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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来自死者的一则通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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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一帆同学,是吧。”江波涛看到来人时就站了起来,“早上会长给我打过电话了,我记得你是高二三班的,对吧?”
乔一帆可以说是敬畏地看着这个学校的第二把手,努力的想让自己看上去更礼貌一点。他把双手并在身前,深深地一鞠躬:“是……是的,副会长。”
“我已经听会长说过你的情况了,”江波涛虽然在学校是学生副会长,态度却很和善,“来,坐吧。”
“谢谢副会长。”乔一帆小心地坐了下来,手反复攥紧再放开,“不好意思,要麻烦你……。”
“没关系,”江波涛说,“你能具体和我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乔一帆的嘴蠕动了以下,明显不是很想再次提起这件事,但是江波涛一直注视着他,他也不好什么都不说:“就是……关于,英杰的事情。”
“上个月刚刚去世的高英杰?”江波涛恍然,“我记得你们俩一直形影不离,是吧?上个月的葬礼,你是走在最前头的位置的那个人?”
高英杰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很难有人对他没有印象,年级的尖子生,老师的手心宝,人又温顺腼腆,可以称得上是个三好少年。但就在上个月的假期,高家一家人坐飞机去国外旅游,回程的时候飞机遇到了气流,一百多个人无一幸免,更何况高英杰一个少年?好在他还算是比较幸运的那个,身体并无什么大的损伤和缺失,葬礼办起来的时候江波涛代表学校去参加了,现在想起来,领着所有同学在那里默哀的就是乔一帆,江波涛没有看到他的正脸,却记得他是最后一个出的殡仪馆的门,也是唯一一个亲自把高英杰的遗体送去火化的学生。
“对,是我。”乔一帆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像是奇怪于他还记得,然而就看了一眼,他就和受惊的小鹿一样又把头收了回去,“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请教您一件事。”
“不用那么客气,我是你的学长嘛,”江波涛放柔了声音,“小乔,你看,你不仔细说的话,我怎么帮你呢?”
乔一帆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拿出手机,调出了一段电话记录,江波涛非常敏锐的发现,那个日期是在飞机遇难的几天后的半夜。
然而通话记录上标注的却是‘英杰’。
一个早就在人口档案上标注死亡的人。
江波涛立刻明白了乔一帆的意思,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这又代表什么呢?也许是有人得到了他的手机,也许是有人拿到了他的号码,一个通话记录并不代表他的生还。”
乔一帆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可是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真的确定那是他的声音吗?”江波涛反问,“声音这种东西是可以作假的,说不定是有人伪造了来骗你的呢?”
乔一帆说:“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好骗的。”他把手机收了回去,正视着江波涛的眼睛:“请问您有什么建议吗?”
“为什么这么说?”江波涛露出一个有意思的笑容,“我还没说帮不帮你。”
乔一帆停顿了以下,说:“因为我看的出来,您是信我的——而有一个人告诉我,您在某些方面,是有家学渊源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说出了被自己隐瞒的一句话:“事实上,我不仅仅是接到了英杰的电话,听到了他的声音,我还……看到了他的人。”
“别急,别急,”江波涛笑咪咪地举起手:“小乔同学,虽然这段时间有关你的传闻我听了不少——不过这句话,你好像没对别人说过?你也知道我有点家传的老书——你怎么把这种事情,把它闷了一个月?”
乔一帆沉默了。他说不出来自己现在被问的时候是个什么感觉,可是这感觉是熟悉的,就和他上个月所作出决定之前一样。
“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乔一帆看着那只手机,表情好像要哭出来一样,他说,“不管他是人还是鬼,我都不在乎,可是也许有的人在乎,我不能害了他。”
江波涛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心想难怪像乔一帆这么不起眼的人能和高英杰做朋友,光从今天来看就知道,这是个和高英杰一样的人。
他和高英杰一样,都是顶好顶好的好孩子,江波涛想。
01
“叶老师,你起床了吗?”
