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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天命(一) ...

  •   景祐三年上元节,大宋都城东京城最繁华的场所-御街及宣德楼前,照例张灯结彩,陈设着各色华灯宝炬,将这阔约二百余步的御街装饰得火树银花,锦绣交辉,从宣德楼上望下去,真个似火龙转蜿蜒,银河坠凡间。

      因国朝大定已久,百姓安居乐业,故今上亲政后,便下旨彻底解除“宵禁”,将灯展时间从先帝时的四夜延长至时下的五夜,即从正月十四夜间至正月十八夜间。

      这期间整个东京城夜夜笙歌乐舞,人人呼朋唤友,连深闺妇人亦三三两两结伴至街上寻个热闹。其中数上元节这夜最妙,今上会携妃嫔皇子登上宣德楼城门观灯展,赏百戏,与民同乐,东京城的百姓们借此机会也得以瞻仰天颜。

      热热闹闹直至交了子时,宣德楼上晃晃悠悠升起一盏圆红灯,遥遥“啪”一声响鞭,数十万盏花灯一齐熄灭,看客皆知,今上已回内宫,今夜灯展便到此为止。

      显而易见,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尚未尽兴,因此便领着丫鬟小厮向着通宵热闹的相国寺、大佛寺、保真宫、醴泉观、马行街、牛行街等处行去。

      一向久居深闺的曹氏,也趁这难得的机会,携乳母丫鬟出来透透气。她官人只是国朝一个七品小官,因此出行排场并不大,夹在一众达官显贵的车驾中,甚是不显眼。

      待上了车,曹氏将面纱摘下来,伸出手在火炉子上烤着,向对面女儿乳母抱怨道,“笼了半日这劳什子,闷的人心慌。”

      乳母憨厚一笑,抬手将面纱接过来理好,又逗逗曹氏女儿滔滔。

      曹氏将滔滔接到膝上渥着手,摸一把并不凉,便塞个拨浪鼓给她拿着顽,向乳母说道,“听说相国寺的签最灵,待会儿咱们也求一支看看。”

      滔滔闻言,抬起墨如点漆的一对大眼,忽闪忽闪在母亲面上打量,片刻脆生生问道,“娘亲,什么叫做求签?”

      “这机灵鬼儿,这样小便会听大人说话。”曹氏“噗嗤”一笑,向乳母说道,片刻又转向滔滔,捏一捏她脸颊,道,“等你长大,自然就知道了。”

      滔滔眉头一皱,显然并不满意这样敷衍的答案。

      正说着,车外响声渐渐大起来。曹氏掀开帷裳,只见相国寺门前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一行人刚下车,便听旁边有人叫道,“哎呀,真是贵人之相啊!”曹氏扭身一看,原来是个算命先生,衣衫褴褛,脏兮兮的棉衣上破着洞,露着白花花的棉絮,生的倒是仙风道骨,背后破烂不堪的幢幡上书着几个大字“神机妙算”。

      曹氏以为他在说自己,不由停了脚步,不想他目光直直看向滔滔,接连点头,说道,“这位小姑娘生的凤目龙睛,长眉微扬,贵人之相,贵人之相啊!”

      “滔滔才三四岁,能看出些什么道理来?”曹氏甚喜,将女儿推至算命先生近前道。

      这先生且不接茬,蹲下身来站在滔滔身前,不住端详,口中“啧啧”赞叹有声,道,“小姑娘能说几句话给老朽听吗?”

      滔滔见到生人不仅未像寻常孩子一样躲到母亲身后,反而认真盯着他看了几眼,不疾不徐说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说与你听?”

      先生听她如此说,不仅未有愠色,反而喜上眉梢,站起身捋一捋胡须,道,“小小年纪便谈吐有致,自有主张,再加上这般好相貌,必会居妻之尊位,享妾之盛宠,将来母仪天下也未可知啊!”

