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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遗恨 ...

  •   “可是受了风寒?”
      “无事,惊扰陛下了。”
      弘帝颇为关切的声音隔着重重面帐与围帘远远传来,李曌应了声,有些疑惑的低头用右肩揉了揉微微作痒的鼻子才又坐正了身。
      “方才陛下所问之事据微臣之卦所观尚吉,杨府老夫人命轨未厄,想必此病并无大碍,皇后娘娘不必太过忧心。”
      “这样,那朕便放心了。”
      听得外边似松了口气的轻叹,李曌微弯了唇角。
      “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天下皆知,因娘娘之忧而忧也是自然,若再有需递个信儿出来便是,微臣身体残陋行动拖延,莫要耽搁了陛下的大事。”
      “朕也是许久未得见你,想召你说说话。”
      望着万寿紫檀屏后阴沉一片的暗金乌锦幔,弘帝的眉头微蹙起来,他的眉眼都是罥烟般清淡温淳的颜色,睫毛纤长的影子映在瞳孔里,显出些许怅然。
      “你这些年,和我越发的生分了。”
      “非也,”
      那被层层乌帐掩得有些闷的声音顿了一顿。
      “陛下是一国之君,为天下事烦忧已颇辛苦,若臣不思勤勉行事骄悖,才当真是有负陛下的亲厚。”
      “罢了,”
      似已对这般无奈习以为常,弘帝笑着摇了摇头,起身缓步向御书房外踱去。
      “还能有你在身边说话,朕已很是知足了。”

      日头渐落,盛夏灼灼的空气中终于沁入一丝凉意,坐在马车里,李曌似是听到远远的有些步履人声与金石碰撞的喧嚣,凝神暗卜,北方似有火祸,然而祸至半途而夭,他松了口气,缓缓的将背向身后的车壁靠去。
      这小子也是运背,好不容易得了空家门口还有人闹事,不得安生啊……
      “李大人,下车罢。”
      马车停下,李曌听见有尖细的嗓音透过厚重的黑麻门帘传来,今日几个年轻的司监去往礼部议事,盘算着时辰差不多便要来宫门接他一道到宅子里商量夏祭流程,的确不必让宫里的马车送回东郊。这辆马车已乘了多年角角落落也如自家院落一般熟稔于心,自知内监不会相扶,李曌起身躬腰迈步,以戴着罩笠的脑袋顶开了门帘,耳边的车马人声瞬间更加喧嚣起来,他小心的以脚尖蹭着探着够到地面,饶是再仔细,瞎了多年早已不辨方位又无手臂平衡,迈下的一刻仍旧打了个趔趄,惊心动魄之际勉力朝着记忆中马车的方向撞去才堪堪稳住身型,肩膀与木质厢板沉闷的撞击声吓得那车上的内监一阵大呼小叫。
      “得罪。”
      李曌站直了身体,偏过头轻轻道了一声。
      一旁那尖细的嗓音冷冷的哼了一声接着便听得马蹄轮辙渐起渐远,不知自己是落在了墙角旁还是道中央,也不敢贸然移步,李曌侧耳听着,脚尖在与夏日十分违和的及地麻袍中略显不安的磨蹭着地面。宫门前一向人来车往热闹非凡,然而再多熙攘喧闹也只是远远悬在四方,身周并无任何接近,几句细碎的轻语随风飘来落有耳里,其中的内容并不出奇,达官贵人络绎不绝的宫门前少有的伫上这么个通体让黑衣黑笠遮得严实的人,任谁都要起疑问一句的,李曌极少在人前现身,不识他是自然,即便是有些听过传闻猜出他身份的,也是七分嫌他,三分惧他。
      “监正!”
      姗姗来迟的小马车畏畏缩缩的靠着宫墙停下,一个约摸二十出头的黑衣青年跳了下来,急急忙忙的拉了李曌的空袖子走,那青年拉的不得要领,李曌却也无心纠结只是硬着头皮暗自稳着心神跌跌撞撞的跟着,一匹红鬃骏马擦身飞驰而过险些扰了他的方向,好在膝盖已触着了车辕,他干脆依势跪上车板,虽多磕绊,也终是坐在车上了。
      “那乌麻马车里是什么人?”
