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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他问 ...

  •   明知不应这般,而那女人就要合衣而眠,始终没被发现的我,却迟迟没能迈出阴暗角落,把自己暴露在濯濯清辉下任她审视。
      眼睁睁地看着她使用各式奇巧机关,取用各式器物里面不知名的流质在身上涂抹,这过程实不可谓不长,我的孤注一掷却已经离我而去。
      她……
      便是内心里那些卑弱的念头,也来得一点不爽快,丝毫见不得人。
      她眼神锋利扫过我数次,我以为她不过在等我自己出来,几次欲动,双足却如灌铅。
      直到她进了那边上的窄小房间,我才确认,方才她确实没有发现我。
      我是松了一口气的。
      或许这便是贼子心态,愈是有一种主动赎罪的道德优越,越能主动出来认错,反之却选择抵死胡赖狡辩。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敲了门,几乎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维持着最后的仪态。

      一切顺利得如坠迷梦。
      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仿佛始终是本能的驱使,我的一言一行,事后回想起来,尽是一片空白。
      但她时而温柔体贴,时而强势霸道的举止,已经让我愈发看不清,我心里面对她时,那隐隐的好奇与畏惧,究竟是因了这斗室?还是她这莫测的态度?
      若是因她的态度,那我究竟是怕她对我不好,还是怕她对我太好呢?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了。
      我静静阖上双眼,轻靠在那棉面的“沙发”上,柔软而富有弹力的接触面总能让我恍觉自己被沼泽巨兽吞噬,索性一夜无眠。
      我需要好好理一理,道长此事究竟有何用意,但实在无法将有如天人下凡的道长与甚龌龊行当联系起来。想着想着,又不禁把思路拐到这奇异女子身上去了。

      隐约天边亮起几分微光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能替代空想的事做,起身理了理衣襟,步入厨房。
      现在想想,这些个物事应该不是她造的。那上面印着使用说明,卷边的透明质地,若不是要用作售卖,谁又耐烦为了旁的人解说?长期使用的痕迹,加上独居……
      可这样的机关器具,我并未在皇宫、王府窥见此类,也从未耳闻——还是先起灶罢。
      而按着这些多有简化的文字,本来只是晓得七成,但因解释直白详尽,要做到了然于胸便是自然而然的了。
      饶是对自己厨艺颇有信心,毕竟还不习惯这番动作,先头没做好的那些早在预料之中,理所当然留下自用,再去唤她。
      日头已有些盛了……真不知她作甚营生,竟可以如此晚起。想着,却听一阵脚步声,她已是不请自来。

      转头看她时,便见她显然好生装扮过,那灰色也显然不是普通粗麻,穿在身上别有一番贵气。
      她生得着实不高,却不曾输了其他女子气概。
      转瞬,我又清明过来,我竟然又在想着她。
      一餐饭吃得稀里糊涂,好在她用完便走了,我也就得空松了口气,将有些结块的凉粥倒入腹中,收拾了碗筷。
      突然带着滚动的气泡冲出来的水流,将碗筷洗得干干净净,左右无事,我便细细再打扫了一遍屋子。
      这么做着的时候,反而没工夫想自己的去留,满脑子都是她。
      突然出现在别人的居所,不光我吓了一跳,她又何尝不惊愕呢?
      她,又是抱了怎样的心思,收容我?光是看眼下,她倒是守礼君子,不曾冒犯我半分,有时甚至如一个迂腐书生。可直到她离去,也不曾指点我,出了这门,我当做些什么。
      她似乎并不愿意我离开这小小屋舍。

      好不容易捱到正午,我却无心吃用。意料外地听见她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有几分胆怯。
      仿佛此刻迟几分开了门,就能弄清方向似的。
      让了几步,她进来,那如火燎原的眼神就将我包围起来。我不知道她是想通了什么抑或决定了什么,只是在这样的眼神压迫下,忘了呼吸。
      她是那个要和我斩断尘缘的人吗?
      我和她,本来有甚可能吗?
      我,将会和她发生怎样的故事吗?
      可我连看着她的勇气也没有。说要斩断尘缘,一定不是冒然开口,恶语相向。
      三伏天,两相望,朝朝亦相思——如溪流淌过心头的这么一句,突然把某颗倔强的花苗灌溉了个彻彻底底。

