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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棺材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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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走水,太子失踪的消息早就传遍了长安城,圣上大怒,下了死令定要查清纵火之人,于是宫内宫外忙得不可开交,寻找太子和查案之事正在紧锣密鼓的暗地进行。
可又谁知道,太子会躲在长安城一家毫不起眼的棺材铺中。
城中的报晓鼓在五更三点敲响,各个里坊的坊门依此打开,和着城中百十座寺庙的城中一起响彻长安城。
这是个热闹喧嚣的城市,延康坊外的画楼青街已经开始打开铺子做生意,因为这儿离西市近,胡商们从大漠黄沙中远道而来,在西市上的喧嚣隔着几条大街都传到了这里。
沈婉起了个大早,抹了把脸就去门口坐着,棺材铺难得有生意,清清冷冷的和旁边那烧饼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坊里的人都要赶早做事,对门那个卖烧饼的娘子人长得妩媚,时不时向路人抛个媚眼,扭扭腰肢,连眼角的泪痣也独有风韵。因着她的热情活络,生意格外的好,坊里的人尤其是男子都趁早去烧饼铺买几个饼在路上吃。
沈婉坐在门前瞧了半晌,拍拍身上的灰尘,掖着手也往那铺子去。
谁知刚走近,就听见王娘子娇嗔的声音,迎来送往忙得不可开交,就连递出烧饼的手被人抓住揩两下油,她也笑得娇媚,连拒绝都没有半分。
沈婉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这家烧饼铺生意大好,全然是在这位娘子身上。
“你听说了么,前几日可出了件大事儿?”她回过头去,见烧饼铺子下有两个人正蹲着讲话。
“不就是东宫走水,太子连夜不见了,不知道是烧死了还是逃脱了。这么大的事整个长安谁不知道?”另一个人的语气有着些微的不满,这个事闹得沸沸扬扬,即便是聋子瞎子消息再不灵通也该知道了。
那人咬了一口烧饼,咂咂嘴,“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想来也与这太子有关,你知道那日被太子踹下水的沈十娘吗?三天前终于断了气,如今的沈府都是一片缟素,死了这么个受宠的嫡女,你是不知道宁国公几度晕厥,国公府的哭声都令路人闻之伤心......”
“这沈十娘在长安的风流韵事可真不少,这冷不丁的就这么死了,以后茶馆寺庙里说书可得少上一半乐趣。”
沈婉一听话题和自己有关,来了兴趣也蹲在两人身后听他们絮叨,两人谈论着新鲜事,时不时的咬上一口烧饼,一时专注得连身后来了人都未发觉。
“我看哪,这是死有余辜,惹谁不好,偏偏惹上了咱们太子殿下。太子脾气不好这是有目共睹的,这沈家十娘调戏郎君的功夫也是十足,两人在探花宴这么一对上,据说这沈十娘对太子言语轻佻,甚至动手动脚,当即被太子踹下了水,十月的天,不死也废了!”
那人似惋惜般摇摇头,“可惜了沈十娘这如花似玉的年纪,虽然品行不怎么端正,死得实在不怎么光明磊落。”
沈婉扶额叹息,她要是有选择还能死得这么憋屈么,探花宴上她可没对晋绥动手动脚,不过言语是有些不怎么得体,但也不应该落得个身亡的结局。
“平日里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凌弱小,强霸郎君,这长安但凡长得好看的未婚男子谁没有遭过她的毒手?颍阳沈氏虽然贵为世家大族,族中出了这么个放浪形骸的娘子,真是沈氏不幸......”
沈婉脸色有点阴沉,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那人又嚼了两口烧饼,咽下去又道,“你看看这次即便沈十娘被太子‘无意’杀了,沈家也不敢说上一句冤枉,皇上可有动过太子半分?我看不过就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最后两句说着,尾音高扬,俨然已经高唱了出来。
“这烧饼好吃么?”
“王娘子烙的,能不好吃吗?”不觉有人搭话,他下意识的答道。
沈婉瞥了一眼,冷淡道:“好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那人见她走远后,向旁边人努嘴道:“那娘子是谁呀,怎么瞧着面生?”
“隔壁棺材铺新招的伙计,别看身量瘦小,上次我偶然路过那铺门口,恰好看她徒手掀开了棺材板儿......”语气带着惊奇和些微不屑,长安虽然民风开放了些,女子豪爽不比男子少,可这么凶悍的娘子还是第一次见着。
沈婉也知道这具身体力气大的事实,气沉丹田时隐隐觉得有股气息在身体里周转,她结合自己的身份和躲藏在晋绥将前因后果梳理了个大概。
她在探花宴上因为轻薄太子丧命之后,东宫走水,将宫殿烧了个精光连颗树都没给剩下,火势这样凶猛,可见这次纵火定是蓄意而为。之后太子在趁乱中躲进了这间棺材铺,几乎没人知道他的身份,等危机一过,想必就有人来接他回宫。
至于这具名唤作“沈菀”的身体,想来是他的护卫。东宫太子流落在外,身边总要有个贴身侍婢伺候着才行,可又是危机时刻,身边人要是没有半点功夫怎么行,于是沈菀很荣幸得成为了太子的......侍婢。
她醒来已经过了三天,而距离她落水已经过了十天。方才听那些人说,国公府的沈十娘在三天前断了气,想来就是她的魂魄进入了这具身体。
沈婉啃了口烧饼,买饼的人实在太多,她连那王娘子的半分容貌都没看清,实在可惜。想着抬脚就踏入门槛,却被面瘫脸的纪胜给拦住了。
她伸长了脖子望去,看见长身玉立,穿着白色卷云暗纹圆领长袍的晋绥正负着手,旁边的人正躬身对他说着什么,那人面生沈婉从来没见过。
晨曦透过菱花格子的槛窗投在他的脸上,将他冰冷的侧颜缓缓柔和。
沈婉收回目光,问道:“是宫里的人?殿下要回宫了?”
