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珲》雅畈

1、第一章

　　【一】

　　黄昏，长安客栈客似云来。
　　一袭黑色锦衣，头戴褐色笠帽的青年缓缓从一楼走上二楼大堂。
　　此时定无翼正端着酒杯往嘴里送，见那人走来，不由怔住。凭他的经验，十八里开外就已嗅得知来人是个女扮男装的美女，且是绝世美女。
　　此女子虽由笠帽遮了脸，瞧不仔细她的容貌，定无翼仍然贪婪地望住对方，他心里暗暗打赌，笠帽下定是一双水灵的美目。
　　正瞧得出神，眼角却扫到有人手上忽多出几十件暗器。
　　唰唰几下，眨眼间快如闪电击向黑服女子。
　　来不及多想，定无翼凌空跃起，平地一个翻身，腰上软剑一扬，霹雳声中，电光火石间已把暗器挡在女子身外滴水不漏。
　　角落的长者一时又惊又怒，全没料到来人竟还有帮手，闪电般抽出佩剑急急朝定无翼攻去，招式诡异毒辣，一路如钢啄般袭向定无翼各大穴道。定无翼只暗暗叫苦，怎得一时多管起闲事来，不知要惹上什么祸。
　　身后笠帽青年一个翻身跃出窗外，黑色袖衣里露出白如玉脂的纤手，那修长白皙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三枚薄薄的玉片，刹那间已刺向左侧十米外一人，叮一声嵌进檀木桌沿，另两枚没出声响。
　　角落那人正与定无翼斗得厉害，一时间突然僵住，本要割开定无翼长袍的剑硬生生顿在半空中。
　　原来另两枚玉片已刺入一身着暗绿色长袍公子的喉咙，那人喉咙处血还未出，人已倒在木板上。
　　那长者反应倒也快，出手更快，再管不得定无翼，手上暗器直直向刚刚跃出窗外的青年射出。那青年衣袖一挥，立刻化解了几十枚钢针，然仍有两枚未及挡住，飞向脸侧，啪一下打落了笠帽，耳廓划出血痕。
　　定无翼一转头，恰撞见那女子澄澈如水的双瞳冰一般冷漠地望了他一眼，一贯风流的他忽略觉晕眩。
　　长者见凶手已逃，立回过神来对付帮凶。
　　定无翼心知不好，本想趁刚才长者无暇顾及溜之大吉，却一时好色，错过了最佳时机。
　　定无翼刚想辩解，长者已劈头一剑横来，定无翼只得连连招架。
　　片刻之间已过几十招，定无翼渐有难挡之式，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旁闪过一人，一拧一扭助他避过了一剑，拦住急急嚷道：“黑面君手下留情！”
　　那长者见是熟人，立时住了手，但胸中仍是有气，起伏得厉害。
　　“此话怎讲？”
　　那人向黑面君作了一揖，道：“他绝不是‘幽魂女’的帮凶。他乃我天宇堡的少堡主，一向顽劣任性，刚才定有误会，还望黑面君海涵。”
　　长者冷哼一声，瞪住定无翼。
　　那人急道：“无翼，还不快向张大侠赔礼。”
　　定无翼望一眼二叔，犹豫着不想道歉，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若轻易认错，日后叫他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长者似看出定无翼的心思，只冷眼望了他一时，拂袖而去，身后几个跟班架起那绿袍尸体随从他离开。
　　一刻间看热闹的人散去，散乱的桌凳也已被整理妥当。
　　马车里，定无翼怔怔地望住手心上的那枚玉片，灵魂尚未归位，只觉那双眸子依旧瞅住他，莫名心惊。
　　幽魂女？她竟是令江湖血雨腥风的幽魂女！
　　定无翼摇摇头，只想她那样的女子，该是在府里吟诗作赋琴棋书画的才对。

　　【二】

　　笠帽女子闪身进了府第。
　　一中年女子正安静地坐在卧房内等她。
　　笠帽女子轻声语道：“任务已经顺利完成。”
　　中年女子递给她一个黑袋，里面的东西看来沉重无比，妇人是双手递予她的，颇有些吃力。
　　笠帽女子接过，再看她一眼，一眨眼功夫又退了出去。

