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卓 醉见惊鸿照影来·修文》墨染清殇

3、第二章

　　卓东来并不知晓自己有怎样的机缘，使他不知不觉到了几十年前的江湖，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听过紫气东来的名号，也没有任何人知晓大镖局，事实上，大镖局也并不存在，有李寻欢在的江湖只能有一位英雄，英雄是不允许被挑战的，无论任何时候，任何人。
　　卓东来到流渊寺的时候，时辰尚早，寺里的早课未休，隐约可以听见前殿传来沉静悠远的木鱼声，山间静谧，清晨疏疏落落的下过一场细雨，木鱼声透过朦胧春意而来，恍惚便有佛音恢弘，放下，放下你所有一切的执念，舍至无可舍之处。
　　既来之，则安之。
　　窗外细嫩的春柳上还挂着雨滴，浅浅一线光亮透来，水滴染上绿意，挂在枝叶间愈发晶莹剔透，卓东来仿似悠闲的望着院中这一切，手中随意端着一盏紫雾云烟，茶水随着他的动作微漾微漾，温热的白雾徐徐散开，隐隐约约地氤氲了他凌厉的眉眼。
　　无论是在大镖局，还是身处如今这个江湖，他永远都懂得如何享受，也知晓如何让自己有最舒适的享受，他有足够的资本可以享受，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不会影响他做任何事情，那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优雅沉静，尊贵从容。
　　“卓爷”
　　卓东来把视线从窗外新柳上转开，淡淡望了一眼悄无声息出现在院中的黑色人影，他规矩地单膝跪地，朝着卓东来所在的方向恭敬行礼。
　　“卓远”卓东来屈起指节轻轻敲了一下桌面，漫不经心的唤道。
　　卓远立刻挺直脊背，目光坚定的望着眼前的主人“属下在”
　　“我让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卓爷，龙小云中的毒是冷月宫下的，与飞鹰门没有任何关系”
　　卓东来快速思索着其中利害干系，却不动声色的示意卓远继续，卓远停顿一下，声音依旧恭敬不变“冷月宫是近年来迅速崛起的江湖势力之一，产业遍布整个江南，几年下来积累的财富堪比国库，宫主江怜月的武功奇高，行事极为隐秘，手下一切事务均由“笑面杀神”杨孤鸿负责，此次龙小爷中毒，是杨孤鸿亲自下的手”
　　卓东来眸间一戾，凌厉的目光缓缓转向身前下属，卓远神色未变，却迅速拔出腰间匕首，毫不迟疑的朝着手臂划去，鲜红的血液瞬间沿着指尖滑落，一点一点浸湿身前的土地，草叶上都沾满了鲜血，纤细的脉络愈发清晰分明，隐隐透着春日的盎然生意。
　　仿佛过了许久，他才听到卓东来轻不可闻的叹息，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卓爷已经放弃自己了，毕竟卓爷身边从来不会留无用之人，自己没有完成任务，以死谢罪也是应该的。
　　“卓远，你跟了我有多久”
　　“回卓爷，三个月零十天”
　　“三个月，时间过得真快呐，你的成长确实超出我的预料”
　　“卓爷”卓远错愕的抬首，又迅速低下，恭谨的目光随之落向膝下那片草地，清晨细雨留下的痕迹还在，早春新发的幼芽挂着雨露舒展开枝叶，稚嫩，柔弱，青翠欲滴，他划伤的手臂还没有止血，艳丽的血线点点落在草叶，层层晕透。
　　“还有一日，明日这个时辰你没有回到这里，就不用再回来了”
　　“是”卓远拱手退开两步，快到门边时才转身离去，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不变的恭谨尊敬。
　　卓东来又翻开一个杯盏，优雅的倒满了热茶，搁置在与自己相对的一侧桌面上，冲着院外淡淡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话音方落，一个青衣人影就出现在眼前，径自走到桌前取了那杯茶水，匆匆忙忙饮尽才应道“龙小云中的毒是永生之门”
　　卓东来望了一眼来人，并不应声，那人反倒作出一个无奈的手势，叹出一句“我解不了这毒，你不用看我”
　　“这世上竟还有玄清道长解不了的毒”
　　“我是半仙，又不是神医，并非什么毒都能解，什么病都能治的”
　　卓东来紫灰色的眸心迅速滑过一丝哀伤，又很快消逝不留痕迹，李寻欢的旧疾无法治愈，始终是盘桓在他心头的一根横刺，无论如何时候提及，他都不会好过。
　　玄清斟酌了片刻，又迟疑的开口道“永生之门的毒性无法用药力彻底清除，只能有人用内力帮他逼出体外，而这个人至少要拥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力，逼毒之后，功力未必会复原”
　　三十年以上的功力，逼毒之后功力未必会复原，卓东来眸间一冷，狠狠扣紧了手边茶盏，这些事情已隐约超出了他的预料，冷月宫一开始就冲着李寻欢而来，在这个世间能舍弃一身功力救龙小云的人，只有李寻欢，而他一旦失去了三十年的内力，莫说再与人对敌，只一身病痛就能瞬间要了他的性命。
　　卓东来并非没有三十年的功力，但李寻欢绝不会同意由他替龙小云解毒，他从不会让身旁任何人为他冒险，哪怕因此会陷自身于万劫不复之地，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无关生死，无关对错。
　　他了解卓东来，如卓东来了解他一般，任何决定不必言说就已心知肚明。
　　这毒，终究是无解，一命换一命的事情，无论何时看来都如此惨烈，一旦李寻欢出现任何闪失，即使覆了整个冷月宫也未必能救回他的性命，如此惨烈的结局，无论身边任何人，都不会愿意看到。
　　卓东来沉默的时候，偏殿院中的氛围愈发僵冻，几只早起清啼的黄莺也仓皇逃走，李寻欢的心性如何，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今日之事，不容半点闪失，拼尽全力，也必护得那人无恙。
　　“他们两个，谁都不会有事”
　　玄清也相对沉默，沉默到他几乎以为卓东来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卓东来忽然淡淡说了一句，声音淡漠却坚定。
　　在这个世间，总有些人有些事，是此一生唯一的执念。
　　玄清牢牢盯着卓东来凌厉的双眸，他从不会怀疑卓东来说过的任何话，他想要做的事情，如果有一千种办法可以完成，就绝不会只有九百九十九种，只是这些办法未必都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能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必定会造成最惨烈的结局，他虽然还不知晓卓东来会怎样做，却突然对以后所发生的事情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李寻欢他……”
　　“前辈不会知晓这些”
　　“你要瞒着他”玄清的眸心骤然缩紧，牢牢盯着面前这个打断他说话的人。
　　“前辈的性格，想必道长很是清楚，前因后果不必多言，我自会护得他周全”
　　“他早晚会知晓这些”
　　“在他知晓之前，事情就已经解决”
　　“卓东来，你究竟想要怎样”
　　“道长不必担心”
　　“好，如果他来找我……”
　　“道长仙踪一向难寻，想必这些时日也不会轻易现世”
　　“你在威胁我”玄清眉峰一挑，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望过去。
　　“卓某不敢”
　　“卓东来，我依然是那句话，等我觉得你们需要我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
　　“多谢道长”
　　“彼此坦诚，未必不是一个好习惯”
　　“有劳道长提醒，卓某定会记得”
　　“好，再会”
　　再会之时，必风轻云静，河岳安宁。
　　此一生，与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