      毅王纵马奔到宫门哨前,停下换了腰牌,余光中暼见方才路过的一架乌麻围棚的轻巧马车后有个将自己穿得如见不得人一般的高大黑影正踉踉跄跄向上爬着,觉得那人姿势怪异,又有几分莫名的熟悉,他接了岗卫双手奉上的腰牌,顺口问了一句。
      “殿下常年不在京城,不识此车也是应该的,那车上之人是钦天监的监正,名叫李曌,陛下烦忧时常召他入宫面卜,至于那马车上的乌麻嘛……咳,只因这人,是个废疾……”
      那岗卫轻巧麻利的为这位圣眷尤厚得以在外宫骑行的亲王理顺了马缰上的饰穗,心下估摸着时辰,他又问了一句。
      “殿下这样晚了入宫,要小的为您延门么?”
      “不用,西市平了摊事怕皇兄担心过来知会声罢了。”
      这样说着,毅王低头将腰牌随意系在身侧垂下的青玉带勾间,那小马车晃晃悠悠的已渐远了,只剩个黑黢黢的虚影和在周遭姹紫嫣红的纷繁里。
      “难得个天师能叫皇兄待见。”
      抬头望了眼渐沉的天色,他一抖缰绳,如阵疾风般绝尘而去了。

      朗声叫了车夫催马,季延转回头去看靠在厢角的李曌。
      “我们路上耽搁了,监正等急了吧?”
      “无事,我方才从宫中出来。”
      李曌平罢胸腔内略微紊乱的气息,在跌得歪斜了的面帐中对他们的笑笑。
      天师不算好行当,虽真能掐善卜者少之又少,常人仍对其惧之远之,也不知是怕沾上些什么,还是怕被窥出些什么,而高洁之士因其溯于神鬼阴阳之术虽偶用之却也冷眼待之,故而鲜有望族子弟修习卦术,即便是这些承着官位吃着俸禄的司监,也大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只因着天资聪颖研习勤奋才一日日的出了头,成家立业,光耀门楣。为身份所累受过颇多冷遇,加之总因着年纪轻资历浅被遣去东郊李宅传书议事,车上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司监少了诸多忌讳,也同亦主亦师的李曌更亲近些。
      “阿虎你往那边去些,监正的腿都伸不开了。”
      “监正那腿一条得顶你两条长,要伸开别说我们这塞了四个人的双乘小马车了,那得四乘的大马车才行。”
      “话说皇上往日里接送监正的不就是架四乘的大马车么……”
      “你见过?”
      “嗯……今年岁祭时差我布贡,接监正去祭坛的便是宫里的乌麻四乘车。”
      “监正真乃圣宠尤眷啊。”
      李曌轻咳了一声。
      “陛下对臣子一向仁爱。”
      “何止是对臣子,”
      一旁的阿虎摸了摸没什么胡子的下巴。
      “宫人死了要哭,御犬死了要祭,邬山祭坛的大叶牡丹凋了也要伴酒夜吟一场。”
      “皇上简直仁爱得……不像个皇上。”
      “倒是皇后娘娘更威严些,岁祭得见,那些大臣宫人们似乎也更怕她。”
      听着话锋不对,李曌张了张嘴,却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即便他们不议,天下总有人议的。
      皇上自幼便是最柔善不过的性子,无论是久不得父皇召见,或是是因着生母位份低着了宫人的白眼都不闹不说,兄弟仆从口中的奇花异卉他听着想着都能用笔墨摹出带着魂儿般的一朵,如此秉性,若是生在平常人家那便都是位温润如玉的清雅公子,只是如今身处高位,这般的柔和和良善,却也只平添是非罢了。
      “监正?监正?”
      被从沉思中唤回神来,李曌微侧了耳,抻了抻脊背。
      “哦……方才你们在笑黄虎什么?”
      “阿虎给了我一个姑娘的八字让我帮他算姻缘,我笑他好事将近了。”
      “没有的事!你不愿算说便是了……”
      “呦,还臊上了,若不是命定的同体夫妻祸福同系自己窥不得天命你自己怎不算去,啧啧啧……”
      季延的异常爽朗的笑声转将过来。
      “监正你说呢?”