　　云霄阁。
　　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男子，容貌俊逸，神情淡然，正立在亭台边吹箫。
　　优珲一路从走廊穿过，耳边隐有箫声，唇畔不觉浮起一抹笑容。她这时已除去笠帽，一身白衣纱质软裙，背后长发泄如流瀑，过往之处无不吸引众奴仆的目光。
　　正是师兄娄破在此处吹箫。
　　优珲笑意盈盈：“沁儿呢？”
　　娄破简单答她：“出任务去了。”
　　“陪我上‘楼外楼’可好？想去喝一杯。”
　　娄破摇摇头：“不知说你几次了，你就不能改了这毛病。每回出完任务回来都非得喝得酩酊大醉不可。”
　　优珲笑意更浓：“你可是紧张我？”
　　“先去岚轩吧，师傅还等着你呢。”
　　优珲并不听他，让仆人拿来一坛子女儿红，端起便大口大口往嘴里灌。
　　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讥笑：“一点仪态都没有。”
　　优珲知道是她。
　　“你何时回来的？”
　　念沁撇撇嘴：“今日的那一群都是饭桶，以后这种任务还是交给底下人做吧……这样的任务也要我出马，怎么说也是云霄阁三大弟子之一，太瞧不起人了……”
　　优珲只是微笑。
　　“师兄呢？”
　　“他刚走。”
　　“怎么？你刚回来他也不陪你？”念沁的语气嘲弄十足。
　　优珲到底大她几岁，莞尔道：“我算什么，不过是同门师兄妹，他干什么要陪我。”
　　只觉无趣，恰巧仆人来寻：“阁主找你们。”
　　优珲答：“即刻来。”
　　念沁亦不敢怠慢，立收了轻浮之态。

　　岚轩。
　　一面黑纱屏风后有张金黄色缎面的贵妃榻，师傅正躺在上面养神。
　　“今日你们都做的很好，事情处理的很利落。”
　　“师傅过奖了。”
　　优珲把那黑袋交给师傅，念沁也交了一个信封。
　　只听闻师傅软软的声音：“优珲，你看来精神不济，可是今日对手太厉害？”
　　“不是，老毛病了，每次任务之后，总觉累极。”
　　“可是想休息一段时候？”
　　优珲眺望一眼远处，什么都没看见，犹豫着还是说了：“师傅，我有话想说……”
　　师傅倒爽快：“好，你说。”
　　优珲思索再三，还是开了口。
　　“师傅可曾听说新起的杀手组织‘霹雳堂’——”
　　“你是在担心我们日后的生意？”
　　“不是，”优珲淡淡说道，“我是想说，他们的组织得来的酬劳都是三七分账。”
　　念沁心上一惊，师姐想说什么？她怎有胆子这样跟师傅说话。
　　师傅在屏风后直起身来，声音依旧不愠不火：“你待如何？”
　　“师傅，得来的酬劳，你不如拿走一半，余下的让我们三个平摊。”
　　“你与师兄说起过这件事情了？”
　　“是。”
　　“你羽翼已成，可是打算自立门户？”
　　优珲缓缓说道：“每次任务完成，我都甚觉疲惫，出任务之前也总担心自己是否有命回来……这种生活太累，我想凑一些银两足够我过下半生即可……我不想一辈子都做杀手。”
　　念沁不觉听的一身冷汗。
　　优珲软语：“师傅是我最敬重的人。”
　　一时之间，岚轩鸦雀无声。
　　半晌，才听师傅幽幽道来：“你几岁开始跟随我？”
　　“六岁。”
　　“你为何流落街头？”
　　优珲的声音并无明显的情绪变化，杀手的训练早已叫她懂得如何隐藏情绪，她据实道来：“我被生父卖去大户人家做丫头，我因受不了管家的虐待，逃到街上过流浪生活。”
　　“你还记得？”
　　“我记得很清楚。那日又冷又饿，忍不住去抢铺里的馒头，却被老板毒打了一顿，两日后遇见师傅，腿上的伤口已灌脓。”
　　念沁还是第一次听到平日盛气凌人的师姐的故事，甚是讶异。
　　“后来呢？”
　　优珲知晓师傅的用意，她仍然笔挺地站在师傅面前。
　　“后来师傅把我领了回来，教我识字教我练武。”
　　“对。十五年后，你叫我分你佣金！”
　　“师傅，我为云霄阁已卖命七年。”
　　犹记得十四岁那年第一次杀人，十几刀才将人刺死，自己也被那人打得浑身是伤，好不容易从阎王殿捡回一条命，也是连续半个月睡不安稳，闭眼便看见那双愤怒盯住她的瞳孔，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你若想走，我绝不留你。”
　　师傅丝毫不妥协。
　　优珲低下头望住地板。
　　“师兄会跟我一起走。”
　　师傅微笑：“想走的，不必多想，你我师徒一场我绝不阻拦。”
　　又朝念沁说道：“沁儿，你留下来，我有事交代。”
　　优珲独自退出了岚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