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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个故事:最后的晚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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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晚餐
他在楼下来回踱步。
要不要上去呢?这件事情得趁早解决才行,可偏偏又是件不好解决的事情。好好谈的话,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啊——”
有东西在脚背“嚯”地蹭过,他大叫了一声。
原来是只黑猫。它丝毫没有歉意,轻巧地跳上小区的垃圾桶寻食。
“畜生就是畜生!”他小声咒骂了一句,然后脸上露出不怀好意地笑容来,“垃圾桶里能翻出什么好吃的来?蠢猫!”
黑猫听不懂人话,他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进了楼。
“这事总归是要解决的。”他自言自语道。
“叮——”
电梯到了,他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门缓缓阖上了。
黑猫还在扒拉着,发出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突然,声音停了。黑猫跳下垃圾桶,嘴里衔着一块焦黑的肉,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电梯停在16楼。
一个老太太推着婴儿车准备进来,他连忙挤出电梯让出位置来。老太太冲他友好地点点头,以表示感谢。
电梯门关上了。
16层住着两户人家,他整整衣服按了左边的门铃。
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出乎意料的,门后竟然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啊……对……对不起!”他吓白了脸,“我走错门了!”
“是玉珍的同事吧?”男人波澜不惊地把门敞开,金丝框眼睛的镜片反射着光芒,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进来吧。”
——他一定是知道什么了!不……不会的!他不可能知道。
他僵着身体站在门外,脑子里嗡嗡作响。
门内的男人扬扬手上沾着泡沫的清洁手套:“要我拉你进来吗?”
“我……我还是不进去了。”他摆摆手,结结巴巴地拒绝,“玉……赵玉珍……我找她拿份文件。既然她不在,那我就先……”
“留下来吃个饭吧。”男人边说着边摘了手套,伸手去拉他。
他迅速躲开,转身往电梯口走,客气地推辞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就走。”
“我有你夫人的电话号码。”男人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
他停了下来,张了张嘴,像一尾岸上的鱼。
“砰——”
门关上了。
男人重新戴上手套,往客厅的餐桌一指:“你先坐下吧,饿了就吃菜,我先把房间收拾完。”
他战战兢兢地在洁白的餐椅上坐下。
房间很大,他知道她的丈夫是个有名的外科医生,收入优渥,能在这个小区买这么大的房子并不奇怪。
他也知道他是个严谨正派的人,房间的装修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错误,甚至连空气中都飘着清新剂的芳香。
唯一出错的就是那个碎了一地的花瓶,男人正蹲在地上收拾它。不难猜出客厅里曾经爆发过冲突,不过现在的确平静得可怕。
男人将碎片一片不剩地装进一个厚实的黑色塑料袋里,仔细扎紧口子,又在袋子外贴上写着“内有碎片,当心扎手”的提醒纸条。做完这一切,男人舒了口气,他也舒了口气。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会提前来。”男人一边摘掉手套一边道歉,语气中却反倒有些埋怨的意味,“我记得约的是下午5点。”
“短信是你发的?”他瞪大了眼睛。
男人抿了口杯中的红酒,不咸不淡道:“是我发的,说的也是实话,她怀孕了。”
他涨红了脸:“你是她的丈夫!”她怀孕关他什么事呢?
男人将盘中的肉排整整齐齐地切好,每一块都是标准的一厘米的宽度:“没错,多可笑,我是她的丈夫,却不是孩子的父亲。”
他面如死灰,哆嗦着抿了口红酒:“她人呢?”
对面的男人优雅地将一块肉排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不配待在这里。”
他见男人没有生气的意思,紧紧抠着桌子的手指稍稍放松了几分:“你是……是怎么发现的?”他俩一直很小心。
男人均匀地在肉排上刷上一层酱汁:“太容易了,你们留下太多破绽。”
他的好胜心击败了羞耻:“不可能!每次离开前我都会把房间收拾好,被子、枕头、浴巾、甚至头发……”
“不不不,不是那些。”男人打断他的话,搁下手中的刀叉,“三十五天前,你在我家看过球赛吧?”
他张大了嘴巴:“是……不!我把台调回去了!”
