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觉录》芸璐

1、第一章

　　「柳公子，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处理？」微胖的汉子指着堂下哭哭啼啼的母子与几个脸色颓丧的落魄公子、小姐，向坐在堂上的男子问道。
　　「绿柳山庄可助他们渡过难关。」堂上的柳公子不过二十来岁，若不是腰上佩着剑，只怕人人皆会误以为他是游手好闲、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文福，我们在城里是不是有几所房子？」
　　旁边一直站着的侍从踏前一步，躬身答：「是的，共有三处，一处开了客栈，一处租出去开了个杂货铺子，只剩下城南的房子还空着。」
　　「先把符大侠的家眷安顿到城南的房子，然后在庄里支五十两权作抚恤。」柳公子交待完，问。「还有其它事吗？」
　　另一个高瘦的汉子想了想，开口：「柳公子，这已经是本月第四宗了，不止符老，山西的莫大仇，四川的齐树山，还有贵州的杨枚兴，都不过是与魔教的人稍有冲突，就被血洗府第，莫老和齐老甚至连曾孙都难以幸免，惨遭绝户。柳公子可有想过凭借绿柳山庄的威望，登高一呼，召集天下群豪共讨魔教，还这几位兄弟一个公道？」
　　「陈大侠过誉了，只是事关重大，绿柳山庄不过柳州一个小小宅子，岂敢自诩为大派，召集天下群豪云云，还是让少林、武当这些素有威望的门派来做吧。」柳公子捧起旁边的茶碗，以碗盖刮了刮茶叶，一阵浓俗的茶香扑面，他眼中闪过一抹不耐，把茶碗原封不动地放下。
　　「正德方丈和云仙道长虽有此意，但有些门派和这两派有旧嫌，只怕未必真正能使群豪归心。」两大门派虽然厉害，但门人近年日益嚣张，要让他们再扬威，其它门派是不用活了。陈大侠想着，又道。「江湖上谁不知道绿柳山庄仁德兼备？柳大侠是大家敬仰的，柳公子又尽得令尊真传，武艺高强，又宅心仁厚，处事公正，若柳公子真的要去讨伐魔教，我陈常第一个支持！」
　　「我宋德兴第二个！」
　　「我第三！」
　　「我也去！」
　　堂中十几人纷纷誓言效忠，堂上的柳公子禁不住微笑，扬手令大家冷静下来，道：「承蒙大家错爱，飞扬愧不敢当，这事我会回庄与家父商量，若真要召开武林大会，帖子一定会派人送抵府上。」
　　众人一听知道柳飞扬算是默许了，皆面露喜色，此时柳飞扬道：「飞扬有事必须离开，还望各位见谅。」
　　有几名汉子起来要送，柳飞扬坚持不受，出得门来，身边只剩下侍从文福。见身边没人，柳飞扬刚才的架子也没了，转头问：「湘湘呢？」
　　「白姑娘先到客栈休息去了。」文福恭敬地答。
　　「也对，这烦人的事儿会闷坏她，我们这就去接她吧，昨天买的翠玉飞凤钗可有带上？」
　　「有。」文福把一个紫檀木盒递上。
　　柳飞扬接过，收入怀中，毕竟还年轻，办完正事就想到吃喝玩乐。「梨花香茶有带来吧？湘湘最喜欢喝这个了，要是她喝到刚才几上那杯茶，怕要倒上三天胃口。」
　　「之前已经着人送去客栈了。」
　　「那就走吧。」柳飞扬翻身上马，利落的身手加上俊美的外表，惹得几家闺女以扇掩面看了又看。
　　「快点，要迟了回庄，又要被娘念上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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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两天，柳飞扬与白湘湘终于回到绿柳山庄，他把马交给迎上来的小厮后，转到后面的马车把白湘湘扶下车，这才挽着她的手进庄。
　　原本在喝茶的柳夫人一见儿子牵着未婚妻回庄，茶也不喝了，站起来笑道：「湘湘，怎么这么久不来坐？」
　　「湘湘这不就来了？」白湘湘温婉一笑，接过丫环手中的盒子，递给柳夫人。「这是杭州的荔枝，知道伯母爱吃，特意给您送来。」
　　「用不着这么客气，迟早不是一家人么？」柳夫人眉开眼笑地收下，见儿子在一旁神清气爽，便说。「你不是说昨天回来的么？我吩咐做了一桌子菜，结果呢？全都喂狗去了！」