      “我说……?”
      李曌的声音有些喃喃的,似是刚发了好一阵楞一般。
      “典籍上确是从未阅到过其他解释的记载,由此看来,大概是罢……”
      静静体味着胸中因豁然而砰然喜跃的搏动,他掩在面帐中的薄唇,清清浅浅的,漾起了一丝腼腆的笑意。

      次日,兵部左院星旗堂上,毅王着一身虎纹轻甲坐在堂中的黑檀高座上,吹了吹茶碗中袅袅升腾的温热水气,他抬起眼,冷冷的的看向堂下正两股战战痛哭流涕的老头。昨日七夕城西设乞巧市,游人如织,马车塞滞,许多以骆驼负着香料皮货的狄商在街市两旁热情的招揽着生意,就在这些狄商的队伍中,有几匹负着皮囊的骆驼突然被燃着了尾毛受惊乱奔,一路泼洒黑臭油污,惊吓踩踏过往百姓,那些黑油遇火即燃,转瞬便连城一道熊熊焰墙,幸而当日一名毅王帐下的副将正陪夫人儿女游玩,见此危情点燃烟丸报信,援兵见信速至杀驼灭火才未酿成大祸,上报兵部,毅王觉察有异下令封锁集市扣押狄商彻底详查,未到天亮查出所泼黑油名为石脂,产于北焉境内,色黑如墨,粘稠结滞,所沾之处难以清理且及易燃,非脂燃尽不能自熄,溯源查至那批狄商的入关文牒,便查到了现正跪伏于堂下的西城老置吏。
      “王爷,据此人所招狄商骆驼队入城时便察觉货报的不对,要上报时被那货主塞了一锭金子便放行了,事后他再想起,那个行贿的货主身高七尺,用带帽长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人一双色目,兴许是个焉国的探子。”
      “混账东西!”
      毅王眼中划过一线锋芒,手中的轩辕神赋瓷杯被重重搁在案上,他霍然站起,看向一旁方才陈情的官吏。
      “此人现在何处?”
      “回殿下,经罪吏辨认,疑犯已被隔于兵部地牢。”
      “带路。”
      不理身后匍匐在地的老吏的痛哭求饶,毅王铁青着脸,随那兵部官吏绕过几座围苑下到幽暗阴森的地牢,几经回环来到一间铁栅围的牢房前,他眯眼看了一眼蜷在破毡稻草上的男人,吩咐狱吏开锁启门。
      铁锁锒铛,牢房中的男人皱了皱眉头,慢慢睁开了眼睛。
      果真是一双灰瞳。
      “焉人?”
      毅王步入牢中,
      “我么?不错。”
      那人满面的浓髯一动,似是笑了一下,盘腿在稻草中坐起身,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毅王上下打量。
      “虎纹错金甲,有钱人,看来是个大官儿?”
      毅王也不答话,只是睥睨着那人额上黑黢黢的纹饰,那纹饰弯弯绕绕如符咒一般,交错缠绕覆遍整个额角。
      在焉国所拜的月教教义中,额头乃是神护佑魂灵凝聚之处,怎会有焉人纹在这里?
      毅王心下起疑。
      见毅王沉默不语,一旁的狱吏亲卫也并未呵斥插话,那焉人面上笑意更盛,合着半面咒纹半面须,在幽暗冰冷的牢房里,显得越发阴森诡异。
      “你混入京城,可还有别的目的?”
      在被来回打量的同时,毅王那一双冷若寒冰的凤眼也在这异族男人身上扫了个遍,目光移至那人脖颈上隐约从衣领露出的吊饰,他瞳孔一缩,剑袖中的手不动声色的握成了拳头。
      察觉到毅王在自己颈上停了片刻的目光,那焉人眉头一皱突然暴起,带着一身叮当作响的镣铐朝毅王扑去,几名侍卫眼疾手快将他按住,混乱中面上被猛击数拳,那焉人啐了口血水,目光从乱发里斜斜的射了出来。
      “目的?”
      他嗤笑一声。
      “只怕你这穿金的少爷还不够格听,找些管事的再来罢!”
