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ck in the moment》星野森

1、第 1 章

　　Back in the moment

　　窗外西西呖呖的下着雨。

　　白色的透明玻璃杯,半杯水。
　　saga仰卧在床上,举高手里的杯子,隔着晃动的水望古旧的吊灯,指缝里有惨淡的阳光渗落。
　　杯子倾斜的时候,有水滴落,溅进眼睛里,肯定不是泪。
　　保持温暖的姿势,蜷缩着却还是冷。
　　赤着脚，如胃疼一般的卷着白色的床单。

　　他打电话来,用三秒钟的时间结束三年的关系。
　　我爱上别人了，对不起。
　　容不上自己插一句，三秒，电话那头就已是忙音。

　　很镇静的放下电话，自嘲一般咧开嘴，把自己扔进床里，被子上隐约带着他的体味。
　　反复翻转手里的杯子，原来隔着阳光看是这样的颜色，有浑浊的颗粒物。
　　朝阳渗进窗户的早晨，他总是一手揽着自己，另一只手摸桌上的杯子。
　　原来一直只是浑浊的颜色而已。

　　无意识的摸索床头上的携带电话，带翻了晚上读的小说，书籍跌到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抓着电话，想了半天，没有可以联络的人。
　　原来这世界除了和自己讲了三秒钟话的那个人之外,是空的。

　　mosi mosi，hiroto。

　　现在，在哪？

　　saga君……？恩，在店里。

　　过来一趟吧，我这。

　　外面下雨那，我骑着机车绝对会死在道上的……

　　我叫你过来！……抑制不住的吼，有泪滴落。

　　知道了。电话那边没了声音。

　　只是一个不经常联系的国中同学而已。
　　在老家的时候，他骑着粉刷土气的机车，在稻田那边挥着手机喊。
　　saga君到了东京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啊。

　　那么遥远的距离即使不点头他也看不到的吧。
　　即使知道号码又如何，从来没有打过。

　　在东京相遇，他蹲在道边的机车修理店里满脸汗的摆弄手里的机车配件。
　　手里拉着恋人,他抬起头,有些尴尬的笑。

　　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我忘记了。

　　忘记了啊。他咧开嘴笑的时候，脸上有黑色的机油。

　　我都忘记了呢。
　　忘记了一起骑车经过的绿色稻田。
　　忘记了一起参加的县足球预选赛。
　　忘记了一起平躺在屋顶看的星星。

　　那些关于青春的回忆，渐渐像夏天闷热下午从水中跃出的鱼一样，响亮的跃上来。
　　甚至能感到那些回忆在皮肤上柔和的移动，那是类似微笑时候皮肤愉快的移动。

　　只是。

　　连眼泪都在流过之后成了身外之物。

　　回忆不值一提，所以我全部忘记了。

　　Saga突然感到难过，就象被锋利的刀子割破手以后，要过一会，血才渗出来。
　　那种疼痛，来自自己已深埋的世界。

　　十分钟。
　　电铃响的时候，saga想象那个人如何在雨中急驰的模样。
　　Hiroto站在门外，抓着头盔，发上有水珠滴落。

　　进来。

　　好冷。

　　喝咖啡么？

　　恩。

　　蓝底印花的咖啡杯子，空气里有没加奶的咖啡香。窗外的雨，安静的下着，仿佛百年。
　　好安静，那种安静按在耳膜上，是寂静的悲伤。

　　NE，他呢？

　　谁？

　　你那个……。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句子含糊在嗓子里。

　　他啊，他不住这里的。搅动杯子里的液体，竟然笑了。
　　而且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哦。好想笑，想笑到泪流满面。

　　SAGA，真的不要紧吗？

　　当然不要紧。

　　可递杯子的手竟然生生的颤抖，杯子直直的下落，在地板上溅起黑色的泉。
　　说好不要哭的，却还是让呜咽冲破防线。

　　对不起，对不起。saga蜷缩着身子就那样跪到地板上。

　　Sa……Saga？hiroto慢慢的蹲下身子，却不知如何安慰。

　　让我就这样抱一会，求你。可以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他的发是湿的。

　　Hiroto慢慢的抬起手，在他颤抖的背上让自己的指尖相连。
　　NE，他是什么样的人……？

　　温柔的人，一直在笑的人。

　　喜欢？

　　不喜欢，全世界最讨厌他。

　　说假话的话他就真的不会回来了哦。

　　喜欢……好喜欢……。喜欢到心搅动的疼痛。
　　泪，像晶莹的泉，竟然止也止不住。

　　那么喜欢啊。

　　Hiroto……我是不是讨厌的人？

　　不是。

　　那他为什么不想再见到我了？

　　他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了哦。

　　真的？真……的……？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了吗，和着雨声的话就不会显得懦弱了吧。

