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嘠哩嘎哩君(一) ...
-
“事情就是这样了。”
说话的语气不知不觉从沉痛懊恼转为兴奋好奇，我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却很难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自昨天开始，一旦谈到与大.麻烦相关的话题，我就无法控制地变成这个样子。所有改变的起因，我都絮絮叨叨地讲给在前方领路的黑色幽灵听。
理论上，小黑与我算得上是情报共享的，我实在没必要重复一遍。但是，在这七年间，我几乎未曾遇到这种不知从何入手的局面，即使只是有一个听我诉说烦恼的人，也好。
小黑一路保持沉默，安安静静地听我抱怨。她的性格便是如此，不爱说废话，开口就是一针见血：“如果你真的想避开他，为什么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放我出来？”
瞧，我们正站在山坡下。昨天或许就是在神社前，那些如同狼烟一般的，消散于空中的黑色粒子，给大.麻烦的黑色幽灵发送了“我在此处”的信号，对方才会准确无误地闯进来攻击我。既然有了这样的教训，我似乎应该入了神社再使唤小黑。
——然而，开始上山的时候，远远地见到他的黑色粒子袅袅升起，我就忍不住把自己的小黑放出来了。
唉，这会要是面对广志同学，我俩都擅长插科打诨地装傻，可今天值班的偏偏是犀利的新子，我这个逃兵根本无处躲藏：“说不定能见上一面呢……我确实有点小期待。”话到嘴边，还是习惯性地掩盖一下，果然遭到新子明察秋毫地嗤笑。
这种，既想要见到那个人，又不希望他出现在眼前，这种矛盾的心情，我的身边有一个热衷于追剧的阿姨，还有一个收藏了各种少女漫的姐姐，我不可能装作视而不见了。事情又进一步恶化……都怪他，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恰好出现？
那是我在十岁那年之后，第一次亲密地牵着别人的手，与“男孩子”这种意识，大概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似乎只比我的大一点点的手，或许就是优胜于手指的长度，却并不会稍微花点力气去回握，指尖触摸到的突起的关节，指腹与指腹紧贴的汗，意外的相当柔软的手心……全都历历在目啊。
如果他没有在那个时候出现，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去拉他的手。
郁闷地抬头仰望鳄嘴铃，我拍手祈祷：神啊，我不希望与其他人建立起深厚的羁绊，太危险了。
如果神真的存在，至少实现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其它嘛，我会自己去努力的。
今天来到神社，除了行程表上原定的训练计划外，还必须先收拾昨天留下的残局。我照例坐在远离房门与壁橱的墙角，指挥新子去整理，让她用挥舞的黑鞭卷起杂物回归原位，然而，眼睛望向那个壁橱的时候，心情好像不太一样……？
新子也感觉到：“你的恐惧感减轻了。”
用手掌按住胸口，感受比以往要平静许多的呼吸，我却更加困扰。
——我果然不适合助人为乐。
那只黑色幽灵，大.麻烦的小麻烦，委屈地说。啊，我当时下的结论，算是错的吗？它的动机，我没有心思去猜，但现在的结果是，对于壁橱的阴影，我稍微，稍微踏出了一小步。因为，我成功解决了在壁橱里袭击我的“那家伙”。
它或许真的做了一件“好事”，尽管我还深深地记得大爪子刺穿身体的疼痛。
可恶，拜托了啊，搞清楚这一点，现在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我后悔至极地拍了拍额头。
这里的后续处理完成得差不多了，至于地板上无法擦掉的血迹，我让新子随机踩几个坑。以木板的腐烂程度，我曾经就不小心卡在破洞里，再多几个类似的坑，也不算显眼，只要确保带有血迹的碎片被踩入昏暗无光的底层。
“真会给我添麻烦。”各种意义上的。我仰起头，轻轻地撞着背后的墙，叹息。
转移到另一个房间，正式的训练理应开始了，新子却还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地围观。这种不接受任何命令的情况，偶尔会发生的，而我也隐约预料到她想说的话：“真央，训练的目标是什么？”
为了，不知道危险与明天谁先到来的生活。
“那么，就别再动摇了。”鞭子形态的黑色粒子一圈圈地缠绕着我的身体，她把我低下去的头捧起，贴上来。如此近的距离，仿佛是心灵的拷问：“不要试图去依赖某个人，你知道的，那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像是那只并不会使力去回握的手，稍稍一松，我就会狼狈地摔下山。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每当这团模糊得看不清五官的黑色粒子接近我的时候。其实用手指稍微拨一下，密集的粒子就会被划出一道口子，我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会因此而窒息。但是，新子她总是能说出那些我已经想到却不敢摊开来的东西。离真相越近，就越发令我害怕。