　　「娘，要是这趟只有我一个，我日夜兼程也会赶回来，但湘湘可不能没日没夜地赶路，孩儿只好对不起娘了。」他陪笑作揖。
　　柳夫人啐了一声，笑骂：「你这孩子就是多借口，还拿湘湘当箭靶子，怕不是你自己贪玩，让湘湘来顶罪吧？」
　　瞧见娘亲一脸了然，白湘湘含笑不语，柳飞扬却不好意思了，道：「我先去找爹说事，妳们聊。」
　　柳飞扬走到父亲柳一飞的书房前，叩门道：「爹，孩儿回来了！」
　　「进来吧。」柳飞扬推门而进，刚坐下，就听见柳一飞问。「符家的事怎样了？」
　　「孩儿已把符大侠的家眷安顿在城南的空房子，也支了五十两给他们作生活费。」
　　「不错。」柳一飞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儿子的处理手法。
　　「爹，陈常和宋德兴等对孩子说了件事儿……」柳飞扬一五一十地把武林大会的事告诉父亲，柳一飞听罢，沉吟道：「这事情确是需要，魔教的势力愈来愈大，甚至有渗入朝廷的趋势，这顾虑一天不除，都有可能应该到皇上的权威。」
　　绿柳山庄的先辈受过皇室恩惠，家训第一条就是要效忠皇室，更何况靠着与皇室友好的关系，绿柳山庄才能在各地经营商肆，若果皇权旁落，第一个受影响的就是他们。是以于公于私，他们都必须阻止魔教，捍卫皇朝的基业。
　　「爹，那我们决定办武林大会？」
　　「要让咱们来办，不是不成，但太张扬了，不如另寻个地儿……洛阳的碧水楼楼主快办八十大寿了，要不借着寿宴之名，行议事之实？我这就修书一封，看看他老人家意思如何。」柳一飞说罢，立刻写了封信交给儿子，并吩咐道：「这事儿你负责吧，能不能成事也不知道。要真能成事，这武林大会爹也不会去。」
　　「为什么？」
　　柳一飞拍拍儿子的肩，「爹也老了，是时候把位置让给你们这些后辈了。」儿子是少了点历练，不过有自己在背后支持，就算当了盟主也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爹，你那柳叶剑法还是舞得虎虎生风，哪儿老了？」
　　「哈哈，大概也只有自家儿子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柳一飞摆摆手，他自从五年前受了一次重伤，身体每况于下，双手已经不像从前灵便。还好儿子柳飞扬尽得自己真传，绿柳山庄又有雄厚的财力，不然那些汉子又怎会肯推自家做整个武林的头儿？「去吧去吧，别浪费时间听我这老头子发牢骚。」
　　柳飞扬依言退出。看着儿子的背影，柳一飞想起往事，神色一黯，抬头望着蓝天，良久良久，才慢慢踱回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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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飞扬交代手下送信后，往前厅走去，柳夫人和白湘湘还在聊着，一瞧见柳飞扬回来，白湘湘忽然脸庞泛红，娇羞地别开脸。柳飞扬莫名其妙，看向娘亲，柳夫人笑道：「哪用得着不好意思的？我刚才问湘湘，那杯媳妇茶我甚么时候能喝得上。」
　　「娘……」柳飞扬没好气地笑，「这事儿又不急，用得着天天催么？」
　　「不急？」柳夫人碰的一声把茶碗放下。「你都二十五岁了，还想等到什么时候才给我生孙子？湘湘都等了你两年，不能让她一直等下去。」
　　「伯母别这么说，办正经事儿要紧。」白湘湘轻声细语地说，惹得柳夫人一阵心疼。「湘湘妳别护着他，这家伙十天有九天是跑出去玩的，什么正事，难道娶妻不是正经事儿么？」
　　白湘湘到底不惯拿婚事出来说，没多久就回客房了。厅里剩下母子二人，柳飞扬欲说什么，柳夫人却举手止了。「我知道，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是吧？你自己知道我要说什么就好。」
　　「还是娘开明。」柳飞扬笑嘻嘻地说。
　　「都不小了，还像个孩子。」她横了他一眼，又道。「这一个月，跟湘湘处得好吧？」
　　「好，很好，好得不得了！」他夸张地嚷，惹得柳夫人又气又笑。「你给我老实点！」