　　黑色的咖啡液体渗进地板里。好冷，是你的话，可以让我取暖吗，即使也许只是事不关已的看我哭泣而已。

　　但现在只想维持拥抱的姿势，让世界安静。

　　Saga……我们回老家去吧。

　　为什么？

　　Hiroto轻轻的放开手，直起身子。
　　还记得佐藤加奈吗？她去世了。

　　Saga也直起身子，望向hiroto的眸子。

　　突然，甜腻的，残酷的，以及夏天呼啸而过的季风天，秋天焚烧过的麦田，硬硬的浮上来，就像拿刀子在手背上来回，以为什么都不会留下的瞬间却有红色的印记，它们留在那里，等待时机翻涌而出。

　　那年轻女孩的脸也在其中，清晰又模糊的。

　　去世……了。

　　下过雨的车站。

　　站台下生锈的铁轨浸了一夜雨水，泛着白光。

　　太阳还没有出来，空气里丝丝的寒。
　　Saga把大衣领子立起来，整个身子塞进衣服里。

　　Hiroto拎了一袋子饮料回来，白色的便利袋子上哈上了热气。

　　Saga，暖暖手。他在saga身旁坐下，掏出咖啡罐子。

　　干吗买这么多？saga拿出一罐，在手里反复转着，望着袋子不解。

　　售货机的玻璃上哈了气看不清楚，再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身旁小小的人低着头绞着手指。

　　那你就从头按了一遍？

　　恩。

　　眼前的檐下有水珠滴落，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牵动嘴角麻木的肌肉，就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NE，原来你一直没变，和国中时候一样迷糊。

　　九点的火车。回老家。

　　火车缓慢开动的时候，心却变的安静，窗外树影越来越多。
　　意味，离这个伤心的城市越来越远。

　　Hiroto窝在对面的座位上。

　　Hiroto，睡了？

　　没有。他摇摇头。

　　Saga望着窗外，
　　佐藤加奈，是你国中时候的女朋友吧？

　　Hiroto抬起头望着他，saga依旧托着下巴望着窗外。

　　是呢。

　　泛黄的记忆仿佛折叠的盒子，收在心底，现在有人把它拿出来晾晒。
　　大概会在每个雨天，回忆起那些过往，
　　悲伤的，无奈的，幸福的，疼痛的，那些悠长而缓慢的日子，持续蒸发在麦田里。

