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美人》静女其淑

5、第 5 章

　　乱世啊，乱世！
　　离开了王宫我们该怎么活下去呢？我托着腮看着铜镜里的美人儿杏眼粉唇，愁眉苦脸，真有几分林妹妹的感觉，“唉！”紧叹一声，不禁自恋的想着，这样的美貌若是被宵小之徒或绿林好汉盯上，再抢回去当个什么童养媳，压寨夫人？我岂不是亏大发了？！“唉……”长叹一气，米虫当久了，忽然要自立门户真是有些许不习惯。
　　去秦国的大路小路水路陆路我已烂熟于心，就是这山高水远的只盼着能平安到达，去了之后随便做点小买卖，生计应该不用考虑，再遇到个合适的人干脆就嫁了，相夫教子，相敬如宾，夫妻和睦，妻妾和谐，这一生兴许就那样过了。想到这些，原本鸵鸟的心态竟不知不觉生出了苦楚，酸酸胀胀的，特别难受。我在这里都快15年了，就像困在一座华丽的城堡，它的支架是白骨所累，它的红漆是鲜血所浇，四处都是骇人阴骘的目光，年年岁岁的盯着你，会让人窒息会让人绝望。其实我不想当什么公主，不想被人伺候，其实我很想回去，很想很想，想我的爸爸妈妈，我再也不任性吵架离家出走了，我想我妈做的水煮鱼，回锅肉，麻辣兔，红烧排骨…哪怕是醋溜土豆丝也行啊！
　　“555……”
　　暧暧像吞了苍蝇一样“公主，你居然哭了？！你还会哭的么？”废话，我又不是木头！
　　瞥她一眼“咦，你腰身咋粗了？莫不是你怀上了？”
　　暧暧哼一声“公主你就知道使坏”她将外衣脱掉，竟是一包细软“奴婢想着这样贴身带着方便，公主既然看出来了，奴婢不带了。”
　　我感动的抱住她“好暧暧，难为你这样想。出门在外最需要钱打交道了，这样，你再弄几包藏在屁股和大腿上……”
　　“公主……”
　　我的计划很简单，我在轿撵下设计了一个可容纳一人的空间，藏好事先准备的稻草人，等到时机成熟我就将草人换上来自己躲下去，暧暧会成为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人，然后她就会大声呼叫，糊弄大伙说我不幸被人巫蛊还是下咒变成稻草人了，这个时代人类对神鬼的意识恐惧大多于朝奉，譬如我，虽然我声名在外，除了芷萝，几乎没人愿意与我玩。到时候大家肯定都慌了，少数清醒的官兵会返回去找新娘子，无人再去顾及婚车，然后我逃出来，暧暧再趁人不备的时候偷偷溜走，我们便在原地再停留1天，等到追兵四散了，再乔妆打扮沿着乡下的小路走，到时候见机行事，走到渭水边搭船去秦国。嗯，初步就是这样计划的。
　　暧暧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能不能让人信服，就靠她的演技了。
　　“公主要是不成功咋办？”
　　“那就成仁。”
　　“仁是什么？”
　　“啪”我将专梳刘海用的木头小梳掰成两段。
　　她惊得目瞪口呆，一个劲儿的安慰“肯定成功，必须成功，当然成功。”
　　时间飞逝，很快便到了十八，按理我是大国的公主，公主出嫁，驸马可是要亲迎的。可人家那个小部族民风保守落后，迷信封建，成亲之时新郎只需在自己家等着就行，借此彰显自己无上的尊崇地位。我靠，我再一次吐槽这男尊女卑的时代。我的嫁衣是宫里的绣娘紧赶慢赶出来的，老实说，特别老气，整个看起来既不出彩也不平庸，既有大国的贵气，也有太后的怨气，说起来，她到底是妾室扶正的，我的母亲才是先王的原配，先王在世时对我宠爱有加，哪怕死前也留下遗言不许伤我分毫，这些她嫉妒怨恨，以为我会不知道吗？他日工笔史书会记下一个默默无闻却贤德的王后，会记下一代倡后的风流韵事，祸乱误国。而今这一切我只会为即将到来的自由欢欣鼓舞。
　　芷萝带了姐妹来给我送行，那些个异母妹妹我连名字都不知道，这会子竟也真心实意为我难受，大概是同情我嫁得太差了。莺莺燕燕的哭作一团，我赶紧一抱拳“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姐妹们，后会有期，我走了。”
　　“阿姐。”芷萝急急的叫住我，这还是她第一次叫我，她红着眼无比真诚“保重！”
　　蓦地我心里一暖，抱住她，轻声在她耳边说道“阿萝，你也要早做打算，赵国长不了了。”说完不管她听懂没听懂，踏上车舆便走。
