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天因

6、五

　　丘设计花了半个月时间画好设计图，又过了一周，装修队正式进场。
　　为了方便联络，张复云也住进了邹显的宿舍。
　　报社的单身宿舍，一间本来就能住两个人，房里架着上下铺床架，但由于房多人少，基本上都一人住一间，邹显住二楼三号，活页就在隔壁。
　　邹显在张复云搬进来——确切地说不叫搬，因为那家伙什么东西都没有——之前把空着的上铺整理了一下，铺上了木板和棕垫，又从活页那借了多的棉絮，然后得意地让张复云自己摸，问他：“怎么样？够软吧，你看我对你多好。”
　　张复云有片刻失神，然后点了点头。
　　邹显见他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被子和枕头没有多的，一会儿去买一套，当然，要扣在你的服务项目里……让我想想，以后我熬夜赶稿的话，你要负责买宵夜。”
　　张复云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看，有些紧张地说：“这个，头放哪边脚放哪边？”
　　“诶？”
　　他抓了抓头，“平时晚上都在水里，我很久没有睡过床了。”
　　邹显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老子都快忘了你不要提醒好不好？死妖怪！
　　当天晚上活页过来窜门，对张复云充满好奇。
　　也怪不了他。
　　以邹显这对实习生又管吃又管住的做法，换作谁都会猜测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活页还清楚地记得，几个星期前这两个人明明差点在办公室里火并，这会儿怎么关系这么好了？
　　活页是借口给邹显看白天外出采访时拍的照片为由进的门，可除了把存储卡扔给邹显外，他的注意力就一直没有放在他身上。
　　张复云坐在邹显的床头看书，活页笑眯眯地挨过去，“张同学，看什么哪？”
　　“新闻写作范例。”
　　“晚上你睡上铺啊，一床棉絮会不会冷？”
　　“不会。”
　　活页搓了搓手，觉得气氛似乎有点冷。
　　“那什么，张同学，你和邹大哥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
　　“……他有没有欺负你啊？”
　　“没有。”
　　“呃……”活页有些找不到话题，“书好看吗？”
　　“好看。”
　　……
　　像这样的情况，一般人早就能感觉出活页想找人聊天，可张复云那小子不知道是少根筋还是缺跟弦，问一句答半句，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书，还一脸的高深莫测。
　　本以为没什么社会阅历的人会是一个进攻的缺口，没想到他那演的是空城计，比上了八十道大锁的正门还难。
　　无奈之下，只好转找邹显八卦。
　　邹显正一边看照片一边憋着稿子——对于一个“五小时内就要交稿可现在还差七千字”的人来说，写稿如同便秘，如果不能一泄如注，便只有憋死活该——对活页的骚扰不胜其烦，扬手就想揍人。
　　活页双手抱头，连连后退，“冷静啊冷静！我不问你和张同学的事了我错了……我只想知道，听说给你新房子画图的人姓丘？”
　　听到这句话，张复云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邹显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是啊，怎么了？”
　　活页干笑，“没什么。问问而已……我记得你那套房买得很便宜，是马桶找人打的折？”
　　“是，据说是丘设计提供的信息。”
　　“姓丘的家伙长什么样？”
　　邹显防备地看了他一眼，“问这么多干什么？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长得，呃，好看不好看？我的意思是，”眼观鼻鼻观心，单手挠头，“你觉得比我……如何？”
　　邹显哈哈大笑，放下鼠标，站起来把活页往外赶，“好了好了你该上床睡觉了小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说梦话哪。”
　　活页轻轻挣扎了一下，“我就不能问问？你说啊。”
　　邹显一把把他推出门，“又不是娘们，比什么不好非得比好看？”
　　“为什么不能比现在可是美男经济时代模样也是一大本钱安安安……”
　　最后的“钱”字给邹显关门的动作给压成一串尾音，气得活页直跳脚。
　　张复云听见门外“咚咚咚”地响，再次从书里抬起头，“你同事有心事。”
　　邹显觉得新鲜极了，“难不成你除了变身还会读心？”
　　张复云又把头埋回去，“我觉得他有心事。”
　　邹显回到自己的笔记本前，再次陷入焦头烂额的憋稿旋涡，“别瞎猜……十一点过了如果我还没写完，你就出去帮我买点吃的。”
　　张复云应了。
　　没过多久，邹显听见身后幽幽地传来有些模糊的声音，“我没瞎猜，他的表情和那些在海洋馆里没等到人的人一样。”
　　“啥？”邹显猛地回过头。
　　张复云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也许是我看错了。”

　　好容易给最后一篇待交的稿子打上最后一个句号，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主编的□□还亮着，签名档上四个字：气若游丝。
　　迅速把稿子传过去，告诉主编他实在不行了要先睡，需要修改什么的等第二天。
　　主编回了个怨妇的表情，意思是他还得熬。
　　邹显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完全不想洗澡，拿了还有些湿的毛巾胡乱地抹了一下脸，脚步不稳地往床铺方向栽过去。
　　张复云早已经睡了，没脱衣服还盖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蜷起来，眉头微微拢着，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
　　大概太久不睡床睡不惯吧，邹显这样想。
　　上了床，本以为很快就能进入梦想，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写得太猛，脑袋里混乱得很，完全得不到安宁。
　　眼睛很快就适应了黑暗，邹显直勾勾地盯着上铺的木板，夜深人静，最适合胡思乱想。
　　他想起最开始发现自己的左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时，才不到十岁吧，因为同桌说一只眼睛看东西没有距离感，他就闭上右眼尝试，结果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人影和同桌重叠了。
　　孩子的心性是沉不住气，当然会把这一发现告诉同桌，结果却招来嘲笑和鄙视。
　　他很急，想得到别人的承认，闭着一只眼东看西看，几乎在每个人身上都看到有东西重叠着，有的是人，有的是动物，有的甚至是花花草草。
　　只是没人相信他，除了家里年迈的外婆。
　　外婆摸着他的头说：你啊，可能是通天眼的人哦，这个秘密最好不要告诉别人，不然老天爷会生气的。
　　那个场景和那句话，邹显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倒是其他人对他粗暴的否认和奚落，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模糊了。
　　可谁能想到他这辈子会认识一只妖怪，而这妖怪现在还睡在自己上面？
　　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干躺着又太无聊，邹显抬起脚踢了踢楼上，“喂。”
　　“怎么了？”张复云的声音很清醒。
　　“你没睡着啊？”
　　“刚才突然醒了。”
　　“哦……做恶梦？”
　　“是好梦。”
　　“梦见什么了？”
　　“我师父。”
　　然后是一阵寂静。
　　“张复云，明天……”
　　“我知道，当监工。”
　　“我的意思是你放心，我一有时间就帮你找你师父。”
　　张复云在上面呵呵呵地笑起来，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有穿透力，扎在邹显的耳膜上，一阵阵地颤抖。
　　邹显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含含糊糊地道了声“晚安”，侧过身，裹了裹被子，不由自主地想，笑得……真是难听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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