　　原来内心深处，一直残留着那时候望见的蓝天。

　　苍穹是谁曾经的梦？时光化为一刹那。

　　放课后的学校，夕阳下拖着两个长长的影子。

　　佐藤加奈，坂本贵志说想和你交往。

　　坂本贵志是谁？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说啊。女孩子不满的撅起嘴。

　　他说……他说他不好意思。

　　喂，绪方宏人，该不会是你想跟我交往吧？女孩子笑了起来，发随着微风飘动。

　　不是，不是。男孩子着急分辨，涨红了脸。

　　星星爬上夜空，麦浪里分开一条小路。
　　一前一后急驰的单车。

　　Hiroto，你骑慢点啦，她说什么了？

　　她说让你自己去说。用力蹬着踏板，要把身后讨厌的人甩的远远的。

　　那，我说不出来了啦，我说你慢点会死吗？

　　那干吗让我去说啦，我以后再也不会去啦。砰的一声，车胎扎到玻璃上瘪了。

　　看，叫你骑那么快。身后的车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声音听起来颇高兴。

　　关你事！我推回家。下车气鼓鼓的推着走。

　　身后的人不知死活的滑过来，拉自己翘起来的发。
　　算了，看你那么够兄弟的份上，今天我请你吃饭，车子扔这里吧，明天拿东西来修。

　　他笑着，眼睛闪闪的，周围只能听见夜蝉的叫声。

　　请吃饭不去的人是大傻瓜。

　　跨在后座上，他骑着车子在路上像蚯蚓一样的左拐右拐。

　　喂，hiroto你拉着我不行啊。

　　谁要拉着你啊，恶不恶心啊。

　　你不拉着我，车子不稳那。

　　你骑的不好的关系。

　　还不是你太重的关系，要是载的是佐藤加奈我一定骑的飞快。

　　屁，人家还没答应你。

　　Hiroto在后座上晃着脚，望着他的背和翻飞的发。
　　夜里的路上只有路灯和麦田延伸，安静的仿佛另一个世界。

　　Saga？

　　干什么。他回了头喊到，尾音淹没在风里。

　　你真的喜欢那个女孩？

　　只能听见蹬车子的声音，过了好久，他扭捏的哼了一声。恩。

　　那么喜欢啊。
　　Hiroto慢慢说着，抬起手，拉着他白色的衬衣。

　　一瞬间，世界稳妥。

　　列车下午二点准时停在偏远的小站。

　　火车喷着烟开走的时候，站台上只剩下提着包立着的两人。

　　好久没回来，竟然什么都没变。
　　Hiroto……这个是我去东京时候画的哦，真怀念。Saga指着站牌角落里的简笔画。

　　真烂。Hiroto凑过去看看，笑出了声。

　　明明很好的说。仿佛只有站在这片土地上才能笑起来似的。

　　远处的山岭，站台后延伸到看不见的麦田。
　　好想再一次骑着单车急弛其中。
　　回过神的时候，却看见hiroto站在路边，焦急的拦着计程车。

　　去她家里吧，现在大概在做法事。
　　恩。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望着窗外。

　　麦田，小路，商店街，学校，小吃店，一处一处掠过。
　　只是静静望着。生命的痕迹也延伸掠过。

　　车子停在镇上一座二层小楼门前。

　　门上挂着祭中的木牌。远处有红彤彤的夕烧隐在雪峰后面。
　　按了门铃，穿着黑色和服的主人好久才来开门。

　　一脸倦色的妇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是……绪方同学？

　　绪方同学！

　　在教学楼门前被人喊住，知道是谁，不情愿的回头。

　　告诉坂本贵志，我不想和他交往。女孩子拉着书包带，一脸严肃。

　　唉？为什么啊？

　　他又不来找我说，我怎么知道是谁啊，最讨厌这样的男人了。

　　可是你可不要后悔哦，坂本贵志又高又帅拿过县里剑道冠军是学校足球队的主力……

　　他那么好干脆你和他交往算了！还没数完，女孩子的书包就飞了过来，还有几滴娇贵的泪。

　　喂……你干嘛哭……不要哭啦……。手忙脚乱的找手帕，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那好，你告诉我哪个是坂本贵志！女孩子的脸真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坂本……贵志啊。

　　眯着眼从高台上望下面，一群男孩子在夕阳下奔跑。
　　眼睛一下子就锁在那个人身上。

　　身边的女孩子一脸兴奋的问，哪个哪个？

　　那个。

　　那个比我高半个头踢球也比我好的那个
　　那个作业从来不自己写全部抄我的那个
　　那个说是他请客最后还是我付钱的那个
　　那个暗恋女孩非把我推出去告白的那个
　　那个会让我坐在后座拉着他的衣服看星星的那个……

　　Hiroto突然觉得夕阳好刺眼，只能看见他在阳光里奔跑的身影。

　　要是载的是佐藤加奈我一定骑的飞快。

　　不要。

　　到底是哪个啊，是哪个啊？绪方同学！女孩子不耐烦的张望。

　　那个。

　　穿白色衬衣那个？

　　旁边。

　　守门那个？

　　恩……恩。

　　怎么和你形容的不一样啊，你骗人啦，哼，我要回去了。

　　那，佐藤加奈……

　　你还要说什么啊，人家要回去了啦。

　　和我交往好不好？hiroto慢慢转过头，望着女孩子的脸。

　　唉？女孩子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可转瞬就露出灿烂的笑颜。

　　好啊。

　　包着黑色绢布的相片立在鲜花中间。

　　照片上的女孩笑的很好看，saga却觉得有些陌生，记忆里因为这个女孩和hiroto起了争执，而为什么争执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换了黑色西服的hiroto站在自己前面不远的地方。
　　鞠躬，手里的香缠绵着缕缕清烟。

　　saga抬起身子，又望了一眼照片上的女孩。

　　笑的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已经化成星星了吗？

　　从灵堂出来的时候，见hiroto眼睛里闪着泪花，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主人问他们俩要不要留下吃饭，两人都推说急回东京。主人送到门前。

　　绪方桑，你们这么远特意来送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请节哀。Hiroto深深的鞠躬。

　　谢谢。

　　妇人笑了，温暖的。

　　回去的路上，一直拦不到车。

　　两人只好顺着小路，一前一后走着，两边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影子，大片的麦田却隐在夜里，随着风，在黑夜里像海浪一样摇动。