　　上了车将凤冠摘下来，抱怨道“疼死了。”暧暧立刻贴心的为我捏肩揉头“公主，你刚说山不转水转是什么意思？”
　　“我们踩的大地是块圆形的，转啊转的，早晚又转到一起了，就是说两个人还是会再见面的。”我随口胡诌。
　　这丫头有时候很实诚，我说什么都信。暧暧忽地没了生息。我知道她肯定想起子敬了，真是冤家，早知道还置什么气，真要分开了还不是会想念。
　　逃跑的事情出人意料的顺利，时间契机地点似乎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我躲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小山洞听了一整晚的鬼哭狼嚎吓得魂飞魄散天微微白才等到暧暧的出现。一路上我都留了线索，她气喘吁吁的出现时，我惊喜得抱住她，怕她来不了，怕她被野兽叼了…她脸色发白，不停地颤抖，我才察觉她全身早已湿透了，为安全起见我并没有点火取暖，我只好用嘴不停地给她的手呵气。半刻她才缓过神来，小声哭道“公主，奴婢怀疑有人在跟踪我，所以我故意绕了远路，趁着天黑躲在一处芦苇荡里，果然那些人见我不见了就聚拢在一起谈着什么大人怪罪，无法交代，奴婢躲了半宿才敢从水里起来找你。这会或许他们还在找我们呢，我们该怎么办？”
　　一股子恨意油然而生，我重重的扔出一块石头砸在洞壁上，咬牙切齿道“春平君，你这个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小人。他居然想在宫外杀我？难怪逃出来这么顺利。”我将嫁衣换下来本想就地掩埋，谁知暧暧竟默默地将它装起来“还是带着吧，或许还有用的时候。”
　　我们挑挑拣拣的时而大路时而小路，一会扮成夫妻一会扮成母女一会扮成兄妹，走了一天一夜，走了不少岔路，找人一问竟还在邯郸的范围，可神经绷了这么久，又马不停蹄的走路，真是累死了，都是那该死的春平君害得我都不敢雇马车，他帮着我逃出去原来是想将我悄无声意的解决，我不就说了几句话威胁他吗？这人真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这晚我们借宿在一户农户家里，人家看我们两个单身的小姑娘竟也没有漫天要价。我们两个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忽地成了追杀对象，还是暗杀，担惊受怕之余只想对着那面首破口大骂。
　　暧暧一整天都在闷闷不乐，神情忧郁，遇上这样的事再摊上个倒霉主子，任谁都不会开心的，她将茶递给我时，我心虚的笑笑“暧暧，你别不高兴了，再等几天咱俩就自由了。”顺势将热茶一口喝了。
　　暧暧戚戚然“真的能自由吗？”
　　她不等我回答便拿了矮凳坐到我的脚边，自然地抱起我的脚按摩“公主还记得吗？你8岁的的时候奴婢第一次见到你，一晃奴婢都跟在你身边7年了，那时候我被卖到妓栏，逃出来正被人按着打，你的轿子恰好从旁经过，你听到响声，卷了珠帘…”
　　一提这事我就汗颜，我忙缩回了脚“你别叫我公主了，我现在都成逃犯了。以后咱俩就是平等的了，再说那次，我也不是…”
　　她再次将我的脚抱过去，轻柔的按“公主就是公主，不管你的心肠如何，奴婢始终铭记我的命是你救的。”
　　我记得那时候我不想管闲事的，天下之大苦命的人太多，一个人的命数早已天定，人力去变未见得变好，我看着她挨打而无动于衷，她那么渴望的看着我，而我放下了珠帘，只听到她在痛苦的哀嚎，就是不肯求饶，那些人边打边骂“小娼妇，叫你跑，你老子娘都把你卖了，你还要跑回去，你跑啊，老子打断你的腿，你这种人就是天生的娼命，不要脸……”我忽然想起和父母争吵最激烈的那次，父亲气急败坏的骂我“滚出去，永远别回来，我没你这个女儿。”我只是在应该读书的年纪爱上了一个成年已婚男人而已，他们偏偏就小事化大闹得满城风雨，我受不了他暴虐蛮横的脾气，就跑出去了。也许正是因为同样被父母抛弃的遭遇，我命轿夫回头，暧暧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小小的身子蜷在一团，她看到我了，竟向我伸了手，当时我还在想，这手可真脏…
