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算》卿伈

4、此中由，上穷碧落下黄泉

　　一声闷哼声随着山风传开，只见从龙腾玥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度，仿佛是在闪电的光影之下，开出了一朵妖冶的曼珠沙华。

　　一掌接着一掌，无视身上的伤痛，他将怀中的人儿拥得更紧。

　　“夜儿，别怕，是我……”

　　嘶哑的声音，压抑着嗜心般的痛楚，他的目光渐趋迷离，但是心里却还保存着一线清明。

　　“夜儿，不要被血麒麟的力量所控制，我相信你可以。”他在她的耳侧轻声低语，修长的手指轻柔的摩挲着她的长发，在无人看见的角度里，是他害怕失去的恐惧。

　　黑暗里，他背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地冒着鲜血，可是他却好似不觉得疼，只用衣袖抹去唇上的血迹，而后亲昵地吻着她的耳廓，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

　　“夜儿，如果这是你想逃离我的诡计，那么……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将你寻回。”

　　深情的呢喃，暗含着狠绝的威胁。

　　一直在挣扎的寒雨夜在听了这一句之后，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上穷碧落下黄泉……

　　血眸中的戾气渐渐淡去，浮现出迷茫之色。

　　龙腾玥借机把她从怀中扶起，将仅存的内力不断地汇聚于指尖，再导入她的体内。

　　这股内力如同一汪清泉，流过她全身的经脉，为她燥热的身躯带来一丝凉意。

　　血眸缓缓地合上，她的喉间逸出一声舒适的轻吟。

　　彼时天际浓重的乌云被一道雷电劈开了一条晦暗的缝隙，在这线金光还未消去之前，她再次睁开了眼，血眸已然恢复成原来的灰色。

　　她瞧见了天边不断闪烁的流光，和着他的笑，宛若梦境般旖旎。

　　“玥大哥……”

　　离散的意识渐渐回拢，除了体内熟悉的异常热量，眼前苍白的面容令她不由地一惊。

　　这时，大雨猝不及防地倾盆而下，聚拢而来的乌云在空中不断地盘成漩涡状。

　　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的画面，三年前失去的记忆在眨眼之间尽数拾起。

　　“玥大哥，你……”

　　泪落，无声，和着雨水滑过嘴角，涩然的滋味，一时之间，竟让她分不清是苦是甜。

　　她伸手环上他的腰际，不意引来他一声粗重的抽息。

　　“你受伤了？”

　　她惊愕地睁大了双眼，指尖黏腻的感觉以及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在她的心里带起一阵刺骨的痛意，一瞬间，恐惧如同沙尘一般，排山倒海似地淹没了她！

　　“无妨。”龙腾玥平静地看着愕然的她，嘴角勾起一抹轻柔的笑意，抬手顺了顺她凌乱的发丝，然后别至耳后。他缓缓地倾过身，以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到的音量说道：“夜儿，先听我说，此院的西南方向只有两人守着，我们从此突围。”

　　“好。”

　　寒雨夜扬唇一笑，双眸向任琦行以及魑、魅二人一一扫去，这轻轻的笑意让任琦行等人的心皆不由地咯噔一跳，明明是如花般的浅笑，却阴寒得给他们一种如置冰窖的感觉，竟使得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后倒退了一步。

　　倏然，她脸色一沉，手中的子邪剑划出雷霆万钧般的一击，而后她一手搀扶着龙腾玥，向西南的方向飞去。

　　“拦住她！”

　　水逸君一拂衣袖，白色的身影傲然立于废墟之上，虽然依旧杀气凌人，但是却给人一种不染尘世般的错觉。

　　再观寒雨夜与龙腾玥二人。

　　就在他们即将跃出这座院子之时，三道剑光同时向前劈来。

　　此时，寒雨夜与龙腾玥还在半空之中，眼见利剑直逼而至，寒雨夜猛地一提体内真气，子邪剑快速地向前刺出。

　　沧洛！

　　心里暗呼不好，她生生地扭转剑势，只见一抹红光划过，一道黑影随即直直下坠，竟未发出一声哀鸣。

　　寒雨夜借机微旋过身，足尖借力点在坠落的药人身上，避过沧洛与另一人的剑光，纵身一跃，朝着山下飞驰而去。

　　魑、魅二人见状，强撑着重伤，领着一众圣女教的教徒向黑夜里追去。

　　待一切都归复平静之后，夜依然是那么寂静，空气中的血腥味随着潮湿的山风散开，独留下地上圣女教教徒以及药人的骨架和他们翻飞散落于地的血肉。

　　任琦行挣扎着起身，略显忐忑地问道：“水逸君，接下来……该怎么做？”

