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同人》ieaber

20、醉余花.15

　　（十五）

　　十余天来，谢子侯没能完整睡上一个好觉。从下唐赶回清江里，安置公主，安置城中百姓，见息衍，照顾昏迷中的白毅，累极了就趴在案上休息一会儿。白毅醒时，息衍没太失态，倒是衣冠不整、鬓发散乱，满脸胡渣的谢子侯喜极而泣，哭得像个孩子。

　　息衍让谢子侯赶紧放宽心回去休息，这边由自己照顾。谢子侯想和白毅打个招呼，又见白毅重新合眼，神态极倦，于是先搁下想法，点头照办。

　　息衍扶起他身子，将一碗水送到嘴边，缓缓喂他喝下。

　　这密室僻静。天驱士兵多不知道白毅还活着，息衍不愿耸人听闻，也希望尽量少暴露，没有安插亲兵，自己亲力亲为地照顾白毅，谢子侯在一旁帮手，偶尔谢圭也来搭把手——但指望不上，谢圭还是如当初一样来去无踪。息衍懒得管，也顾不上。

　　一个人自在惯了，息衍连侄儿都没怎么操心管过，真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但息衍把白毅照顾得挺好，换外伤药，内服，擦洗身体，换洗衣服，娴熟得谢子侯都惊讶。息衍白天不时出去安排战后重建，间或平息难民闹事，谢子侯就留下照顾白毅；白毅的衣服忘记送出去洗，和息衍换下的长袍叠放在一起，谢子侯索性一并洗了，被回来的息衍撞见，多日来一直严肃的息衍竟然笑了笑。

　　息衍说，你不了解你们家大将军。我们小时候，有一次我也这么把我俩的衣服放在一起洗，结果黑衣褪色，把他衣服染成浅灰色了，没法穿。你家大将军嘴上不说，嫌弃我好久。

　　饶是谢子侯还挂心着白毅安慰，也禁不住被逗笑了。他认识白毅那天起，白毅就是统领万军生杀予夺的将领。息衍口中那个青涩的稷宫学生，利落的金吾卫，谢子侯并没有见过，也无从想象。息衍心情不错，跟谢子侯说了挺多闲话，说白毅小时候的事儿。有些谢子侯知道，比如在稷宫如何被视为将星，如何受到重视；有些谢子侯能猜出来，比如如何名压天启贵公子，成为天启城多情少女们追捧的小将军；有些谢子侯完全无法想象，比如，白毅其实颇为挑食。

　　息衍乐呵呵拿着烟杆——膛里已经空了好多天。他说白毅吃东西其实挺讲究，虽然行军打仗可以吃苦，但平时并不苛待自己。喜欢吃的会明显多吃一些，不喜欢的就客客气气放着不动箸，也不说不喜欢。谢子侯和白毅相处十余年，平素认识的白毅是个食而不知其味的人，对食物的要求单调无味，只求果腹。他连白毅喜欢牛肉都不知道，完全无法想象少年时的白毅会和息衍一道买来茴香大料黄酒，只为焖两块牛膝骨来下自己酿的“朱颜酡”。

　　其实自己不了解白毅。或者说，谢子侯不知道，离开了息衍的白毅到底和之前多不一样。

　　靠着跌宕丸提着气，白毅不怎么需要进食，每日温水送药。辰月的秘术师说只要能醒过来就无大碍，恢复多少需要看后期造化。白毅昏迷了十天，醒来之后也没有过多表示；息衍喂他水米，他也接受，之后静静闭目，精力衰微，如此反复了十余天，这才凝聚起了富余精力，可以略微和息衍交谈。

　　息衍暂时不敢告诉他梓宫烧毁、国主殉国的事情，捡一些无关紧要的说。白毅最初醒来茫然无知，过了几日之后倒是清醒了许多，回忆起了十之八九。加上谢子侯在旁边欲言又止的表情，自然更加通透。初时他身体极弱，每日没多长时间能保持清醒，后续倒是逐渐好起来，每日能有一个时辰，安静听息衍说话，也不打岔；能下床已经是清江里城破一个多月之后。

　　有一段时间，息衍几乎不知道白毅心里到底明白多少，也不知道今日病榻上的白毅和当日梓宫里殉国的白毅究竟有多不同。白日匆忙，夜晚却异常漫长，息衍想不透，只能苦笑一声，享受眼下一无所知的安静。

　　好在后来白毅就越来越像他昔日认识的那个人了。好洁，安静，强势，有所执着。息衍看着他眉宇之间看到熟悉的神色，嘴唇上方却是不熟悉的胡须。白毅以前太齐整太干净了，收拾得太强硬利落，落在息衍眼里，有些让人心软的沧桑；蓄须的白毅他没怎么见过，因此分外觉得有趣。

　　他伸出两指，按在白毅眉心，徐徐展开，想抚平他眉间深刻的褶皱，却被白毅抓住了手。

　　“息衍。”白毅说得很慢，但没有迟疑。

　　“嗯。”息衍也不抽手，极其缓慢地，略带迟疑，伸出另一只手，抚上白毅的背，然后略一用力，将他揽入怀中。

　　白毅的背挺得很直，肌肉线条隔着衣服都能摸出僵硬。但他并不挣扎，在息衍怀中，在呼吸声中，缓慢松释下来。

　　“清江里百姓……”

　　“多已归顺，伤亡不大，没有大规模疫情；在着手重建，很快就能上正轨。”息衍知道他担心什么，只挑重点说。

　　怀中的人明显又放松了一些，“国主？”

　　“……”息衍抓紧了他手臂，然后松开，“国主殉国，已经厚葬。”

　　白毅松开他，自己合上眼，隔了一会儿，眉头深锁。他胸口贯穿伤本就致命，又是魂印兵器所伤，情绪稍有起伏，胸口就像被钝器割开。

　　“你尚未康复，先好好休息，不要忧劳。这些事情，我慢慢说给你听。”

　　白毅沉默良久，嘴边牵出一丝极苦涩的笑。他声音沙哑，试着说话，只发出气声；又轻咳了几声，强忍着胸口疼痛，却是问旁边正埋头整理文书的谢子侯。

　　“小舟公主呢？”

　　“卑将已将小舟公主带回，现已妥善安置，大将军如不放心，可以……”

　　“容后再说。”息衍打断他。

　　白毅缓缓点头。息衍看他精力不济，扶他睡下，不忘安慰道，“你刚醒过来，不要劳神。木已成舟，不足挂碍；我会让手下善待百姓，帮助重建。我所认识的白毅，虽然固执强硬，却历来都是干脆利落的人。”

　　白毅紧缩着眉，闭目不再说话，手上紧紧攥着被子，用力压在胸口上。过了半晌，逐渐平息下来，嘴唇翕动，低声问道，“姬野……现在到了哪儿？”

　　“他现下去了天启。”息衍低头凝视着他——前线的战况，他自己也在等。

　　“息将军！”熟悉的声音传来，一条人影飞快进来。能在此间密室进出自如的，自然是谢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