      “母仪天下?”曹氏听这先生一说,十分欢喜,不禁也向滔滔面上仔仔细细看着。

      这先生打量一番,又道,“只是这颗泪痣略有些不好,怕是姻缘上有些坎坷。”说罢便不肯再透露一句,只笑意盈盈看着滔滔,赞道,“难得一遇,竟让老夫遇到了,哈哈。”又对曹氏说,“好生养着吧。”

      待到了相国寺正殿天王殿,求签之人已将佛龛围了个水泄不通。

      丫鬟排了许久才轮到,曹氏虔诚净了手进过香,待要自己晃一支,忽想起方才那算命先生的话来,便将签筒递给滔滔,道,“这个好玩,你抽一支。”

      滔滔见朱红签筒里,一根根明黄卦签森森罗列,甚是鲜艳,便也好奇,伸手取了一支拿在手里玩耍。

      曹氏接过来一看,签头上写着“上上签”,底下一行诗,“有此倾城好颜色,天教晚发赛诸花。”她只识得几个字,知道是个好签,却不甚清楚意思,忙递给解签的师傅。

      师傅解了这半日签,已是有些伤神,斜倚柱子微眯双目接过来,借着烛光向签上一扫,忽然双目圆睁,仔细向签上看了,又抬头向曹氏和滔滔面上一打量,须臾目光便锁住滔滔,看了半晌,微微一笑,道,“好签”,便重新眯了眼不再说话。

      曹氏云里雾里,看这师傅意思,也不想再说,只得作罢,一想左右是好签,重又开心起来,牵着滔滔小手喜滋滋在相国寺闲逛。

      回到高府已是翌日凌晨,曹氏的官人高遵甫与同僚吃酒回来已歇下了。曹氏进来还是不免惊动了他。

      曹氏失了困睡不着,便向他念叨着这一夜的种种巧事。

      “母仪天下?”高遵甫听了不以为意,道,“若是说官家,你姐姐现在是皇后,哪里还能再跑出来一个皇后?若是说皇子,官家膝下并无所出,哪怕现生一个出来也比滔滔小上好几岁,怎么可能结成姻亲?那人八成是江湖骗子,说些好听话骗你们这些妇人罢了。”

      曹氏听他说的有理,也信了三分,但仍是不甘心,又说道,“当初生滔滔前三晚,我接连梦见凤凰绕室翱翔,她落生那日清晨,东天紫气缭绕,有五彩霞光,这总不会差吧?”

      “这倒不假,莫非滔滔真是个有造化的?将来若能嫁入哪个宗室王府,光耀门楣也说不定。”高遵甫被她说的一愣,点点头说道。

      高遵甫忽然想起来一事,略有些郁郁,道,“我想起来了,你可还记得,去年中秋节命妇进宫时,你携滔滔同去,皇后一眼便相中她,想要留在膝下承欢?”

      曹氏闻言,也敛了笑,将外衫脱掉换了素纱中衣,轻轻躺在他枕畔,道,“记得。姐姐进宫已四年有余,至今仍无所出,想要抱一个也是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你梦见凤凰这个事就难说了,这凤凰有可能是滔滔,还有可能是你姐姐。” 高遵甫替曹氏掖一掖锦被。

      “姐姐也只是这样一说,咱们不乐意她也无法。再说咱们就滔滔一个孩子,宠的跟宝贝一般,宫里规矩那样严,她怎能受得了拘束。”

      高遵甫点点头,道,“也是”,片刻道,“你说这皇宫里样样都是好的,为何官家子嗣如此艰难?”

      曹氏听了,想了一想笑道,“这也没处说理去,我听说,官家命人从宗室里选了个孩子抱进宫养着,说是汝南王家的老十三,许是将来要做皇帝的?”

