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逢君》爱猫人士薛定谔

1、东陵今年还没下雨

　　北京城的天阴的沉沉的，一片乌云看不到天际。
　　今年的天气尤其古怪，新年过后，再也没有下过雨雪。
　　三月初，路边的迎春不见发芽，连玉兰也似乎被什么魇住了，竟连个花苞也没有。
　　收音机带着噪音，刺啦刺啦的正在播天气预报：今天下午2点，中央气象台发布寒潮橙色预警，今天下午至后天，受到强冷空气影响，从内蒙古西部和中部一直到湖北、安徽、江苏一带，将先后刮起5至7级风，在内蒙古的西部和宁夏北部还可能出现扬沙天气……
　　吴老爷子坐在自家院子里，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磨着手里的菩提子，眉头越拧越深。看着天黑压压的样子，竟像是一口大锅盖紧挨着北京城上盖在了上面。
　　西厢房一如既往的漆黑一片，却随着风声似乎传来一声呜咽。老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忙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可盯着西厢房，手却不由自主的附上了左膝，眉头皱的更紧：吴淼那小子上周传来消息，东陵，已是三月无雨。
　　“爷爷，我来看您啦。”少年郎的声音像西厢门上许久不响的风铃，穿过胡同，隔着大门就传进院子，打断了老爷子的沉思，紧皱的眉头也悄然松开，他最喜欢的少年回来了。
　　老爷子抬眼看向风一样奔进院子的少年，那少年身量甚长，也是清瘦的紧，身条笔直像幼松，即使逆着光也透着年轻的色彩。奔到眼前却像猫一样的伏在老人的膝上，抬着会笑的眉眼，脆生生的说着：“爷爷，这就起风了，您这膝盖不好，可怎么不盖上毯子呢！走走，我扶您进屋去吧，也变天了，该进屋去了。今儿晚上在您这吃饭，吃红烧肉吧，吃肉吧，我好馋的~李婶还在呢吧。”
　　老爷子的心像是被温度极适宜的毛巾拂过的脸一样熨帖。这少年真的像是小棉袄似的，虽说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父亲不成器常年不着家，母亲又不知在哪，个性却实在开朗大方，天生的会疼惜别人。
　　只是这眉眼，却实在是太像了！心中一悸，即便被少年扶着，也不由得又转头望了一眼西厢。他最喜欢的小三子啊，心中涩酸涌上眼眶，竟有些把持不住了。
　　“爷爷，怎么了……”少年迟疑起来。少年假期跟着同门师兄一起去了国外写生，已有月余未到爷爷家，归家放下画具就奔来看爷爷，却不知老爷子为何忽然伤感起来。
　　老爷子回过神，忙笑道：“这回来了？耶路撒冷怎么样，冷不冷啊，吃的惯么，这么馋肉啊，早让你别到处乱跑，还跑出国！我听新闻上说了，耶路撒冷那是多乱的地方，也敢去！你那个师兄，哪天请来家里吃饭，你这安全回来，多亏人家。得感谢人家，顺便也得敲打敲打，怎么老带着你东奔西跑的。”一边数落着，一边冲着罩房，吩咐李婶晚上烧红烧肉。
　　“不冷啊爷爷，耶路撒冷可美了，跟我们中国完全不一样呢。一面墙就有跨越千年的历史。怪不得说‘世界十分美丽有九分都在耶路撒冷’，没师兄真见不着的西洋景。不过那边宗教忒多，老外东西太难吃，爷爷你摸我肚子，我都瘦了呢，净想着吃红烧肉~”吴湜拉着爷爷的手，撒娇的抱怨着伙食。
　　吴老爷子听着乖孙抱怨，却又走开了神，想到了吴湜来到吴家时的卦象：巽上艮下，卦文甚好，颇为妥当，然而偏偏落卦水倒，族训言：初卜卦遇水者不可守山。况且，这吴湜的来历，二子死活不肯吐口……他去，能行么……
　　这吴家原本是也是当年跟随努尔哈赤入关的八旗子弟中的大户乌扎那族，立过赫赫战功的。但入关后，子弟不思进取，连番闯祸，几被削爵，到了乾隆末年，只剩个不能袭爵的七品恩骑尉。这代的乌扎那家主忽连颇有枭雄之才，借着几分机心，攀上了道光的大皇子爱新觉罗·奕纬，本着不成功就成仁的心思卷入了夺嫡。奈何后来却因故得罪了奕纬，全家被发配去郡守东陵墓。乌扎那家虽没爵位在身，但却系八旗直系弟子，而且家族庞大，忽连本想着在族内挑些英才，不出百年尽可把家族再次壮大。哪知偏支弟子不忿被主家牵累，纷纷弃族而去。忽连此等情形，抑郁成疾，竟给气死了。主家剩下子弟多碌碌无为，只能默默为皇族守墓。
　　解放后期，乌扎那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改姓吴。可这吴家而繁衍至今，却子嗣已然凋零。到吴老爷子这辈竟是独子，本来他的夫人拼了命给她留下了三个儿子，却不想他大子天不假年，四十余二便去了。大媳妇与他大子竹马青梅，情深难断，竟紧随其夫去了。可怜家中仅剩吴淼，刚刚成年就要扛起家重。二子离经叛道，娶了媳妇没两年，就领了吴湜回家。本来他若说是捡来的孩子，按二儿媳妇通情达理的性子，便也没啥。可这孩子一看就是他们吴家的孩子，二子便说是自己的私生子，孩子妈死了不得已带回来的。当天就气得二儿媳妇领着吴甜甜回了娘家。亲家本就瞧不上二子不务正业，正是时候，就催着离了婚。但二儿媳妇很孝顺，常来看老爷子，甜甜也是吃两家饭长大，又乖又甜。只这吴湜的眉眼却是遮盖不住，跟他家小三子简直是一模一样。三子么，吴老爷子想让三子作为衣钵传人，多年细心培养，但多年前的意外后，对外就一直说是静养，却其实再也没有人见过。
　　但这墓守到如今，如果吴淼不行，他吴家除了吴湜，竟是别无他选。
　　吴湜扶着老爷子进了屋，打开了灯。
　　这老四合院的门梁脊柱跟楼房自是不太一样，开了灯，也是影影绰绰，颇有些昏暗。
　　吴磊拿着热水壶给吴老爷子沏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捧着杯子暖着手。
　　“小湜啊，”老爷子锁着眉头，“你，赶在清明前，去一趟东陵，我有点东西要带给你淼哥。你……要不就跟那边住段时间，跟你淼哥说说话。”
　　“好的呀，爷爷。我早就想去了呢，全家只有我不是在东陵洗戒，总被甜甜嘲笑呢。还有青青，也好久没见了呢。您说青青跟淼哥这么早订婚干嘛，还不是要一直陪着淼哥在东陵，晚点订婚还能跟我到处写生，我始终觉得青青的绘画天赋比我还要好些呢。”
　　老爷子思量着：“别没大没小的，靳家青青既然跟淼淼订了婚，你得叫嫂子，差着辈呢。那这么着，你去替你淼哥一个月，让靳家青青陪你在东陵写生，让你淼哥回来一趟，我有事问他。”
　　吴湜暗自吐了吐舌头：“好啦，爷爷，我见面会注意的~我跟青青一起长大，叫嫂子多生疏啊~那我叫上甜甜，我们四个好久都没聚了。都赖您，连过年都不让我淼哥回来。”
　　老爷子看着吴湜眉眼飞扬，心情也似被拨开迷雾，不由得畅快起来。
　　也许，吴湜去了就好了，也，说不定。
　　屋外天空一道闪电划过天幕，拨开乌云，竟照的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