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礼（GL）》香蕉意难平

1、第 1 章

　　双髻的小丫鬟踩着初雪，口中急急呼唤道：“嬷嬷！嬷嬷！”

　　“收声。”喑哑的苍老女声严厉地斥责了一句，扑面而来的威严气势竟比府里老爷还要足上几分，令年纪尚幼的丫鬟一阵寒颤，下意识就跪在了雪里。

　　面孔干枯的老妇人皱着眉头：“何事？”

　　小丫鬟这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老爷被新买的傻妾一巴掌拍断了手臂，老爷气极了，要杀那女人，后来听管家劝，说后宅的事情不宜插手，要夫人前去处置……”

　　府里人都知道，老爷这趟述职回来，突然带来了一个美妾，然而美则美矣，这姑娘却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傻子，但是男人这种东西，很多都是只在意皮相的，只要美就好了。于是这傻女便被老爷收入房中。

　　由于夫人体弱，向来不出暖阁一步，这傻女连敬茶都不曾，所以身为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她对这个女人印象极浅。

　　嬷嬷听罢了来龙去脉，思虑片刻，道：“将那傻女带来跪着，打发老爷离去，说夫人冬日里旧伤发作，畏寒贪暖，晨间醒不来，醒后自有决断。”

　　“是。”丫鬟战战兢兢地退下。

　　·

　　韦汵跪在揽枝暖阁的台阶下边，偷偷把冻得通红的手指放在唇下，哈了一口气。手指恢复了一点点知觉，她也终于有精力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

　　果然，还是办不到。

　　他的手摸上她的手的时候，她有些恶心，但是还勉强能忍，当他摸上她的脸的时候，她的表情已经彻底僵硬了，所以在他把脑袋靠过来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一巴掌呼了过去。

　　万万没想到，那个所谓的上过战场打过仗杀过人见过血的蔺老爷，竟然像是纸糊的一样。以为当兵的能耐操一点，谁知道还是这副德行，不就是断个骨头，就一副哭爹喊娘的样子。

　　韦汵吸了吸鼻涕，满心的委屈。

　　“姑娘。”一道苍老的嗓音唤醒了魂游天外的韦汵。

　　韦汵茫然抬起眼睛，看向声音的主人。

　　嬷嬷看着她茫然清亮的漂亮眸子，呼吸微微一凛，只听闻下人谈论傻妾貌美，却不曾想竟殊丽至此，凭借蔺常这匹夫，只怕护不得周全。

　　“姑娘叫什么名字？”

　　“韦汵，水今汵。”

　　嬷嬷明显愣了一下，她本想将这件事情自己处置了就是，此刻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她心不在焉道：“请姑娘起身，随我来。”她话音刚落，跟在她身后的的两个丫鬟便上前架起了韦汵，一个伸出葱根般的细嫩手指，要给韦汵拍打裙间雪迹。

　　韦汵连忙后退，道：“我自己来。”

　　嬷嬷微不可及地点了下头，小丫鬟这才飞快退下，垂首侍立在一侧。韦汵疑惑地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觉得这般气度的嬷嬷，进退得体的丫鬟和这个府邸格格不入。

　　她想了会儿，觉得头疼，立刻止住，抬起眸子看向面前的嬷嬷：“夫人要怎么处置我？”她摆出一脸纯真无害的面孔，“会打我吗？”

　　嬷嬷不吃她这一套，依旧耷拉着眼睛，一语不发地在前边引路。

　　韦汵也不以为意，继续四处观望着暖阁的景色，举止之间确实有几分痴儿的模样。

　　踏过几个木阶，一阵暖意扑面而来，燥得让韦汵几欲扒下衣裳。

　　前面领路的嬷嬷停了步子，端正跪坐在一道天青色的帘子后，韦汵学着她的样子跪下，但是她天性喜动不喜静，不一会儿就觉得脚下木地板燥得坐不住，哼哼吃吃地不停换姿势。

　　巳时约莫过了二刻，天青色帘子里才传来些微声响，伴随着一个女人的咳嗽声，韦汵连忙坐正，心里明白这个咳嗽的女人应该就是蔺家那位神秘的夫人了。

　　蔺夫人病弱不堪，早年前死里逃生过几次，身上便落下了伤，一年多数时候都是在揽枝暖阁里，用的都是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仆从，连府里的下人都很少见到她。

　　帘子掀了起来，韦汵看到一个身着白色中衣，乌发披散的女人，约莫有二十七八岁年经，左手支颐，眯着眼睛打盹。

　　“夫人，吃药了。”嬷嬷从丫鬟手里接过温热的药碗，沾唇试了温度，这才将药碗递过去。

　　那女人伸出一只手，那手白皙得几近病态，手背露出里边青色血脉的痕迹，以及突兀的骨节。她接过药碗饮了两口，喉咙微动，牵出一阵咳嗽，手中药碗摇摇欲坠，下一刻就跌要跌在地板上。

　　韦汵突然向前一扑，稳稳接住了药碗，药汁丝毫不撒，她顿时喜笑颜开，抬头扬起无辜的大眼睛，露出一副求夸奖求表扬的天真呆萌表情。丝毫没有觉察到她接住药碗的那一瞬，周遭气息陡然一变。

　　一直面无表情的贴身丫鬟嘴角一抽，而嬷嬷则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孙霁终于睁开了迷蒙带着倦意的眼睛，她抬袖掩住咳嗽，满头散发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了一下。

