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念》史笔千秋

2、第二章

　　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边无。朝去暮来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等，却不知自己要等的是什么。只是最近，一道俊彦的面容却在脑海中频频出现。
　　他是谁？一个，我不能爱的人。那道声音缓缓划过，我顿时头痛欲裂，眼前混沌渐渐分开，我看清了那一片混乱。
　　支离破碎的世界，浩大无边的山峰，高大巍峨的王座，还有坐在上面正命悬一线的男子。
　　我不自觉的调动力气，却发现自己竟提不起半分力气，急急的瞪大眼睛，想再看清一下，眼前却渐渐模糊。
　　是梦魇了么？
　　我蓦地惊醒，发觉此时已月上中天。
　　皎洁的月光随微风一起自窗牖的缝隙间挤进来，照在桌上一片银白，我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睡意顿时消散无踪。
　　鬼使神差一般的，想起了刚才那个梦，那么真实，令我不敢相信。
　　踏着轻盈细碎的步子，我从屋里走出，房门的开合声太过突兀，静立在院中的女子回过头，对我微微一笑。
　　我垂下眼帘，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早知道是这样的，那人多日未归，她便这样痴痴的等了多少日。
　　我知道，这个看似坚强的女子心里是苦的，即使丈夫如今光耀门楣，身价倍增，她也未曾真正享受过一天高枕无忧的日子。
　　她这样等着，所等的，又何止是心心念念的人儿？还有心里那一份紧紧守着的希望罢。
　　我有些同情她，同时，又有些羡慕。我比她，似乎更值得同情。
　　我轻轻地跃上她的肩头，用脸上的皮毛蹭蹭她的脸颊，试图安慰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杨美人，我明白你的心意。
　　此生黄泉碧落天下覆，只愿倾尽一人心。
　　他终于回来了，带着一身荣耀而归。那夜，我照例从梦中醒来，却听到了下人们的议论声。心下一喜，便趁着夜色偷偷溜进他的卧室，看着他恬静俊秀的睡靥，心里泛起淡淡的满足感。仿佛多日等待而生出焦虑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天光破晓，他贤惠的妻子端着脸盆走了进来，我纵是不愿，也只好起身，假意嬉闹着，眼角切瞥过含情脉脉浓情蜜意的两人，深邃的星眸中倒影出佳人身影，哪怕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如此的不般配。然糟糠之妻不可弃，他这样的君子，更不会做那背信弃义之事。
　　少年的眼中不可抑制的流露出了万般柔情，我看着他嘴角的浅笑，心里甜蜜中泛着淡淡的苦涩，我想我真是罪大恶极，然感情这东西，是我自己做不了主的。或许，这就是我宿命中的一场劫。

　　才踏出院门，我们便吃了一惊。府门前礼品竟堆积成山，那一件件虽没有多值钱的物事，却俱是百姓的心意。
　　看到他如此风头鼎盛，民心向背，我纵身为妖宠也与有荣焉。
　　唯有那只兔子让我甚为奇怪。从露面它就一直盯着我看，我瞪它一眼，它却打了个寒颤，然后缩了缩脖子。
　　我更是奇怪了。它为什么要怕我呢？
　　想到偶然碰到一些妖宠，他们似乎都对我比之不及。这其中缘由，不由得让我深思。
　　那一瞬间，我的身体里似乎涌现出一股强大的力量。那股力量连我自己都觉得玄之又玄。看着那只兔子眼中胆寒般的惧意，我沉下心来想，莫非，我当真有着不简单的来历与过去么？

　　那日，正逢一年一度的城宴节。我们是晚上到的，可一到天地贝，我便与他们夫妻二人走散了。长期以来，我一直尽职尽责的做一个妖宠，早已经忘了那些动荡不安的日子，突逢变故让我瞬间想起那些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坚强。
　　天生敏锐的嗅觉却无法让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们的去路，正犹疑间，一道光芒带着我到了他们所在的房间。彼时，他正与那些达官显贵相谈甚欢，杨美人规矩的坐在一旁，端庄秀丽。金童玉女，珠联璧合。
　　看到两人，我心头大定，跳到了他的腿上，听着他们讲话，不由得捏着爪子鼓掌。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竟大出风头。
　　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我心里想着。将那颗流星按在桌下，随众人静静地听着他在讲着圣墟所行。
　　他的声音温润而富有磁性，说到悲愤之处，铿锵有力，如金玉落地。
　　“后来我身中剧毒，九死一生战退妖兵”说这话时他的神色平静，眉宇间却俱是伤痛。
　　然我心中的痛惜不比他自己少多少，原来他曾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而我却在家中养尊处优，一无所知……
　　我又想起了那日的梦境，原来梦里所见，竟是真的。
　　难过中夹杂了几分疑惑，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虑，连桌上的点心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自有记忆以来，我一直知道我并不是普通的狐类。因为普通的狐类，是不会有这么多感情的。他们不懂七情六欲，仅凭本能去做事。
　　寂寂沉沉间，我蓦然听见他们聊起“太古星河”，我不知道那是何物，可这四个字我竟让我没由来的浑身一震，那种熟悉感恍若隔世，好像我天生就知道那是什么，就如同，当初将身上的毛发交给他时懵懂却也懂。
　　所以后来他问我询问我缘由时，我无法言明，我知道他是不信的，可我自己也有疑惑，那力量仿佛天生就有，潜意识告诉我可以这么做。或许，一切唯心造。

　　时光如白驹过隙，生活也在这波澜不惊中荏苒而过，我随着杨美人安定或动荡，偶尔可以与他单独呆一会就是莫大的开心。我依然经常偷偷溜进他的寝室，在他熟睡之际肆无忌惮的看他睡靥。我该知足，无论如何，他与她所爱的人都是我最亲近的人。
　　随着时光推移，我也渐渐明白，爱一个人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了。只要心爱的人好好的活着，便已经是最真切的拥有。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便是莫大的幸运了。
　　所以无论今后会发生什么，无论我会不会想起自己的身份。纵山河崩、纵天地倾、纵人世改，纵然沧海桑田、人世翻覆，我都会陪在他们身旁。苦乐共承，荣辱共享。
　　我痴痴的想着，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