“真央，想要去触碰别人吗？”想要再听到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的心跳声，想要抓住那只牵着我走下山的手，“不可以，不可以那样做。你会因此而变得软弱的。”
反正视线范围内都是一团黑，我干脆闭上眼：“新子为什么全都知道？”
“因为，我就是你。”不是被别人说服了，而是我与我自己的交流。
黑色，是能够令人渐渐镇定下来的。我重新睁开眼睛，望着我的黑色幽灵，望着另一个更为冷静、看透一切的自己，望着仿佛就是一模一样的外貌，下定决心：“我知道了。”
该道谢的事情，我是不会忘记的。至于其它，到此为止。
“新子好严厉。”我瞪着那只走到房间另一边的黑色幽灵，嘀咕道，“仔细想想，如此冷酷的样子，其实也是我自己，还真厉害。”从地上蹲起来，我耸肩，“训练，开始吧。”
假如某一天不幸地曝光身份，将要面对的，就是政府与警察，或许还有其它未公开的组织，所采取的追击。除了一般配备的武器，对于怎么打也打不死的亚人来说，非致死性麻醉枪是限制行动的最佳选择。算了，不管是哪种类型，只要能避开子弹，就行。
“先来一组300m/s的热身。”
虽然下达指令的人是我，但被高速甩出的黑色粒子到底在什么时候、从哪个方向打过来，就只有我的眼睛知道。视力比普通人更强的眼睛，它是我制定这一系列模拟特训的基础。说到底，个人能力有哪一项是可利用的，亚人的特质在日常生活与逃亡计划中该如何注意，必须搞清楚。
以及，我的极限在哪里：“800m/s的，两组，无间断休息！”
所谓的“避开子弹”，也要讲究策略。即使眼睛能够捕捉得到，大脑也及时做出处理，身体却不一定有办法完成理想的动作。例如，同时瞄准了手臂、肩膀、前胸的，优先牺牲四肢去抵挡躲不开的子弹。要是手中握着刀具，就能及时地截肢，阻断麻醉药的作用。着实没办法了，只好把手枪抵在太阳穴，自杀复活。
拟定计划当然事事顺心，可实战训练里却是，我被腐烂的地板使了一个绊子。右脚陷在破木板里，拔.出来需要时间，但最后一拨黑色粒子攻击已经进入我的视线范围内，继续保持这个姿势，如无意外会被击中左大腿、腹部左侧、左肩和头部。
……好嘛，我选择放弃。
高速的黑色粒子打在身上，有的会如同被真正的子弹击中一样痛，却不会流血；有的倒是直接融入体内，就像当初从我的身体里渗出似的，非常奇妙。直到这个六连击结束后，我还是维持俯卧的姿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反正，勾一勾手指，让新子先帮我把右脚抽出来，再卷起我，翻个身。
如我之前所说，这只相当严厉的小黑立即批评道：“真央，太松懈了。”
我无所谓地甩了甩刚才被卡到的脚，示意她帮我按摩一下：“如果手上有武器，我当然能够直接砍掉碍事的右脚。现在可是恶劣状态的极端化模拟训练，我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虽然上一次的训练里，我宁愿扭到骨折，也非得完成这个项目。之后还不得不指挥新子把我从山崖上丢下去，复活成原本的健康状态，才敢回家。不过，刚才没有那么拼命，并不是认为自杀什么的很麻烦，纯粹只是——
“我心情不好！”我用力地坐起来，差点踏得脚下的地板也裂开，“天气太热了，稍微运动一下，全身都是汗！不玩了不玩了，我想下山去买嘠哩嘎哩君吃，苏打味的！咬在嘴里又脆又冰……”
话说，来自新子的视线，也冻得我后背发冷啊。我捏了一下心虚地起了鸡皮疙瘩的后颈，继续装傻白甜：“新子也要吃吗？啊，你必须躲到我的房间里哦。我会带你的那份上来，虽然被看到了又会念叨我不能一下子吃太多的冰，但是……”
到了嘴边的话，莫名地哽住。
——但是，把棒冰从中间掰开两半分给别人，我没有这样的习惯。
很久以前，被恶霸大哥抓到我偷偷买嘠哩嘎哩君吃的时候，他要求我分一半，否则就向阿姨打小报告，我便用这句话拒绝了。后来还被恰好经过的姐姐，以治愈系的画风教训道：“真央，要学会分享哦，因为一个人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谁理你们，想吃的话，就自己花钱去买啊。我为什么要分一半出来？
对了，从小开始，我就是这样的。根本没必要为此感到低落啊，我现在只是做了，和那时候一样的、我原本就该那么做的事情——
嘠哩嘎哩君的另一半，不会分给你的，永井圭。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嘠哩嘎哩君(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