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花如梦》夏末菲絮

20、正文-礼物

　　“孚远兄，子龙兄，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呢？”两天下来，三人已从最初的客气礼貌到如今的熟悉亲近了，称呼也从姓变成了名。
　　“如是，你就安心随我们去吧，我看着也不像恶人啊，你要是不放心这恶龙，就和我重新雇一艘船。”徐孚远笑嘻嘻地道。
　　“徐孚远，你最近对我很有意见吗？”陈子龙活动活动了手腕，一副要收拾他的模样。
　　徐孚远急忙躲到柳如是背后，“恶龙，有点风度嘛，否则怎么对得住你松江第一才子的名号？”
　　陈子龙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徐孚远，温声对柳如是道，“你且坐着，到时你就会知道”，停了会儿又道，“若是无聊，我陪你下棋可好？”
　　柳如是本来想回绝的，可又舍不得错过与他对弈的机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二人便摆出棋盘，依就是柳如是执黑，陈子龙执白，徐孚远在一旁观棋。
　　“如是，困死他，让他还不管不顾地冲。”徐孚远看到兴起之处，忍不住道。
　　“观棋不语真君子。徐兄，你好歹也是松江才子之一，你确定这样真的好？”
　　徐孚远讪讪地笑了，“我只是觉得你们二人对弈实在太过精彩罢了，对我这个欣赏者，你应该礼遇啊。”
　　“别闹了，专心下棋，否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哦。”柳如是嗔了二人一句。
　　陈子龙回过神来，一看棋盘，自己的白子已快被黑子围死了，若走那唯一的出路，也定将陷入柳如是所设的陷阱中去。
　　“我输了。”陈子龙放下棋子，悠闲地躺在船板上。
　　“输了棋还这么得瑟，果然是恶龙。”徐孚远似看不惯陈子龙那悠闲的样子，硬是挤在他身边躺下了。
　　“还说，下次下棋我就把你赶得远远的，看你还打扰我们。”柳如是对徐孚远这种无赖的脾性很是头疼，也挨着二人并排躺下了。
　　天很澄静，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鸟飞过，江风拂过她的脸，柳如是觉得自己舒服得快要睡过去了，这样的生活，这样安宁幸福的生活呢。
　　“如是，若是以后你不用再漂泊了，你想要做什么呢？”徐孚远不知为何发出这样一个问题。
　　“我就是个小女人，若是不用再漂泊了定然是遇到一个不嫌弃我出生背景的人，相夫教子，白头偕老咯。”柳如是有些漫不经心。
　　“没有了？”徐孚远似是不敢相信她想要的就这么简单。
　　“若是还可以，我希望那个人能待我一心一意，两人浪迹天涯，游遍四海。我弹琴他吹笛，他吟诗我作画，这样一生。便再也无憾了。”
　　陈子龙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吗？记不清多久以前，他也曾一生就拉着所爱女子的手，看遍天下风景，听尽人间百事，可后来为了家族，他娶了不认识的女子，为了子嗣，那女子又给他纳了几房妾室，为了恩师，他不得不为复社奔波，他何时做过真正的自己？
　　柳如是本想也问问徐孚远想要什么的，可是一回头就看到了陈子龙的眼睛，那里写满了无奈与抑郁，写满了对俗世的厌恶与对自由的渴望，她不禁为这双眼睛所怔住了，他这一生，看着光鲜顺利，其实也是极其孤独与无奈的吧，不能做真正的自己，和被困囹圄有何区别？想罢，她伸手拽住了陈子龙的衣袖。
　　陈子龙被一拽反射性的回头，便一眼跌进了她的笑容里。阳光下，她的青丝飞扬，明眸皓齿，眼里写满了理解与关怀，他的心突然有些颤抖，他有预感他若是跌进这笑容里了便一生一世再难逃出来了，可又眷恋的不想离开。
　　于是，二人便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自成一片天地。
　　“好像是到了”徐孚远起身前去查看，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嗓音也有些沙哑，显然是刚睡过。
　　“确是到了，”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来拽二人，突然动作一停，低声在陈子龙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柳如是的世界瞬间就黑暗了。
　　“你们干什么用娟子遮住我的眼睛，我都不能视物了。”
　　“如是，别急，我帮你看着路呢，你就先忍耐一下啊，来跟着我走，前面靠左一点，对。再左边一点……”徐孚远在前面引路，柳如是心下虽觉不妥，但从未有人带她这样走过路，便也起了玩兴。
　　快下甲板的时候，柳如是的身子忽然一个不稳，她正在感叹自己恐怕又得躺几天时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时间仿佛就此定格在了那一刻，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只手的温度，还有分明的骨节，她甚至感觉到了这只手渗出来的汗珠，然后她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忘了这条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了，只知道那只手一直稳稳地牵着她，然后她就感觉世界明亮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柳姑娘，你好些了吗？”
　　“柳姑娘，一别多日，你可别忘了王某啊”
　　“柳姑娘，这是我新作的词，请你指教指教”
　　……
　　她后来完全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点头应了，豆大的眼泪瞬间模糊了她的眼帘，复社众人啊，那些在她还是柳隐时的朋友啊，在她落难之时竟全都回来看她了，背弃原则地来看她了……她柳如是这一生何其有幸，竟得这么多人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