　　往事如风，最经不起细心的雕琢，我有些赧然。暧暧继续说道“奴婢知道公主的性子，生性凉薄，事事不关己身，为了奴婢还去求太后开恩，这一次公主肯带着奴婢，奴婢已是千恩万谢，不敢心有埋怨，奴婢只会永远记得公主的好。”
　　“暧暧，你别说了，我拖累了你已是万分过意不去，你再这么掏心挖肺的对我，我可真要去撞墙了，哎！你能不能别揉了，以后你就是我姐姐，不用再伺候我。”暧暧红了眼眶，眼泪簌簌的，悄悄滴落，掉在我的脚上，炙热滚烫。
　　我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缩回脚，刚想站起来，人就晕头转向的。眼瞅着暧暧也变成两个人了，她哭笑着对我说“或许这真的是奴婢最后一次服侍公主了，你说，山不转水转，如今，暧暧就守在赵国，等到公主转回来的那一天。”她将我扶上床“奴婢在茶里加了一味安心散，公主只消睡两三个时辰就会醒来，你放心，等你睡醒了，一切都结束了，天高地远，你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我挣扎着想起身却半点动弹不得，浓浓的睡意袭来，我倔强地不肯闭眼，看着她从容淡定的穿上嫁衣，仪态万千，美丽高贵，我拼命的呼唤她甚至急出了泪水“暧暧，别去……”话到嘴边变成小声的细语，自己都听不清。
　　为什么？

　　我在寅时醒转过来，跌跌撞撞的翻下床，一屋的冷清，只余月色打落在地的孤寂如霜。外面的冷风呜呜的吹，吹得门扉啪啪作响，吹得树枝哗哗乱响，前院的狗间或的叫上一声，拖着链子不安的走来走去，那冰冷的金属声一下一下撞击在我心里，任何一个细小的响动都吓得我冷汗直冒。我下意识的想要叫暧暧，暧暧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我以为这么多年是我在关照她，保护她，到如今最离不开她的人却是我。她为了我冒死去引开那些杀手，生死未卜，我却懦弱的困在此。
　　她说的对，我人性凉薄，自私自我。我想起小时候母亲被废时的绝望，被内侍拖走时一直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哪怕我向先王说一句求情的话她也不致于此，还有太子哥哥，他被韩氏幽禁在东郊行宫，内侍得了韩氏的诏命对他肆意欺凌，他过的萎靡颓废，生不如死，后来先王驾崩他被遣送出宫时，我也没去送他，他却托人告诫我好好活着，还有先王，只因一个天师之言他活着时视我如瑰宝，240年秦国大军一度围到邯郸，诸侯国被其威慑，不敢派兵援助。赵王甚至连降书都写好了，我打听了一下，知道嬴政才20岁，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灭掉赵国，我劝他派兵去魏国求救，我的大姐是魏国的太子妃，姻亲之国，唇亡齿寒，一定会有明理的人帮助我们，后来信陵君偷盗虎符派兵增援，解了邯郸之困，从那以后但凡我求的他无所不应，他死时我更是没流一滴眼泪。

　　只因为我不想和这里的任何人产生任何的感情，他们都是历史洪流中的前客，我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时空去。哪怕回不去也好，我始终觉得我和这些只在史书中记载的人是不一样的。
　　我一生下来就是公主，理所当然的拥有一切，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置喙，对也好错也好都只是一个公主的权利，身份带来的尊崇让我迷惑令我迷失，到现在我才明白，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公主，而不是我这个人，不管在哪里，我都是只是一个人，脱掉公主的外衣，我一样弱小如蝼蚁，也需要别人的救赎。
　　我没有尽过一个公主的责任，没有以神灵庇佑之名照拂过我的子民，更没有阻止奸佞小人蚕食我们的国家。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母亲，哥哥，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