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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肃杀寒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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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重重的血腥气,林司参军看着晋绥那张漠然的脸,那是属于上位者的高贵气质和冷漠,眸光宛若波光一般凛冽,他直到临死才敢正经的看上这个太子殿下一眼。
皎皎如月华般独身而立,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漂亮的让人睁不开眼,即便身处血污肮脏之地,那眸底的深蓝倒映着火色,反倒是平添一丝妖异。
“林参军,身为东宫禁卫军,你实际效忠是兴庆宫那位吧?”晋绥也不多话,冷笑道,“你以为东宫那把火本宫不知道是谁放的,还有本宫受得这身伤,你当真以为那时天黑没看清是谁咬了本宫一口?”
“属下没什么好说的,做出这个决定是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属下从来没后悔过。”
没后悔吗?晋绥嘲讽笑道,跟随太后会仕途顺畅,怕不是吧,只是担心他这个带有低贱血统的人有一天会成为大昭的主人,仅此而已。
晋绥眼神一动,纪胜会意,林司参军挣扎两下,便不动了。
沈婉静默,这是她不知道的晋绥,她看见的他从来都是冷漠的面容,从来不会给她好脸色,却没看见过这般阴沉着脸,明明看上去没生气,却是不威自怒,反倒令人胆寒。
他明知有危险,还往这边走,明明他都受了那么重的伤,却站得笔直。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就那么笃定自己不会被杀吗,还是说身边有她这个肉盾?
她往后退上一步,纪胜看她面上露出惧意,冷笑两声。
晋绥见事了,余光瞥了她扔在流血的手掌,难得对她说了句,“去包扎一下,鲜血淋漓的真是渗人。”
沈婉弯了弯嘴角,刚刚谁下令杀人连眼都不眨了,这会倒是觉得她血肉模糊有碍观瞻了?
她随意的扯下袖口的一点布料,简单粗暴的包扎起来,她又不是没受过这等伤。小时候爬国公府祠堂的墙,从墙上头朝下给栽了下来,当时额头摔得鲜血横流,身边的侍女皎月吓得当场哭了起来,她倒好,随意的抹了把脸上的血,拍拍身上的尘土就回屋了。
晋绥瞧她面上漫不经心,仿佛手上那样大的伤口毫无知觉似得。
沈婉抬眼看他:“殿下早知道这里有人埋伏?”不然纪胜不可能来得这样快。
晋绥没答话,算是默认。只是刚经历了那种事儿,脸色有些不好,险些站不住,身旁的纪胜连忙去扶。
传言都说太子性格暴戾,心狠手辣。刚才她倒是见识过了他的手段,她也不自量力对他动了杀心,不知道她的下场会不会比这地上七零八碎的尸体要好上一些。
身旁有脚步声,她敏锐的回头,是青云弟子向云溪,一身青衣已经染得血迹斑斑,如玉般的脸庞也有些血污。沈婉瞥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从怀里掏出手绢向他递去。
她一直觉得向云溪这种具有世家子弟端方气质的君子,不该舞刀弄剑以杀人为生,可他偏偏做了这一行,杀起人来没有半分狠厉,却有种行云流水般淡然,功夫在也她之上。
向云溪愣着接过,见她掏手绢的手包扎的歪歪扭扭,血迹又渐渐晕染了白布,便一把抓住她收回的手,担心道:“这么大人了连包扎也不会,以后受了伤这样马马虎虎可不行。”
沈婉心里一暖,道:“我粗手粗脚的比不得尚师兄,有师兄在我还怕什么呢。”
晋绥正在同纪胜吩咐些什么,微微侧头便看见零散的火星旁,沈婉单薄的身子站在夜风中,同她身旁那位青衣男子正说着话,唇边扬起的笑容透着明媚真挚,不似和他在一起时那般带着面具的假笑。
他微怔,忽然猛然别过头。
尚云溪淡淡道:“今夜任务完成你不必回青云了,你家中来了书信让你归家一趟,十年期满,往后也不再是青云的弟子了。”他看着她,眉眼间有些不舍。
沈婉顿住,又听他续道:“你的贴身婢女青黛已经来了,在坊门外候着,你出去便能见着。”
离开青云,回沈府去?她这样想着,却道:“向师兄去哪儿呢?”
向云溪讶然,这个小师妹向来冷冰冰,没想到临了分别前却问他去向,他和煦笑道:“我自然是要回青云去的,这几日尚在长安,你若有事寻我便可。”
本就不是很亲近的关系,沈婉默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火已经被扑灭,被火吞噬过的烧饼铺一片狼藉,夜风拂过,带来阵阵的焦臭味。棺材铺也不能幸免,被烧掉了大半个屋子,里面那些棺材都得重做,在烧饼铺子旁边的几间屋子被殃及。
沈婉悄悄去看晋绥,后者面上泰然之色,毫无愧疚之心,丝毫不觉得这局面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造成的。
长夜殆尽,晨光从云后透出,霞光洒在已烧毁的残垣断壁上,沈婉正看的出神,不经意间听见几句低声议论。
“以后可再也吃不到王娘子的烧饼了,那滋味可真怀念。”说着啧啧嘴,满是可惜。
另一人反驳道,“我那看你哪是可惜烧饼,分明是王娘子!那样的美人儿,这延康坊可没几个,死了的确......”
后面的话没说的出来,尽化作叹然。
沈婉驻足,难道昨晚王娘子没逃得出来?火烧起来的时候,不过是她送烧饼后不久,怎么可能逃不出来?
纪胜看她呆滞的模样,冷哼道,“火烧起的那刻,早已有刺客进屋杀了人。放火不过是为了掩盖凶杀案而已,只是他们杀错人罢了。”
沈婉错愕,“昨晚那灯笼,你挂去了烧饼铺子?”