“不是台,是音量。看韩剧的时候16-18就足够了,但要看世界杯,音量在25以上才有气氛,不是吗?”男人十指交叉,耐心地解释着,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情敌,而是询问病情的病人。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他梗着脖子嚷嚷,“也许不过是不小心调大的而已!”
男人皱了眉,似乎在谴责他的无理取闹:“二十三天前,你在卧室的洗手间排便过。”
他盯着对面的人,突然哈哈大笑:“怎么,你还能问到几小时前的屎味儿不成?”
“纸篓。”男人用修长的手指叩击这桌面,仿佛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你叠纸的方式跟我和她都不一样。我和她都是先折长边,你是折了短边才折长边。”
“你这个变态!”他红着眼一字一顿地咒骂道,“变态!”
男人容忍了他的无礼,淡定地卷着盘中的意大利面:“你也可以说借用厕所的是女人。但是十四天前,我发现浴室的剃须膏少了一些。”男人将面吃下,放下叉子用手指比了比,“你那次用得应该不少。”
他粗重地喘着气。
男人瞧了他一眼,晃了晃杯子里的红酒:“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最大的证据是她的检查单。按时间来推算,正在出差的我没有能力让她隔空怀孕。”
“没错!”他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大声咆哮道,“你总有那么多手术要忙!你的工作永远比她重要!”
男人擦嘴的动作一停,蹙眉问道:“这就是她背叛我的理由?”
他直勾勾地盯着他,阴阳怪气地说:“你知道她是怎么形容你的吗?机器人!一个机器人!哈哈哈……连上床的姿势、上床的次数都像计划表安排好似的,哈哈哈,冷漠,无趣!机械!无聊!”
男人有些生气,低头看了看腕上的表,怒气渐渐消了。时间差不多了。
“你不尝尝肉排的味道吗?我煎了一下午,这是最好的两块。”男人淡淡地劝道。
他喘了几口气,伸手去拿刀叉,却把餐具弄得叮当响。他得意又粗鲁地插起肉排:“当然要尝尝,外科医生的手艺。”
男人拧着眉头看着他。
他报复性地一口咬掉了大半块肉排,报复似地嚼了一口又一口,直到肉块变成碎肉,又变成肉酱。
“咳……哈哈,果然是你的风格,不咸不淡,不老不嫩。”
男人怜悯地打量着他:“你喜欢就好。”
“那她呢?你打算拿她怎么办?”他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
男人终于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她怀了你的孩子,背叛了我,我还能把她怎么办?”
他无力地伏在桌上。
“你爱她吗?”男人问了一个不符合他作风的问题。
“本来今天是打算跟她做一个了断的。”他喃喃道,“可是见到你以后我改主意了。跟你在一起,她太可怜了,实在太可怜了……”
男人瞥了眼对面的酒杯,又看看梦呓般的他,对药效感到满意。
“她人呢?人呢!”他挣扎起来,双臂不自觉地摆动,将桌上的盘盏打翻在地,“把她叫回来!我要带她走!”
“不用了。”男人向后一躺靠在椅背上,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他的腹部,“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对面的人没有回应。
男人抬头一看,发现他已经昏睡过去了。他站起身,戴上一旁的清洁手套。
好吧,又要开始收拾了。
今天的晚霞很漂亮,老太太推着小孙子在小区花园中走了好几圈。她抬头看看日头,捶捶腰,叹了口气。
唉,该回去了。
“叮——”电梯门开了。
一个英挺的男人笔直地站在电梯里,身旁放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老太太露出和蔼的笑容来:“周先生,又要出差吗?”
男子将看似沉重的行李箱拉出电梯,回以标准而得体的笑容:“是的,冯太太。这次去国外,可能很久不回来了。”
“唉,你就是太忙了。”老太太感叹一声,将婴儿车推进电梯里。她伸手按下楼层,突然问道:“喔,对了。刚刚来了客人吧?他走了吗?“
男人低头看了眼身旁的行李箱,脸上露出莫测的笑容来:“是的,太太。他走了。”
电梯门缓缓阖上,隔绝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