　　即使闭着眼睛，依然可以前行，熟悉的刻进骨髓里。

　　骑车而过的少年，仿佛刚刚还在唱着喧闹的歌。

　　如同以前那些喧闹日子。

　　坂本贵志，你为什么不传球，刚刚明明绪方宏人在你后面。教练当着全队的面发了脾气。

　　我不想传给他。低着头，却没有认错的意思。

　　什么叫不想传给他，球队又不是你自己的！我不会带你这样的人去县里比赛的！丝毫不留情面的怒吼。

　　我也不想去。径自转身的回教室去了。

　　一上午，没精神的趴在桌子上，用手里的圆珠笔扎作业本，
　　以后再也不能踢球了吧。

　　无所谓，对我来说，真的无所谓呢。

　　可抬头的时候，却见担任老师立在自己前面，示意自己出去。

　　拖着室内鞋不情愿的移出教室，教练立在走廊上，阴着脸。

　　坂本贵志，下楼随队集训。

　　啊？和预想差别太大，惊讶的喊了出来。

　　绪方宏人受伤了，我们少一个人。

　　斜斜的午后阳光射进来，撒满整个走廊。

　　Hiroto推着车子走路，脚下缠了绷带，疼的厉害。

　　不知道比起来被钉子鞋踩过，直接飞铲到门柱子上会不会不疼些。

　　脚好疼。疼的想就这样蹲下身子，任性的看会不会有人从身后骑车过来拉自己的发，载自己回家。

　　再抬头的时候，那人却在远处，站在路中间。

　　Hiroto愣了，看他就那样直直的走过来。

　　世界好安静，连两边的麦田都一动不动的立着。

　　他越走越近，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就是狠狠的一拳。

　　Hiroto站不稳，一个趔趄扑到了地上。

　　Saga不解气的跨在他身上，拉着他的衣领，一拳，两拳……。
　　你他妈的抢了我的女人就算了……

　　Hiroto觉得嘴里有咸咸的味道，却不还手的任saga打，从缝隙里可以看见蓝的仿佛要碎掉的天空。

　　三拳，四拳……。
　　为什么要故意受伤啊…！你是在可怜我吗？！

　　五拳……六……saga慢慢的停下手，有泪滴落。
　　你傻吗？为什么不还手。

　　为什么不还手。

　　抓着衣领的手就那么松开了，saga像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似的，任自己倒在hiroto旁边。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蓝天。

　　NE，hiroto，那样……很危险的，如果真的骨折你以后就再也不能踢足球了哦。
　　用胳膊挡着眼，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没关系，不踢也没关系。

　　喂！怎么可以这么说，我绝对打进全国大赛让你看看！

　　恩，好啊。

　　那个女孩……如果你喜欢的话……让给你了！

　　恩。

　　如果你早说的话，我绝对不会追她的。也罢，像我这么帅的人……

　　喂喂，得了吧。Hiroto笑了起来。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以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Hiroto的笑容僵在原地，他慢慢转过头，望saga。
　　他维持着胳膊挡着眼睛的姿势，在他身后是连绵不绝的绿色稻田。

　　Hiroto转过脸，眯起眼睛微笑。

　　谢谢。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路似没有尽头。

　　星空澄澈着，苍穹像巨大的蓝色幕布，每天在这幕下演着多少幸福悲伤的戏剧。

　　Hiroto。

　　什么？hiroto转过来，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saga。

　　他立在原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你说今天晚上会不会有流星？

　　不会。

　　为什么啊？

　　因为你幸福的不用许愿。

　　是吗？哈哈……saga笑了起来，身子跟着颤动。谢谢你哦。

　　你看。
　　Hiroto朝saga的衬衣口袋努了努嘴，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在saga的胸口闪光，仿佛这寂静夜里的萤火。
　　接起来看看吧。

　　Saga慢慢的掏出手机，是熟悉的那个号码。

　　他打电话来，用五秒钟，说要恢复关系。

　　Saga笑了，我为什么要让你摆布，太可笑了吧，这么可笑的事情……
　　Hiroto，今天还有回东京的车吗？

　　恩，现在去车站的话还来得急哦。

　　转身，脚不听使唤的想往车站跑，这么可笑的事情，即使是这么可笑的事情。

　　Saga……。Hiroto在身后喊自己。

　　转过身来。他立在道路另一边，身后是望不到头的黑暗。

　　WO AI NI。

　　什么？

　　没什么，店里最近来了中国人，学来玩的。

　　哦，那下次听你说中国话哦。抬起手看表。

　　小气，只是跟你说再见而已。

　　是再见的意思啊。

　　恩。他笑了，在麦田那头挥着手，一直一直的笑。

　　Saga，WO AI NI。

　　Saga，再见。

　　NE，你知道WO AI NI是什么意思吗？saga用手卷着恋人金黄的发丝问道。

　　恩？是什么呢？恋人凑过来，把头埋进他的腋窝。

　　中国话呢，再见的意思。

　　喂，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哦。

　　恩。Saga笑了，把他整个人拉过来揽进怀里。

　　早晨的阳光顺着窗户撒在床上。

　　仿佛躺在稻田里的小路上望蓝天一样的温暖。

　　Saga。

　　WO AI NI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