纪胜没答话,王娘子敢对殿下动手,死了不过是便宜她了。
沈婉虽觉得她忘恩负义,那不过是人之常情,她从来没想过要她的命,不过那样的美人死了的确有些可惜。
长安的晨钟敲响,坊门依此打开,门外早已有人马在等候,见了晋绥纷纷跪下请罪。昨晚来了三队人,两队杀手和东宫的卫队,只是途中被阻挠耽搁,到了延康坊事,里面已经混乱一团。
见晋绥出坊门,有着绯色圆领窄袖袍衫,头戴乌纱冠的官员便上前行了跪拜礼,急急道:“卑职有罪,竟然殿下受了这么大的波折。”
晋绥颜色略缓,道:“鸦少尹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鸭少尹?沈婉挑眉,露出古怪的神情来,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姓氏。
旁边的鸦姓官员无意间看见沈婉的反应,也跟着皱眉,这娘子对他有微词?
马车悠悠起步,向东驶去沿朱雀大街回皇城,沈婉一路随行,终于在离延康坊不远的兴化坊停下。
沈婉坐在车内,跟在晋绥的身后,她虽是侍卫同纪胜身份一致,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也是青云阁派来保护晋绥的人,算不得低等。又为晋绥受了伤,自然就坐了马车。
见车停了,她挑帘去看,忽见一明媚娇俏的少女凑上前来,穿着青色的对襟襦裙,头上插着支梅花簪子,见她就露上一口大白牙。
“娘子,可算是将您等来了。”
“你谁?”她还当自己是沈婉,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话说了出去才后悔。
那少女歪着头,不解道:“我是青黛啊,娘子去青云阁的时候一直都是我陪着呢。”
沈婉默然,方才向云溪说有人在坊外等着她,想必就是眼前这个婢女了,她颔首态度冷淡,与从前的沈菀别无二致,青黛倒是没起什么疑心。
纪胜翻身下马,见两人不分场合的叙旧,适当的咳嗽道:“今日就送沈娘子到这里,殿下说了,该给的重金赏赐一件都不会少,请娘子放心。”
纪胜难得称她为娘子,平素都是直呼其名,沈婉下了马车,精神有些不济,险些站不住,昨晚担惊了一整夜,神经紧绷着乍然松懈下来,便有些支持不住。
她抬眼去看晋绥的马车,这才发现原来的街道两旁站了不少劲装玄甲的卫队,将行人驱逐开来,空荡荡的街道肃穆庄严,又冷冷清清。
沈婉转身牵了匹马就离开,再也不看身后那浩荡的仪仗卫队一眼,实在有些可惜,到了最后她连太子殿下一根毫毛都没伤着。
朱雀大街清了道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除去保护晋绥的卫队,连只鸟都不得飞入。一路上颇为静寂,耳畔只传来整齐有序的马蹄声。
见沈婉走得远了,他才掀了帘子唤了声鸦少尹,绯红官服的中年男子连忙勒马,俯下身听他吩咐。
因收重伤尚未恢复的缘故,他的声线低沉,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东宫走水宫里可有查清是谁所为?”
“大理寺查到了一些苗头,查到了纵火之人乃是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女小灵,似乎东宫的卫羽林长上也有些牵扯在里面,线索到了这里就断了,就算尽了全力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被拉来顶罪.......”
鸦少尹察言观色,见他面色不改,眼底似有嘲讽。
“东宫的那把火是谁放的,皇城里谁人不知?即便是找出了证据,又岂能动她分毫。兴庆宫在东宫这边安插了多少耳目,这一场火倒是统统照得现形。”
鸦少尹乃是詹事坊的人,詹事坊听令与当今圣上,与兴庆宫的太后倒无甚关系,对他这个太子也可谓是忠心,忠心得挑不出半点毛病。
反倒是他随侍在身边那些人,多年的贴身婢女小灵和卫羽林长上,为他竭尽心力的兵曹司参军林天则,哪个不是他多年的心腹,从他入主东宫的那一天便随侍在他身旁,他一直以为他们忠心耿耿,殊不知都是太后的人,那是否这十余年来他们一直在为兴庆宫传递消息?
而此时的兴庆宫南薰殿内沉香寂寂,轻烟从镂空银花的香薰袅袅升起,凌霜梅枝格的窗扉开了小缝,殿后的白玉石台阶上正有内侍抱着拂尘静立,远远见殿门后一抹明黄身影衣带当风走来,忙不迭踏进殿内。
“太后,圣人下了朝就往这儿来,如今已经到了殿门口了。”
垂着的帘幕后影影绰绰,有一位着对襟大袖青衫的贵人,眉间点着梅花花钿,鬓边虽有几丝银发,眼角余韵轻瞥,乍现几丝皱纹,饶是这样也掩盖不了周身雍容华贵的气度。
着齐胸的宫婢连忙上来打起帘子,这厢皇帝已经笑吟吟的抬脚进来殿内。
太后手里拿着团扇,随意的倚在榻上,见皇帝来才堪堪起身往旁边腾了个位。
“阿娘安好。”他行了个礼,屏退殿内的人只剩下母子俩,一个笑着一个倦着脸,肚子里各藏心事。
不等皇帝说话,太后抬起眼皮轻飘飘的说了句话,语调颇为惊讶。
“圣人知道么,沈家那孩子醒了。”
皇帝身形一震。想来是今晨的事,他在太极殿朝议消息自然没她来得快。
“是国公府的沈十娘?”
纵然是稳重皇位的人上之人,乍然一听这消息,不免也有些骇然,“人都死透了,如何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