      “你一个妇人家懂什么?官家春秋正盛,抱那孩子不过是用来压压子,将来必是要立自家孩儿为太子的。事关皇位,岂能轻易拱手。”高遵甫听见内人这几句话,哑然失笑,说罢摇摇头,轻叹内人见识短。

      曹氏略一思索,“是了,当初十三他爹汝南王也是这样被抱进宫养着,后来大行皇帝生了官家,才将他送回王府的。想来这十三也是如此。”

      高遵甫点点头,将手放到曹氏隆起的肚子上,说道,“你眼见得都有七个月身孕了,今晚又劳累了半宿,早些睡吧。”顿了顿笑道,“这次给我生个小子。”

      纵然老夫老妻,曹氏也不禁面上一红,轻轻将头偎在官人肩头。

      …………………………………………………………………………

      “啊!”一声声尖利惨痛的叫声传出来,门外高遵甫木雕般杵在当地,身子哆嗦成残烛。

      几个婆子端着热水进去,不多时便换出来一盆盆血水,每端出来一盆,高遵甫面色便惨白一分,烛火摇曳中,恍如宣纸。

      他用尽全身力气,咬牙拽住一个婆子,问道,“这又不是第一次生,为何这般惨痛?”婆子惊惶看着他,躬身回道,“老爷,女人生孩子就像在鬼门关走一趟,指不定哪个孩子就……”话音刚落,便觉不妥,忙行过礼下去换水。

      高遵甫闻言,心似打鼓一般跳将起来,出了满头满脸的冷汗,在外室坐立难安。

      许久,听到内室传来“哇”一声响亮的啼哭,高遵甫顿觉一块石头落了地,松了一口气,狠命喘了几口长气,起身在地上搓着手转圈儿。

      不多时,婆子将婴儿抱出来,满面喜色递到他手上,说道,“恭喜老爷,是位小公子。”高遵甫低头看怀里红呼呼皱巴巴的一团,禁不住喜上眉梢,一叠连声说道,“好!好!”

      忽听稳婆喊道,“快,快用山参吊住她这口气。”高遵甫一愣,将婴儿向婆子手里一塞,再也顾不得那许多,推门闯进去。见曹氏面无人色,双目紧闭,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不由心中一凛,扑到床边,抚着她面容唤道,“夫人,夫人……”

      曹氏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吐气如游丝问道,“是不是儿子?”高遵甫泪如断线之珠一般滚将下来,握着曹氏的手,说道,“是,是儿子!”曹氏闻言,眉间浮上一丝欣慰,转瞬即逝,似要张嘴却再也张不开,睫毛渐渐停止颤动,手也一丝丝冷下去。

      高遵甫直直跪在床前,手足无措,也不敢使劲晃,颤声叫道,“夫人……夫人……稳婆呢?快,快看看夫人这是怎么了?”

      稳婆泪流满面在地上跪着,道,“高大人,夫人先是难产,现下是血崩,恐是回天无力。”

      高遵甫闻言,怒从心中起,双目充血,似要杀人般,抓住稳婆胳膊道,“你不是用了山参?为何不能留住夫人性命?”

      稳婆胳膊被高遵甫钳得生疼,连连道,“高大人,奴家已尽力了。”

      高遵甫将她一掼,一把将墙上临水夫人宝相扯下来,直问到她脸上,道,“这神仙既不能保佑她们母子平安?要她何用?”说罢撕个粉碎,摔到稳婆头上。

      稳婆吓得筛糠一样,跪在地上求道,“高大人,高大人您冷静些!”

      高遵甫素与曹氏伉俪情深,乍失爱侣,已是接近癫狂,对稳婆的话充耳不闻,拎起她扔到床前,怒道,“速将夫人救活,我饶你不死。”众婆子已乌压压跪了一地,个个磕头如捣蒜,却谁也不敢上前来拦他。

      “爹爹,娘亲这是怎么了?”滔滔怯生生问道。高府此刻乱成一团,滔滔无人看管,顺着声音摸到这里,见娘亲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爹爹睚眦欲裂,恶狠狠似要吃人一般。

      高遵甫痛失爱妻,已接近疯狂,见了滔滔忽然怒不可遏,一把将她推倒,道,“你不是凤凰命牡丹命吗?怎么连自己娘亲都保佑不了?”,“不,就是你将你娘亲克死的!”

      他武将出身,素日颇有些力气,滔滔没防备,此刻猛地被推倒,吓得惊慌失措,一叠连声冲躺在床上的曹氏哭喊道,“娘亲,我怕。”

      他一愣,目光扫过惊恐哭泣的滔滔,身子一软,无力瘫到地上,扶起她揽在怀里,心好似被针扎一般,惨痛无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天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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