去蛋糕店买了一块小蛋糕。我对奶油蛋糕情有独钟，说不出的喜欢。她则不吃，怕胖。我问她，你会不会觉得我走路有点快？我平时走路确实有点快，跟我室友一样，虽然腿都不长。她用手从后面拍了一下我脑袋，我知道我掉坑里了。她得意地说，你好意思说你走路快。说完长腿便往前大步跨着，说，看到没？又找到开涮你的点了。得意的看着我。腿虽短但步伐紧凑矫健，长腿可不一定。想归想，我懒得和她争辩。
　　我牵着她的手，其实是在一直拉着她，走到桥边。她说，怎么发现你像是在牵狗一样。我笑了出来，刚想说是你走得太慢。她抢了先，说，放心吧，你以后就这样牵着，我以后就这样跟在你后面。然后她跳到我身后，补了一句，决不咬你。接着她的双手突然伸到我腰那里，使劲地挠我痒痒。我之前还说过自己不怕痒痒，但现在只能求饶了。越挣脱越无法甩开也越发笑得厉害。我当时直接笑得蹲在了地上，结果她双手抓住我的手臂直接把我捞了起来。看见时不时来往的几个人我们也就不胡闹了。
　　走到寝室楼下，又到了分别的时刻，真不开心。但我们还是撒开了手，我还说，走吧，走了。洒不洒脱真是只有自己知道。快进门的时候我掏出手机，突然有东西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就是一阵狂奔，直接把我拉到了后街。

　　十五
　　后街早已经不是以前的模样了，现在只有几盏路灯在孤零零的亮着，还有偶尔驶过的车辆和一些小情侣们。我站在路边的台阶上，她站在下面，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我问她，干嘛？她反问我，你想干嘛？我看了看周围，路灯离我们较远，周围的人影也是黑的。我对她说，你把眼睛闭上。她嘴角一牵，看似不情愿但我知道她想笑。我亲了上去，双手抓着她的胳膊。她来得更猛，顺势直接圈着我的腰，我觉得我要被抱起来了。

　　十六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人睡着的时候不是做梦，而是灵魂真真切切地跑回到了过去，回到那段曾在某事某刻忆起的美好时光里，然醒后，灵魂将归入本体，继续当下的生活。那该有多少人愿意沉睡不醒，那一切都不在运作了，那一切都不可维持了。当然，这只是一种自我宽慰悦己的想法。然可是，既然一心只想灵魂回去，活在往昔中，既然是美好的向往，还何谈醒来，醒来做什么，又能为何？说到底还是得绕回来。若是梦，只为梦，醒来便了了。

　　十七
　　我亲吻过你的唇，而如今你牵着的人已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