　　「没什么不好的，湘湘又漂亮又优雅，有几个小孩还以为我和湘湘是神仙下凡呢。」他想起那群孩子又叫又拜，不禁一笑。「虽然湘湘不懂武，但她在镖局长大，江湖事也还知晓一二，比普通闺秀见识多点。」
　　「难为湘湘能出落得这么好，那白虎镖局在武林中只算二流。」柳夫人不甚满意白湘湘的家世。
　　柳飞扬摇摇头，对娘亲的话不甚认同。「难道我们还要靠媳妇的家势来充撑门面？」
　　「也是。」柳夫人一叹，哪家不想自己门庭更光辉的？不过既然儿子喜欢，那白湘湘的家世也可稍稍将就。「我让厨子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元蹄，一个月没吃，馋了吧？」
　　「还是娘知我的心意！」柳飞扬欢呼一声，往饭厅奔去，柳夫人拿他这性儿没法，摇摇头尾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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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飞扬回家没一个月，武林大会的事已经决定在洛阳办了。江湖上差不多稍有名望的门派和家族都接到请帖，帖上虽说是寿宴，但大伙儿见这帖广派整个武林，加上近年魔教猖獗，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少大门派早就觉得魔教碍眼，很多小门派也想凭这次干出一番大事业，于是整个武林莫不摩拳擦掌等待着那天来临。
　　反观柳飞扬，整个月虽然也有稍稍管事，但大部份时间倒是拉着白湘湘四处游玩。虽然白湘湘个性娴静，通常就是他说她听，很少搭话，但她光坐着已经是一幅画，柳飞扬看也看痴了，也不在意她说话不说话。
　　有一次他俩去踏青，白湘湘坐在马车上佻望远方，白衣随风扬起，她的黑发也在风中轻轻起舞，整个画面美得不仅像仕女图，更像仙女图。
　　「要是这样看一辈子，应该很幸福吧！」柳飞扬脑中忽然冒出这个想法，他想要告诉白湘湘，却怕唐突了佳人，只好摸摸鼻子，把这傻念头藏在心底。
　　这天，两人坐在茶馆的二楼喝茶。梨花香茶清香的气息在空气中淡淡飘着，在这种环境看着天仙似的人儿，柳飞扬觉得自己醉了。
　　在宁静的气氛里，喝着茶的白湘湘忽然抬头问：「飞扬，那寿宴……你会去是吧？」
　　柳飞扬受宠若惊，点头：「没错。」
　　白湘湘一听，欲言又止，柳飞扬顿觉奇怪，问：「怎么了？」
　　「这……我……」白湘湘忽然别开脸，细如蚊蚋地问。「你……一个人去？」
　　柳飞扬一愣，想笑却又不敢，只好强压笑意答：「当然……」白湘湘的心吊得高高的，「不是！」
　　她的心还是不踏实，可要她再问实在点，她却不好意思开口。柳飞扬虽然爱看她忸忸怩怩的羞涩模样，但惜花的柔情却自心底涌起，温言开口问：
　　「柳州要逛的都差不多了，妳可想到洛阳看看？」
　　白湘湘闻言喜上眉梢，立刻颔首。柳飞扬瞧她这仙子般的人物，却会为自己会否带她同去的举动紧张，心中大乐，执起她的手柔声道：「妳是我的妻子，夫唱妇随，妳这辈子是注定跟着我的了。」
　　白湘湘满脸通红，手却没有抽回来，由得柳飞扬握着。两个人也陶醉在这种暧昧的气氛里不说话，直到文福来催，才依依不舍地下楼回庄去。

　　快将起行的日子，柳夫人忙着张罗，深怕柳飞扬路上热了冷了吃了渴了，这次连白湘湘都跟她一起疯，三不两时帮着出主意，这让柳夫人对她的好感又添了点。倒是柳飞扬自觉已有好几年出门的经验，对她们连个路上吃的枣子也得计较有否去核这种态度大叫吃不消，不过娘亲一声令下，他也只得乖乖听令。
　　临出发前，柳一飞慎重地找来柳飞扬，告诫叮咛一番：「这次寿宴各路人马云集，你万事小心，别再吊儿郎当的没个样……」父亲的一番长篇大论，听得柳飞扬瞌睡连连。等到他再三保证会小心谨慎，绝不会丢绿柳山庄的脸面后，父亲才不情不愿地放他走。
　　终于，在风和日丽的这天，带着两辆马车，十几个随从，柳飞扬和白湘湘正式出发。在马鞭扬起的剎那，柳飞扬觉得前路一片光明，生活美好得连自己都以为在做梦。
　　在这一刻，他没想到的是──
　　梦，总会有醒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