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铅华》夭夭狐说

1、引子

　　破月残夜，乌云蔽天，低鸣的寒风卷起落叶漫天狂舞，夹杂着哀怨的叹息声穿过骨子，透心的凉。除了破庙里还未燃尽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残喘之外，一片黑寂。
　　而我想说的是：此情此景，适合偷食——
　　作为一只勤勤恳恳，白天睡觉夜晚外出劳作的小灰鼠来说，我是个传奇，奇在何处呢？
　　我是个半妖。
　　听族中长老说，我娘虽是一只锦毛鼠，却生的极美，像是尘世撒下的一朵莲，红衣灼灼，青丝如瀑，媚眼流转。长安城的相遇，只一眼，我爹便无可救药的爱上我娘。
　　佳话戛然而止，我娘生下我后现了原形，南海的长灵鱼族大怒，自古以来神与人鱼签订契约：长灵一族，谓人鱼之灵异者，血脉连神，不得动情于三界。
　　这三界里，人，妖，魔，我爹偏偏犯了“妖忌”。娘受不住言灵的折磨生生死在了我爹面前。
　　娘死的时候，衣衫褴褛，神情憔悴，双眼被掏空，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像是被什么啃食了一般，满地的血染红了爹的双眸。
　　爹抱着娘近乎成了半个骷髅的尸体在海边呆坐了七天七夜，差点走火入魔。
　　后来我爹将我交给鼠族长老，长老接过我时，只说了一句话：“孽缘。”
　　爹流下一滴眼泪，化成一颗泛着大海蓝的珠子，放在我嘴里，走得十分决绝，可惜的是，那珠子被我一口吞掉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们谁都不知道，犯了那禁忌之后，收到的言灵责罚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我爹去了哪里。
　　他们说，爹是回去接任鲛人族长的位子；有的说，我爹为报仇屠尽了他的族人，被囚禁在深海；还有的说——爹耐不住寂寞，随我娘去了。
　　我倒是更相信最后一条传闻——
　　因为我的前任主人就常常对我说：“小老鼠，一个人最难熬的，是寂寞。”
　　我永远忘不了，那年的桃花扑鼻的香，我趴在主人的肩头，主人猩红的衣服融在花海之中，连同他的情一起被淹没。那时候，他的眼底是盖不住的凄凉。
　　他苦涩的笑着，伸手将我轻轻放在地上，顺便折下一只开得恰好的桃花放在我旁边，薄唇微启：“我要去寻她了，这朵桃花就当是我给你的报偿好了——”
　　我睁大了眼睛，看见他的身体变得逐渐透明起来，然后一点一点的隐匿在漫天的花瓣之中。我突然有些不忍，我没告诉他，三年前我已经能够变成人形，而我更是义无反顾的变成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模样。
　　待他缓缓抬起眼皮，看见我化成人形先是一愣。我急忙喊他：“绯雨——你等等——”他听见我的声音，旋即满足的笑了，直到花瓣包围了他，散去仙身。
　　他离开时，我终于知道那个女子的芳名：落红，落地一点红。
　　当真是个悲伤又唯美的名字。
　　我一个人跌坐在地上，看着手边的桃花好气又好笑，原来这么多年的陪伴，不过是一朵落花就能了了的。
　　自那一月后，我又成了没人管教，有上顿没下顿的过街老鼠。
　　今日，我的目标是一个极为偏僻的宅子，只因为那宅子很大，但只有一个人常年守着，好下手些。
　　我从墙角偷偷溜进去，先是躲进了一丛草里，隐隐感背后凉凉的，余光瞥去只见一抹白影，心吓一身的冷汗，再回头，确实啥也没有——这可是活见鬼了？
　　我硬着头皮往前跑，顺着香气来到一间酒窖，啧啧，这酒，上好的桃花酿啊！整个身子泡进酒坛里，满口的芳香瞬间沁入心肺，清凉无限。
　　“你呀，偷喝我的酒，该怎么罚你好呢？”
　　恩？莫不是我喝多了做春梦？怎会有一个如此好听的声音凭空传来。我打了个嗝，抬头去看，只觉得天旋地转，有点想吐——
　　“怎么？喝多了？”一股力量将我的尾巴揪起，整个身体倒悬在空中，酒水划过我的喉咙，更想吐了——
　　“恩。看来醉的不轻呢。”一张堪称逆天的脸凑在我眼前，近看兮——丹凤碧眸如春水映桃花，薄唇微凉，肌肤白腻如汉玉，青丝妖娆，朱砂红痣落于眼角，如墨丹青。
　　像是画里的美人——
　　“小老鼠？”他摇了摇我，我终于憋不住，全部吐在他的衣袖上，刹那间，空气凝结在一起，安静的惊心动魄。那对俊眉紧锁着，我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他厌恶的将我一把甩出去，整个身子与一面镜重重撞在一起，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天哪，为么酒窖里还有镜子？
　　美人头也不回的冲出去，就当我以为要彻夜在此长眠时，美人换了身衣裳一把把我捞起，怒视我——
　　我有气无力的吐出三个字：“我错了——”
　　他怔在原地，沉默，继而将我小心翼翼的放在掌心，一下一下顺着我的毛，我舒服的半眯着眼睛。他的手细腻滑嫩，指节分明修长，袖间含有一股奇香。
　　“你呀——”他收起之前的不满，轻轻戳了一下我的脑袋，语调像水一般的轻柔，感觉要溢出来了似的，低声开口道：“长得也不好看，还如此贪吃，真是。”他轻笑一声：“这样好了，你便留在这里，陪我，一日三餐不用你担忧，如何？”
　　我点头如捣蒜，怯生生的叫了他一声——爹。
　　他的手下一紧，感觉内脏都要被他捏出来了，良久，东方发白，他力道变松，浅声道：“我已经有过女儿了，到还少个徒儿，你以后，就叫我师父，或者——”他顿了一下：“落华，也可以——”
　　他身后，明明枯败的梨花突然变得绚烂起来，融在他翻飞的白衣中。
　　“很久，很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他喃喃着，神情有些疲惫，像极了这庭院里满地的残花——
　　美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