      空茫地维持着表面仪态用罢午膳,起身收拾碗筷时,竟连她手腕边的热度都足以叫我无措……这下我彻底体会到羞窘是什么滋味了,转身进厨房,浓浓的落荒而逃意味连自己也骗不过去。
      水流强劲地打在手背上,鼻头却突然一酸,一滴一滴自己也尝不出味道的泪水掉进水池里,溅起微弱的水花。
      刚才,我竟然离她那么近……
      本来早上还记得,先用了饭,没有与她同桌的,到了这措手不及的时候,竟然就和她同桌,还那么近地肌肤相闻……
      从见了她开始,我一直就不够庄重,狼狈的开始,仿佛是个诅咒。
      苟且,就这么烙印在命格里。即便是婚前行非礼之举,也与名节有损,传出去叫人说成是狐媚嫘娘(娘子)的。

      蓦地,颈项上一阵酥痒,被湿热气息喷吐的怜爱此刻也成了剧毒的蛇吻。我震惊之下,竟然一句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僵在原地像被施了术法。
      “很香,”一字一顿,我仿佛感觉到那是温柔的刀剜在每一寸不守礼法的发肤,“你做的很好。”
      这前后本应该是寻常客套之语,拆开却觉出几分旖旎暧昧的氛围。
      铛啷——
      攥得青白,也最终抓不住那细腻瓷盘,就像壮烈赴死的贞洁烈男,一往无回地葬送了很美却很无意味的短暂生命。
      双唇自从开始选择缄默以来,每一刻的沉寂都变得愈发胶着,到现在想说些什么,却连嗫嚅也勉强了。
      呼吸渐渐淡去,但那矫情的皮也似有了记忆,不断来撩拨皮下的骨,肋中的心。当下,我不自在极了,强行自持收拾了碗筷,却始终顶着炽热的目光——几乎要恼了,不管不顾回身要劈头盖脸闹一阵时,发现那作怪的人早已远去,那双假想中放浪的眼睛,不过是自作多情。

      上午已经是将这小小斗室里里外外清扫个遍了,实在想不出下午又有甚可打发时间的,怎么也无法开口要出门,便拾了散落在玉几上的几本书来看,也顺便静静心。
      与那几本诗选大相径庭的是,这几册花里胡哨地,类民间小报,但形制却绝不相同,虽然字迹工整如刻、小如蚊蚁,图画巧夺天工、摄魂夺魄,可一律是些缺胳膊短腿的残字别字,比白丁中的白丁还不如。
      制艺何其精,治学何其敝!
      勉强看了几张,实在荒唐可笑,内容也是直白泼辣,最终叫我不得不释手,专赏起图画来。
      初始尚不适人像的眼神咄咄逼人,鲜活夺目,后又不得不赏起这纤毫毕现的神技来。翻着翻着,几本印着各式符画的簿子,又叫我禁不住好奇,翻阅起文字来。
      通篇以一行符画一行别字的形制,我大概明白过来,这是译文。一行行看罢,在右下角看到一排小字,写了编者译者的名字,突然地,上面的“张知英”三个字横冲直撞地出现,不知为何,呼吸便停了一瞬。

      是她吗?是她罢!
      无意间,手指抚上那三个字,惊觉过来,我心中警铃大作。
      怎的就这样失态?难不成真如族学所授,男子万不能与女子同屋,否则便轻了贞洁?
      一时间,我怔在当下,久久没回过神来。
      或许我该离开,可又往何处去?她不开口,我又如何措辞,才能全了礼数?
      隐约地,我也有所觉她不愿放我离去。
      将发束起,我步至琉璃窗边,如在异国,感受不到天空和土地的温度。
      但这样拖下去终归不是办法,如此行事,我恐怕就是将自己给了她,也至高不过一个侍臣名分。另说她这样的年纪,又无夫侍,也不知是何原因,总不过“丧夫未娶,服孝科举”,旁的理由便不堪了。
      我便是愿意了,倒不知丈公丈娘如何说,左右不能比爹爹当年舍弃功名强嫁的势头,白担了恶郎的骂名。