　　“哼！”水逸君并未回答任琦行的话，而是冷冷抬起头，“御灵师，你是不是欠本君一个解释？”

　　风雨之中，他目视远方，负手而立，他的语调不轻不重，却是每个字，都狠狠地砸在御灵师与任琦行的心里，如同冰凌一般，不禁令他二人心底一寒。

　　“呵呵，水逸君，若不是你的手下太过于不济，老夫的法阵又怎会被龙腾玥所破？再说……”

　　“够了！”水逸君厉声打断他的话，拂袖离去。

　　不同于来时的无声无息，离开的这一刻，他的身形疾迅如风，还夹带深厚内力的气劲。这气劲卷起屋脊之上的瓦砾，和着雨水向两侧翻卷而出，竟连带地折断了废墟之外的好几株粗大的树干。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轰隆的雷声和犀利的闪电，天地间都被笼罩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寒雨夜闭上眼，凭着依稀的记忆，寻到与山外互通的那条小溪，解决掉几位守在出口前的圣女教教徒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扶着龙腾玥坐上溪边的小舟向山洞内划去。

　　山洞内漆黑一片，纵然伸手放置眼底，也见不得五指。

　　寒雨夜闭目敛容，辩风识路，竟是一路畅通无阻。

　　待出了山洞之后，一道细微的闪电从天边一闪而逝，寒雨夜依旧得见不远处青山苍翠，林木葱茏，在风雨之中，更添朦胧。

　　“玥大哥，我们出来了。”

　　“嗯。”

　　忽然，浓如泼墨般的天空被乍然撕裂，一阵响天彻地的雷鸣想起。

　　寒雨夜的脑海里闪过一些被刻意遗忘掉的片段，霎时间，她的脸色苍白一片，就连手中的竹竿掉落于溪中也未有丝毫的察觉。

　　同时，她的内息顿乱，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燥热再次席卷全身。

　　爹，爹他已经……

　　“不会的，不可能……”她抬手抱头，喃喃低语，双眸黯沉下来的刹那却被一片焰红所取代。

　　“夜儿，冷静！”龙腾玥一惊，忍着伤口处的剧痛，挣扎着起身。

　　还不待他向她靠近，只闻一阵落水之声响起，舟上的寒雨夜便已不见了踪迹。

　　雨下的狂乱，汹涌的江河也毫不示弱地载着这叶偏舟向远处奔腾而去，而舟上，已不见人影。

　　好在寒雨夜落水的地方离岸边不远，龙腾玥找到她之后，她正随着江水时浮时沉，口中偶尔哼出一声舒适的低吟。

　　心知她体内血麒麟的力量还不稳定，龙腾玥不敢直接游向她，只能一点一点地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此刻还是初春，江水冰冷，寒意直侵入骨。

　　江畔茂密的芦苇，像是无边的绸带，在雨水中随风荡漾，并向着远处缓缓铺开，流入了未央。

　　雨，还在继续。

　　天地间，除了江水的跌宕之声，便是雨水打落在万物之上的声音。

　　方才他们所乘的偏舟早已随着江流远去，渐渐地消失在雨雾之中。

　　突然，另一叶小舟从山洞的出口处露出了一头，紧接着又是一舟，舟上则坐满了圣女教的教徒。

　　感应到了忽来的杀气，龙腾玥再也顾不得犹豫，快速游至寒雨夜的身侧。他伸出左手环上她的腰际，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以右手掩住了她的惊呼。

　　“唔~”寒雨夜蹬了蹬双腿，却被龙腾玥同样以双腿有力地禁锢住，无法脱身的她，一双眸子腥红的好似能滴出血来，呜咽之声狂戾如魔，“唔，唔……”

　　此时的寒雨夜虽然满身戾气，然而怒瞪着双眼的她，在龙腾玥的眼中，却是别有一番风情。

　　他收起右掌，只以食指轻轻地压在她的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他的瞳眸不由地一暗。

　　“嘘……”他微低着头，心知寒雨夜不一定能理解他的用意，但是，当她圆瞪着血眸，直直地望着他时，深埋在心里数年之久的思念与深情在这一瞬尽数苏醒，并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雨，朦朦胧胧，层层地环绕在他与寒雨夜之间。