      “殿下。”
      正待众人只等毅王决断时,一名亲兵自外携信报来,毅王接过信匆匆一瞥,抬眼瞪了那焉人一眼。
      “殿下……你是个王爷?”
      那焉人灰瞳一转,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在毅王身上又扫了一番。
      “好生招待,招待到交待为止,必要严加看管,记得留口气。”
      毅王无意理他,只是将信一折对左右吩咐几句转身便要出去。
      “十二年前,贵国有位皇子使至焉地。”
      脚步在地牢污秽不堪的地面上一顿,毅王漆黑如墨的瞳仁骤然滑向眼角,盯在身后那焉人幽然的灰瞳里。
      “若是我知道十二年前你那兄弟是如何死在我大焉国的,王爷可愿留步陪我一叙?”

      似是在方才打斗中不慎掉出,又有几分像刻意而为,那焉人项上皮绳穿着的吊饰已从衣领中脱出无遮无拦的垂在他洇着些血迹的胸口,如一枚晃晃悠悠的香饵般,死死的钩住了毅王的视线。
      那是一枚狼牙,一枚只有焉王亲卫才能佩戴的包银狼牙。
      “算起岁数,你便是穆家的小儿子罢,不知身为最小的弟弟,弘帝对你如何?”
      如愿钩回了毅王,那焉人满意的哼了一声。
      “想必也是颇好的。”
      “若是要说这些废话,本王便不奉陪了。”
      毅王收回目光,抬脚又向前迈了一步。
      “看来诚如传言一般,穆老皇帝四个儿子,唯你与那故四太子情谊颇深。”
      那焉人甩脱了两旁按着他的侍卫,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皱褶歪斜的衣衫。
      “只可惜那穆四忒不识时务,话不投机,惹我们金刀隼王恼火,便要与他比箭,他比便比罢,偏偏还要胜了。”
      “所以,你们便输不起,便杀我使臣,劫我四哥?”
      毅王转身对向那焉人,寒星般的眼中燃起勃然的怒意。
      “不不不,隼王慈悲,当时只是转了箭头,想要一箭射死他的。”
      似是对毅王扑面而来怒火异常赞赏,那焉人眯起了笑意森然的眼睛。
      “可你那四哥也忒不是东西,居然不跪下乖乖让射,反而弯弓,抢先一步射穿了隼王的喉咙。”
      “对手输红了眼要意欲谋命时不许反击?你焉国上下行的便是这般道理?”
      “莫要这样大的火气,我只是替你那四哥后悔,若是那日就让隼王射死,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端,受后来的折磨了。”
      他定定盯着毅王瞪得血红的双瞳。
      “杀死敬重的叔叔的凶手,王主怎会放过,加上你那四哥自幼高傲,仗着有几分箭术便在朝贺狩猎中公然没我王主的面子,新仇加上旧恨,王主便徒手剜了他瞄定隼王喉咙的眼珠,再绑住他双那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手,一片一片拔去指爪,一根一根挑断筋络,一寸一寸敲碎骨骼。”
      已是再也听不得忍不得,毅王抽出腰间所配的龙头菱格锏便往那焉人头上劈去,可那焉人避也不避反而迎锏立起,一张骨骼嶙峋的脸上毫无惧意,欣欣然让人觉得尽是激动兴奋之色。
      可就在毅王手中的锏将要把焉人卷发蓬乱的头颅劈得脑浆四溅之时,那钢锏却蓦然涨起一股反力滞得他连退两步,然而他再怎样退都不要紧,身为荣宠加身的亲王,自是不缺手爪争着抢着去拔他面前的这颗眼中钉,说时迟那时快,一名候在一旁的狱卒眼见毅王一击不得便抽刀向那焉人颈上砍去,那焉人也再无方才那般匪夷所思的运气,他只来得及将那双灰瞳心有不甘的最后瞪上一瞪,便见自己项间飞起三尺鲜血,双膝一软,只扑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收回鲜血淋漓的配刀,那名狱卒正腆出满面谄笑欲要转向毅王,可尚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他眯作细缝的双眼却陡然瞪大,发际暴起根根瞬间爬满额头,定睛看去,那蠕动的经络拼就的图案竟与地上那焉人死尸额间的如出一辙!