      思绪一片混沌时,她又回来了,我才发现日头早已过去,月上柳梢,我却忘了炊事。
      好在她并不追究这许多,而是微微一笑:“今天我早了两小时下班,我们可以出去吃,顺便给你买几件衣服。”
      前头她已经同我解释过,这边是二十四小时计时作一日的,那她是为了我提前一个时辰……我多少有些高兴,从来也没有哪个女人为了我放下过公务,虽然我接触过的女人无非是母亲姊妹这样的血亲,但那言谈中的忽视我早已习惯了。
      “好。”才应下,就发觉这话简短无礼得多傲慢,心里悔不能改,只有加一句亡羊补牢:“全凭大姊吩咐。”
      说话间小心翼翼瞟了她一眼,见她没甚不悦,心里松了一口气,那种古怪的、被人宠爱的欢喜就又一阵阵冲击着我。
      呼……真好。

      我也不知,这好,究竟是说有她宠着我好,或是终于可以出门好,再或者是终于可以换下这身简服好。放弃思考,只是静静跟着她,以至于忘记了帷帽,夜里凉风拂面,清醒过来已经为时晚矣。
      正要开口问,灯火通明、坦途如镜的夜景便震住了我全副心神。
      这全然不同于我所知的任何国度,本来以为奇珍的机关术,在这里是如此稀松平常,手段通天。
      我再不顾礼教,大胆地张望四处走走停停的人群,却见这里的人全将项上须发修剪得极短,只有一些女人留了长一些的头发。原本以为特异独行的张大姊,走在其中,显得如此融洽。
      这里的男子,竟然也无一个带了帷帽,穿得放荡不说,甚至有勾揽着女子,狎昵逗趣的,这些行径便是烟花之地恐也少见。
      在这里,身体发肤被任意处置,街道上到处可见并肩的男女,我仿佛身坠地狱……
      “林小郎?”

      循声望去,张大姊早已经走出二三丈距离,侧身回望着我。
      前所未有的见闻叫我十分恐惧,女女男男时不时投过来的眼神也如芒在背,我快步跟上,小声问她:“张、张大姊……这是什么地方?”
      原本抿着唇还没甚感觉,开口便发现我已经止不住地哆嗦了,连起码的客套告罪也跳过。
      或许是仗着她从来不苛责我。
      她开始似乎没反应过来,后来张了张手,奇怪地维持一个弧度在我臂弯边停留了一下,又迅速放下了左手。我妄测这是要安抚我,见她收回左手,心里竟然有点失落。
      在这里……应该没什么吧?看他们,更过分的事都堂而皇之呢。
      “这是联华路,”她扯着平平的嘴角,有了几分半真不假的笑模样,“衣食住行来这都比较实惠。”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她又补了一句,声音低低地:“这些都是很平常的,到哪都有这样的人。”

      走出住所周围的林荫,更明亮璀璨的“夜市”就映入眼帘了。此市集实可谓人山人海,几处被人围了的摊子上,里三层外三层,只怕挤进去都困难。
      “跟紧我。”那点不安却又叫她看了去,我脸上热得很,又听她补了一句:“拉着我吧,你这样埋头走会走丢的。”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抓住她袖口。
      走过那块夜市集子,前方一下子敞亮起来,不仅再没有几个摆摊的,甚至路面也打磨得光滑。似是什么纹理天成的石料拼接的,但接缝并没用多少涂料,看起来贵气不少。
      不远处,一大片绵延的高楼锋芒毕露地拱着尖顶,楼身处处可见大片剔透到极致的琉璃,环着那片空地中间是一个喷水池。一片片楼房鳞次栉比,临着一条宽敞极了的大道,大道上许多钢铁流马极速驶过,几次险险停在白色斑线外等行人通过。

      我被抱住了。
      但我竟然提不起挣开的力气。
      人都说林家四房的大郎沉稳冷静,是正夫的料,可我再如何撑着颜面,毕竟还是个男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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