　　她双眸颜色极淡，如同覆雪的荒山，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这么一双长眉深目，算不得上佳的美人，却有一份堂皇端然的气韵在内，即便中衣散发，也如同高坐锦绣华堂。

　　韦汵看得有些呆，身上的燥热像是遇到了一阵凉风一样，轰然退却，她觉得自己见过眼前这位贵女，莫名有种想亲热她的冲动，于是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笑得越发撩人起来。

　　周遭安静得过分。

　　嬷嬷和贴身丫鬟都意识到自家夫人这会儿心情极为不好，兴许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如出一辙地选择了沉默不语。

　　孙霁屈膝，慢慢跪坐了下去，她拿起韦汵护住的药碗，忍耐着一饮而尽，贴身丫鬟上前收起空碗，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自家这位祖宗每天早上例行起床气，嫌弃药汁太苦，面无表情地往脚底丢药碗，美其名曰拿不住都是常事，这次真是难得这么顺利的喝了药。只是可怜了这个接住药碗的小美人儿，自家祖宗的起床气来得快去得快，让她撒出来就什么事都没了，这会儿还憋着，八成又得拿小美人撒火了。

　　孙霁静静地看着韦汵，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韦汵一介痴儿，心思简单无邪，但同她直直对视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脸竟慢慢地发起烫来，呼吸了比刚刚急促了一些。

　　她……她又想脱衣服了。

　　孙霁抬起手指，细白的指尖触碰到韦汵的下巴，韦汵惊得轻轻“唔”了一声，而后被那凉润的指尖挠的得心里都痒丝丝的，她凑近了些，嗅到孙霁手腕下袖口见纷纷扬扬涌出的淡淡苦香，双眸越发迷离起来，主动用下巴蹭她的手指，想被碰触更多。

　　熟料这时候，孙霁却收去了手指。

　　“嬷嬷。”孙霁淡淡地唤，“我知道我的事情让你操了不少心，可我当真对此欲无感，于男于女皆是如此。”

　　孙霁声音和她高居云端的气场不甚相符，她语调缓慢，带着极软的口音，所以有些不合适宜的温柔。

　　正是这温软的调子，让韦汵又悄悄凑近了一点。她听不懂这位贵女话里的意思，但是她颇为自信地觉得她绝对不是在拒绝自己。

　　“……您只是见得人太少，总会有您喜欢的。”嬷嬷固执地坚持己见。

　　“再多也是如此。此事无余地再谈。”孙霁加重了语气。

　　嬷嬷却不为所动：“……此事有没有再谈余地，您说了不算，老奴有事去去就回。还有这位，不是老奴为您寻的宠物，是打断了蔺常一只胳膊的美妾，您看着办。”

　　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昭示着这位将孙霁从小养大的嬷嬷心情很不好，孙霁抬手按了下眉心，冷不防回头一瞧，韦汵已经凑得极近，因为过去营养不良，脸颊有些瘦，一双眼睛大得吓人。

　　孙霁这些年重病缠身，乍一看虽然有些孱弱，但是通身气韵向来无可挑剔，她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即便是韦汵这般突然靠近，她沉静的淡色眸子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韦汵歪头盯了她一阵：“您身上是什么气味？”

　　“气味？”

　　“不可以告诉我吗？”她又闭着眼睛凑近了些，鼻子几乎挨到了孙霁的苍白的脖颈，软羽般的长睫滑过她的嘴唇、下巴，急促轻快地嗅气声搅动起她胸口的空气飞快流淌起来，带着些凉意划入她的衣衽。

　　韦汵皮肤带着健康的小麦色，这并不有损她的美貌，反让她带着生机勃勃的美感。毛茸茸的鬓角还有些湿漉漉的，带着外边的冰雪气息，乌云般的发髻没有任何珠翠装点，可黑亮耀眼得足以媲美最华丽的金步摇。

　　即便是孙霁，此刻沉静如水的面具也层层皲裂，她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勉强忍耐了片刻，笔直跻坐着的身躯向后仰了一下，抬手拨开那正对她为所欲为的脑袋。

　　“无礼。”孙霁呵斥了一声，起身披上外袍，赤脚踏出了房间。

　　韦汵被推开，有些失落，眼见她的裙角一闪就要离开，咦了一声，下意识就喊道：“您等等，请先穿上袜衣——”

　　揽枝暖阁占地十余里，亭台楼阁连绵不绝，韦汵从来不曾踏足于此，不一会儿就迷了路，待再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几近黄昏。嬷嬷前来伺候孙霁喝药，看到她正蜷腿坐在孙霁脚边，狼吞虎咽着一盘点心。

　　“您心意如何？”嬷嬷似笑非笑地问孙霁。

　　孙霁的眸子覆了一层轻薄雾霭之色，难辨情绪。她看向窗外，两只极艳的红梅正顶着一点雪色开得正盛，簌簌细雪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孙霁垂下眼帘，闭目片刻，嬷嬷安静地等了半响，方才听见她的声音重新响起：“叫董大进来。”

　　“是。”

　　董大是孙霁身边的侍卫头子，前禁军副统领。韦汵天生一身蛮力无以控制，需有习武人士加以教导。肯在人身上花心思就是好事，说明不是一块勉强活着的石头。嬷嬷这般想着，越发不后悔今日的决定，脚下快步出了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