拎着菜打开了家对面的大门,乔一帆换了鞋子之后在客厅里喊了一声,确定自己没有听到回音后就四处找了起来。
最后他在阳台上找到了睡在躺椅上的自己的家教老师兼邻居。
那是个就算带着LED灯也会被人群淹没的男人,他头发留得有点儿长,穿着一件白背心和一件褐色的短裤,露出了堪称精壮却称不上五大三粗的小腿与胳膊。他的五官很普通,肤色是一种明显缺少阳光的白,显然,他就是那种三天也不出家门一步的人,俗称,懒癌晚期。
乔一帆在‘给他盖条毯子’和‘现在已经下午了叫醒他吧’中犹豫了一会,选择了后者,伸手就把自己的老师推醒:“叶老师,叶老师,现在已经下午了——”
男人发出几声赖床的叹息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小乔啊……你放学了?”
“放了,”乔一帆看他起来了,就转身去厨房洗菜,顺口问道,“老师昨晚又熬夜了吗?”
叶修是在乔一帆刚刚升上高中的时候搬过来的。
当时他一个人,大约二十来岁,搬家也没带多少东西,搬到隔壁后几天都不见得出门一回,乔一帆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慢悠悠地在楼下晒太阳,裤腰带上系着的红色团结颜色艳丽到刺眼。
乔一帆在父母离婚后就一直自己一个人住,父母感情极其恶劣,早在离婚前拥有了新的家庭,因此他也没有人管,父母留给他的只有大笔的生活费和令成绩一落千丈的冷淡言语。
所幸他很早就学会了,关于一个人如何打理自己的生活。
叶修是个万事不理的人,偏偏又在学习上很有一手,他看乔一帆家务做得好饭做得好,小少年每个大人管也不像话,就给他天天做家教,辅导他的学习,充当他的监护人,每天都靠乔一帆的手艺来填饱肚子,身为一个老师,他偶尔还教乔一帆打打游戏,美名其曰放松心情,一来二去,两个人的感情变得很不错。
“没,就是犯困,”叶修摸摸自己的鸟窝头,“今天太阳不错,照的人想睡觉——你考试成绩出来没?”
乔一帆默不作声地将书包里的卷子翻出来——所有的科目刚刚及格,不上不下,叶修看了后脸色不好不坏,只是啧啧道:“你这也是本事啊——你今天去找了小江没?”
“找了。”乔一帆把头低下来,看着卷子有点沮丧,“副会长说明天会联系我——不过他要求我该上课的时候还是要好好上课。”
“他说的很对嘛。”叶修说,“小江一向是个明白人。”
虽然知道自己该专心学习,可是高英杰的事情压在他的心头,好像一座大山,他无法喘气也无法抽身,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并不是恐惧,而是非同一般的诱惑力。
‘他可能还活着’这句话就像有着非凡的魔力,乔一帆觉得自己并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完全无法忽略这个念头,甚至于一想到这个念头,他的心就会开始狂跳——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高英杰真的还活着呢?
02
“其实你也看见了,对不对,老师,”乔一帆收拾完碗筷坐到叶修旁边,后者翘着二郎腿,躺在沙发上,叼着一只红笔看他的卷子,“那天如果不是你叫住我,我可能就追过去了。”
叶修伸手一拍他后脑勺,淡定地道:“如果那玩意儿不是你的好朋友,我岂不是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去找死?不过吧,你鬼片是不是看的有点少?能打电话的一般来说,都不是死鬼吧?”
乔一帆听这个语气,总觉得叶修好像知道些什么,可是凭借他对叶修的了解,期望叶修一个字儿不漏的告诉他,不如期望学生会长周泽楷突然在讲台上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乔一帆默默地把自己的卷子抽出来,在错题旁边写满正确的过程与答案:“老师和副会长很熟吗?”