　　血红的瞳眸依旧睁得很大，却透着一股迷茫和无辜，宛若迷路的小白兔，让人心生怜意。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凝结，苍穹之下，只有他们二人的呼吸声，一道清浅，一道幽深。

　　应是察觉出龙腾玥不会伤害于她，寒雨夜眨了眨眼，停止了挣扎，身上的戾气也在逐渐散去。

　　圣女教的船只已消失在江面上，龙腾玥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松开了捂在寒雨夜嘴上的手。

　　然而，就在他松手之际，她忽地漾起一道笑容，血瞳诡艳得令人心惊。

　　她，笑得天真，却不知道此刻她脸上的笑意是多么的清艳。她的这抹笑，就如夜幕下盛开的暗夜荼靡，花上沾了些雨露，带着蛊惑人心的迷醉味道。

　　龙腾玥心底不由地一颤，本就如墨般的眸子在这一瞬竟是愈发得幽深浓黑，眸底也在无声地翻滚着某种不明情绪的浪涛。

　　“夜儿，我们该离开了……”他倾过身，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话音还未落，他不由自主地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黑眸里，闪过一抹欣喜。

　　夜儿的体温……似乎降了不少，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体内血麒麟的力量正在逐渐平息？

　　思及此，他直起身，而就在此时，余光中，一道白色的人影自山洞中飞掠而出，因为速度太快，白影宛若一道云烟自雨中一飘而过，竟直直地踏水越江，转瞬即逝。

　　紧接着，又是三道人影，分别是任琦行、御灵师以及被术法所控制的沧洛。

　　寒雨夜似是有所察觉，双手开始不安地推拒着他，喉间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

　　龙腾玥心下猛地一沉，快速倾身，以吻封缄。

　　幸好此时雨水以及江水的声音掩盖了寒雨夜的嘶吼声，否则，他们将难逃这场浩劫。

　　他一手锁住她的双手，一手轻压在她的后脑上，拥着她，随着水流的方向，向江边的芦苇丛中移去。

　　当任琦行三人一同消失在江面之后，龙腾玥方全然地松了口气，也就在此时，唇下的柔软仿佛于一瞬间触及了他敏锐的神经，令他深邃的黑眸沉了又沉。

　　眼前的她，被他紧扣在怀中。

　　血色的双眸直视着他，却不复先前的狠戾，而是不解似的迷惘。

　　宛若，她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吻她一般。

　　这般纯静的目光落入他的眼中，惹得他微微地扬起唇线。

　　三年之前，他本是无心于情爱之人。

　　‘爱情’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他，对之亦是不屑一顾。

　　然而，在遇上夜儿之后，一种叫做‘占有欲’的东西在他的体内悄然滋长，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向众人宣誓了对夜儿的所有权。

　　当年，聚风塔下，他几乎失去了她，后来她消失在梵都城外的山林里，如今……

　　失而复得的心情，他无法言说，只有收紧双手，将所有的爱恋与后怕全部倾注在接下来的深吻之中。

　　寒意与所有的伤痛似乎都已不在，只有压抑的喘息与低柔的轻吟缭绕在两人的耳畔。

　　“玥……唔~”

　　已然恢复意识的寒雨夜好不容易寻得缝隙想要出声，却再次被龙腾玥吞入口中，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因为缺氧而晕厥之时，他方不舍地离开她的红唇，而后在她的耳畔不断地喘息。

　　“玥大哥……”湿暖的气息喷洒在耳际，敏感的她下意识地拽紧他的衣襟，将头埋入他的颈间。

　　却不料龙腾玥再次将她扶起，额头同样抵在她秀丽的额间，音色沙哑地道：“唤我腾玥。”

　　“腾玥？”寒雨夜的身体下意识地轻颤，只因他的亲昵，她幽然开口，语调很轻，轻得就好似一只羽毛挠过心房，痒痒的，却又令人意犹未尽。

　　“嗯。”终于，一声呢哝过后，龙腾玥深邃如渊的双眸缓缓地闭起，最后，沉沉地压在寒雨夜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