      “仍是不解气,王主便剁了穆四的两条胳膊找来那对丢在一旁的眼珠子塞在掌中悬于城墙上,让你那四哥的眼睛看着那些在城下为他聒噪的散兵游勇如何被我大焉受神灵庇佑的狼兵杀尽,溃不成军。亏得号称射得天下第一的好箭,穆四那双手居然连颗眼珠子也握不住,还得用线将手指一根根栓起来才勉强合意。”
      狱卒的厚唇开开合合,虽吐出的已不是焉人生硬怪异的口音,可那语调情绪任谁都识得出是这牢房之中谁的手笔。
      “如此容易就让穆四死去怎能解我焉人世代屈居偏远不得中原富庶之气,必要以烙铁烧结断肢伤口止住血液才好留他一条贱命多鞭打凌虐几日!你那哥哥不是号称英武吗?怎被人拽着头发拖在地上用马靴踢踩也不知作个揖求个饶了?哈哈哈,什么皇子!什么奇才!不过是吾王看不顺眼便牵来肆意宰割的一条狗!”
      一边喋喋的说着,那狱卒狞笑着挥起血迹未干的佩刀,歪歪斜斜的往毅王面前走去。众多侍卫怎可能让他近前,一把长剑出鞘,那狱卒便捂着胸口洞穿的血窟窿跪在焉人的尸体旁,转眼便没有活气了。
      众人顾不得震惊,忙去看那方才出手的侍卫,果不其然,那鬼魅般的咒纹驱赶着青筋,转眼间便在他额前聚成那一模一样的图形,而再转去看那地上的狱卒额上却已是干干净净。
      狱卒杀了焉人便变成了那焉人,莫非是谁杀了他,他便能上谁的身!
      所以,他方才说的做的,都是在逼着我去杀他!
      陡然清醒过来,毅王弃了钢锏避开命门横掌便在那侍卫脑后一击,侍卫应声倒地,然而只是昏迷,额前的青筋也依旧是缠作一团。
      “来人,将他用铁索捆了,其他人都撤出去,封禁牢房!”
      撇下身后的忙乱,毅王紧锁着眉头离开地牢,锥心的刺痛仍在随着步伐蹂躏着心脏,在星旗堂前停下,他不顾紧随侍卫的惊呼阻止只一拳一拳的击在院中冰冷坚硬的石墙上,骨骼的钝痛暂时在暴怒与悲痛中撕开一道口子,他仅存的理智勉力遮掩着那些自脑海深处纷至沓来的往日音容与残破血肉。
      四哥……
      四哥……
      北焉究竟为何要将这个邪人送进京?
      邪人为何要上我的身?
      因为发现我是亲王?
      为何要挑宗亲重臣上身?
      他方才提起我与皇兄亲疏……
      他若是上了我的身……莫非他要对皇兄……
      作乱纵火是假,
      自投监牢是真,
      恶言逞势是假,
      引戮夺舍是真,
      焉狗这群孽畜!
      思绪层层剥开,毅王的背脊上淌下阵阵冷汗,无数无可挽回的可能连接成阴谋重重的一串,直指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杀了他!
      要怎样才能杀了他!
      在众人惊惧担忧的目光中垂首矗立良久,毅王猛然抬头环视四周,目光扫到一名侍卫替自己拾起拿着的龙头菱格锏,他一把夺来翻来覆去的查看,指尖捋到锏格转角的一点殷红,他抬起眼,看向一旁的副将。
      “我这把锏是不是曾被钦天监拿去加护过?”
      “回殿下,确有此事。”
      “去,快去让那钦天监的监正来看看!看那焉狗额上的咒纹!可有名堂能祛了这邪祟的妖魂!”
      “是!”
      从未见过自家王爷如此疯魔,那副将本想躬身领命,可偷眼瞅了瞅他,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补上一句。
      “可殿下,末将听说那监正,是个瞎子。”
      “误事的废物!”
      终于止不住勃然的怒意,毅王挥手将栏上一盆铁线莲重重摔下,瓷声锵然,那尚未颓败的花瓣卧在洒落一地的泥土上,叶间朝露未落,像极了一个孩童痛失至亲时,眼中悲愤又不甘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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