“我和他不算蛮熟,我和他上司比较熟,”叶修说,“就是特别帅的那个。”
“周会长?”乔一帆着实吃了一惊,叶修是个懒癌晚期男,周泽楷又一向不善于言辞,国旗下讲话都一板一眼,念完就跑,这两个人到底是哪里来的交集,“周会长那么……寡言,老师你……”
“我们别提别人了,提提你吧,年轻人,”二十来岁的叶修一脸小孩子别闹,明显不想过多的谈论这个话题,“你就打算这么下去?”
乔一帆:“什么?”
叶修:“说实话吧,那天我确实看到了一个影子,但是那是不是高英杰,我也不确定,你凭一个电话也没办法叫警察局帮你全世界找人,小江应该跟你说了,有些东西,用科学无法解释——你明明看到了小高的遗体,却坚信他没死,而现在更要一路追下去,在不知道你查的东西是人是鬼的情况下?”
虽然他说的毫无波澜,好像在说今晚吃白菜,但是乔一帆明白这是他的劝告——别查了,好奇心害死猫。
可是这只猫也许也是薛定谔盒子里的猫啊,乔一帆想,没有打开盒子,就不会发现真相,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即使他上个月刚刚看着高英杰的身体被送去火化,即使他是最后一个离开高英杰坟墓里的人,他依旧想寻找一些希望,一些可以让他赴汤蹈火的希望。
“那可是英杰啊……”乔一帆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声地说道,“我不想放弃。”
叶修看着这个犟孩子,上个月把眼泪都流干了的是他,现在胆儿再小也不愿意放弃的也是他,他一直觉得乔一帆是个很逆来顺受的孩子,现在看来他的学生总归是他的学生,倔强大概是天生就长在了骨头上。
“好吧,随你,”叶修摊手,“但是下次你要是敢拿这种分数回家,我就揍你的屁股。”
乔一帆:“这个……”
叶修眨眨眼,看上去特别无辜又特别令人恼火,“小乔,这可是你自己选的路,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的事儿自己管,我是你的老师,我只管你成绩不能下滑,你是一个学生,现在也只用保证成绩不下滑,如果你选了另一个身份,比如好奇少年什么的……你也只能尽力让自己不舍本逐末,对吧?”
乔一帆悲哀地发现,叶修说的很有道理,他居然无法反驳。
叶修拍拍乔一帆的肩膀,看似文艺地发表感慨,而后者莫名觉得这轻轻的一拍很痛,“因为这就是人因为所要承担的责任啊!”
他一定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乔一帆想。
03
这几天上学的时候,乔一帆觉得有点烦。
在他和叶修住的那栋楼不远处是一栋高级公寓,他们学校体育部的部长就住在那里,那是一个明星一样的学生——长得帅,运动细胞发达,一身运动细胞发达过度的好身材,和放荡不羁的个性与情怀。
这个叫严芩秦的学生,正好也是乔一帆他们班的学习委员,眼高于顶,虽然乔一帆不太喜欢对别人做过坏的评价,但是他真的不太喜欢这个人,因为他曾经不屑地看过高英杰一眼,评论他是娇滴滴的小女生,如果叫他是个战士,他会在战场上丢下武器就跑。
然而乔一帆很清楚,高英杰并不是胆怯的人,他很勇敢,至少比自己勇敢,他在乔一帆心中一直是那个最好的存在。
大概是因为高英杰不在了,这个一向喜欢抢高英杰风头的人,现在开始找起了乔一帆的麻烦。
“什么叫找你麻烦?”叶修手上捏着一枚芝麻球,金黄的酥皮,绵软的口感,甜甜的豆沙夹心就像点亮了美女容光的一颗宝石,简直是完美的夜宵,“撕你作业?和老师告你的状?叫你做值日?我看你不缺手也不缺脚,他总不至于傻到来打你吧。”
“如果是打我就好了。”乔一帆有点难过,“你说的那些他都做过,但是他没打过我……”
“怎么,你还希望他打你啊?”