看来是时辰了,晋绥在这里呆了七八天,经历了几十趟的刺杀,宫里的人速度再慢也应该查清了他的所在。
她想咬了一口烧饼却咬不下去,这三天她和晋绥还没处够呢,好不容易重新活了一次,晋绥害她失去一条性命,倘若她不讨回来,便不是长安那个逢恩必还有仇必报的沈十娘。
“殿下今晚回宫,不会惊动延康坊。”纪胜对她多说了几字,沈婉的神情微微一滞。
纪胜见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好笑道:“怎么了,舍不得殿下。”
沈婉落出两个梨涡,冲他一笑。想死了,想得日日夜夜都恨不得捅上几刀。
正在这时,晋绥身旁的人退开去,路过沈婉身畔时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都在门口杵在作甚?”门口的沈婉拿着咬了一半的烧饼,晋绥不易察觉的也跟着皱了皱眉,“我的话没听见吗,进来。”
沈婉恍然回神,连忙进到屋里去,没有忽略掉纪胜的嫌弃。
也难怪,晋绥贵为太子,容颜出众深得皇帝宠爱,是多少长安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便是当初作为国公府沈十娘的自己也对他有非分之想,更何况只是一介卑微身份的婢女。
在纪胜的眼中,他家殿下就应该不食人间烟火得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尔等愚蠢凡人请勿靠近。
沈婉回之恨恨一瞪,扔了手中的饼,一跳三蹦便到了晋绥的面前。
“殿下唤我何事?是否觉得我这些时日伺候的好,舍弃我这样的侍婢实在心疼,想要将我一并带回宫里去,若是如此,也不是不妥。”
晋绥剑眉一挑,这个女子脸皮如此之厚,这种熟悉之感为何和当初那位沈十娘很是相似。
“你听说过国公府的沈十娘么?”沈婉心中咯噔一声,很快恢复常态,点点头,不知道他提起她要做什么,“你同她倒是有几分相似。”
沈婉不明所以点头,“多谢殿下夸奖。”
纪胜的面瘫脸差点崩坏,好不容易维持住,有些厉声道:“贫嘴什么,殿下唤你来是要有东西给你。”
沈婉去抬头去看晋绥,什么东西给她?
晋绥吩咐去纪胜去取,这下屋里只剩下沈婉和晋绥两个人了。
这样独处的时辰以前还真没有,以前她还是沈婉,和晋绥隔着一众宫女太监,他那时连多瞧她一眼多觉得厌恶,更别说和她谈话。而现在醒来不过三天,晋绥身边一直跟着一个阴魂不散讨人厌的纪胜,偶尔还有神出鬼没的棺材铺主,她连机会都没有。
隔得近,呼吸都听得见,沈婉抬眼看他,长安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她前世的容貌不输各大世家的娘子,甚至在长安贵女中容貌也是拔得头筹,可是在晋绥面前她都自惭形秽。
晋绥虽然是皇室子孙,身上却带了胡人的血统,眼睛深邃有神,光华流转之下乍然可见蓝色的波光,像深海起伏的湖水,鼻梁比一般汉人高挺,脸部线条利落干脆,有女子秀美却不阴柔,反倒是一种英挺般的美。
她毫不忌讳的直直的看,晋绥眼神阴冷的回过去,“你看够了没?”
沈婉大大方方正要回答,外面忽然传来一丝吵闹声,她连忙推开临街的那扇窗,看见一伙衣着得体步履整齐的人忽然来了延康坊,为首一人直接走到那烧饼铺子。
烧饼卖完了,人也散了,王娘子正收拾铺子,忽见一伙人气势汹汹进到她铺子,她放下手中的活计,笑脸迎了上来。
可是笑意还未达眼角,她感觉脖颈上贴上冰冷的刀刃,吓得身子一僵。为首的大胡子,恶狠狠的压低声音道:“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坊里,要是半点虚假,这刀子可是不长眼。”
卖烧饼的娘子哪见过这场面,一下就被唬住了。
“这每日忙来忙去的,都没注意瞧,这些日子倒没见过什么生人。”她战战兢兢,平日娇媚的姿态都不见了,浓妆艳抹的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