“事儿都不大,可是都很麻烦。”乔一帆翻着膝盖上的古书,叹口气,觉得自己最近已经忙成了陀螺,他又不是那种去跟老师告状的人,也就制止不了严芩秦的行为,“他还扣了英杰的一本旧作业本,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说也没用,他就是不给我。”
江波涛很明确地告诉乔一帆,想要找到高英杰,就得要一件他的旧物做媒介,这个物品离主人接触的时间不能长于两个月,乔一帆思来想去,也只找到了这么一本旧作业本,本来打算带给江波涛,谁想到严芩秦收作业时一把把那本放在他桌上的本子给收了,而且死活不还,说自己没见过这么个玩意儿,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气的乔一帆眼圈都在发红。
叶修嚼完那个芝麻球,咽下去才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你就那样和他说啊?他知道这是你重要的东西才会藏着呢,别的东西你看他要不要,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
乔一帆摇头:“老师,我不会撒谎。”
叶修:“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去年小高偷偷帮你做作业,被我发现了,你们俩笔迹那么像,你只要打死不承认,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你明知道不撒谎两个人就会一起挨罚,却硬是说了真话,最后两个人可怜兮兮地在我这里抄了半天的英语课文,搞得我像个坏人一样。”
乔一帆嗯了一声,把江波涛给的书放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自己也拿起一枚芝麻球吃了起来,“老师,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这句被说烂了的话在乔一帆嘴里,显得格外地迷茫。
叶修问他:“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反正我觉得小高不会变成鬼。”
乔一帆问:“为什么?”
叶修随便一指那本被放在旁边的书:“上面不是写了,有怨者,易生魅,有魅者,易为鬼,你觉得小高会是这种人吗?”
乔一帆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摇头,可是想想自己的希望,却又不敢摇:“可是,怎么也比……真的回不来好啊。”
“看,你又没认真看书,”叶修把书拿起来翻了几页,“如果你那天看到的是魅,那么那根本不是小高,而是他的怨意,如果你那天看到的是鬼,那更麻烦了,诺,上面还有小江的批注呢,魅没有离体,有魅的人成了鬼,代表执念太深,打算报复社会,你跟我说这是小高,打死我也不能信啊……而且你没听说孤魂野鬼会被黑白无常拿去地狱吗?”
乔一帆被他打击的体无完肤,点头又摇头,摇完才觉得这不是重点:“那老师你觉得,他是真的还活着?”
“也许吧。”叶修的态度相当敷衍,“哦对了,你要是实在要不回作业本,拿你自己做媒介不也行?小高出国前不还和你睡一张床吗?”
“……这行吗?”被当成个‘物品’的乔一帆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老师你怎么……”
“别问我,问小江去,这是他的家传手艺,”叶修舔了舔沾着豆沙的手指,“术业有专攻,你个菜鸟嘛,照着做不就得了?”
“哦……好的。”乔一帆愣愣地回答道。
“哦对了,明天找完小高早点回家,我明天去买只肥鸭子,咱们做鸭血粉丝汤吃,你回家时记得多带点大蒜回来,家里没蒜了,”叶修掏了掏口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乔一帆接过一看,居然是菜谱。
叶修一向很喜欢吃,也一向很会吃,他家里其实有很多就算是乔一帆这种菜鸟照着做,都能做的好吃的食谱,只是他一般都懒得动手。
乔一帆有时候真想问问,这种拿宣纸用毛笔写的食谱,到底是为什么被叶修撕成一份一份,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还能完好无损。
只可惜他永远也没有那个胆子问,就像当初叶修从墓地把他接回家时,他三番两次提起胆子,也没敢问叶修一样。
他真想问问叶修,关于这件事,关于英杰,到底是怎么想的。叶修做了他两年的老师和实质上的监护人,可是他的好多东西对乔一帆来说,都是摸不到的。
摸不到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