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重阳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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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清秀的青衣少女手握一根细细长长泛着白光的银针，站在一张石床边垂头丧气，苦着脸皱眉攒目。
石床上躺着一个约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材消瘦却挺拔结实，俊美的脸庞上一双清亮的眸子，坚毅的眼底隐隐藏着一丝淡淡的倔强和成熟。
半晌，少女看了看手中的银针，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闭上眼咬了咬牙。
猛一伸手，银针飕然向面前的人刺去。
少年静静的躺在面前的石床上，一动不动，默默的望着她。
坚毅的双眸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懊悔，还有一丝。。。绝望。
“慢！”一声断喝骤然响起。
少女的手猛的停在了半空中。
睁开眼抬起头来，药谷子正以手加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少年迅速翻身下了石床，一转眼已站的远远的。
“子夜，你。。。为师刚才叫你扎的是什么穴位？”
“涌泉穴。。。”
“你扎的是什么穴？”
“我。。。我不知道，我没敢看。。。”子夜声若细蚊。
“你。。。你不看怎么能找得准穴位？人命关天，你可知刚才这一针若真胡乱扎下去，子夕可能后半辈子都要断子绝孙啊。。。”药谷子已经快声泪俱下了。
子夜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子夕，果然看见远远的他似乎也打了一个寒战。
“师父，还是让我继续用草人练吧。。。我真的不行啊。。。”子夜红着脸低着头，期期艾艾开口央求。
“唉，你。。。怎么会有这般奇怪的病，不敢看针？为师真是闻所未闻啊。。。子夕，你留下来陪陪子夜，将你这几日学会的讲给师妹听听，或许比为师讲能好些。。。唉，为师倒要回去查查医书，看看这是什么病，或许有法可治。。。”
药谷子念念叨叨，一副头疼无比的表情拍着额头走了出去。
子夜立刻一个翻身倒在床上，将头埋进被子里呜哩哇啦开始大喊：“啊。。。我不要学了。。。好恐怖啊。。。为什么要学这么郁闷的东西啊。。。我不学了。。。吓死人了啊。。。”
“我们非习武之人，没有内力，无法以手劲封住或打通别人的穴位，不学针灸，以后怎么救人？”身后传来子夕苦口婆心的声音。
“可是我真的不行啊。。。我晕针啊你懂不懂，晕针啊！”子夜一个翻身跳起来，气愤的冲着地上那个不关心他人死活的家伙大喊。
子夜真的晕针。她从小的时候开始害怕打针，每次去医院都又哭又叫闹的天翻地覆，直到读高中上医院打针都还要爸爸陪着，每次都会死死的握住爸爸的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打死都不敢看一眼针头。去日本读书后第一次体检，身在异国他乡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又不好意思在外国同学面前露怯丢人，子夜硬是忍住没闭眼，结果就在针头插入体内的那一瞬，人同时从椅子上滑下去晕倒在地，把个体检站闹了个人仰马翻。现在竟然要学针灸，拿着针睁大眼睛往别人身体里扎。。。
子夜打了个寒战，重新闷气的倒回床上，一把抱过被子开始发呆。
子夕慢慢走了过来，收拾好床头的针具，他轻轻坐下来望着眼前眉毛鼻子都皱成一团的人儿。
“看什么看！刚才又没扎到你，干嘛一开始就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出来吓人！”子夜一个白眼没好气道。
“我那有。。。我都豁出性命来给你扎了，你没听师父刚才说。。。”
“什么好心，还不是师父下命令你才肯的！我才不稀罕呢，我还想像前几天那样用假人练啊。。。”
“假人无论如何与真人都有差别，而且假人非血肉之躯，力度拿捏都不同，初学认穴还可以，练多了又有什么用？”子夕无可奈何，苦口婆心劝说道。
子夜郁闷的垂下头默然不语，子夕说的当然对她也知道，可是。。。
此时在北峰峰顶上的生活已经过了三年多了。第一年子夜子夕二人研读了峰顶所有的医书，了解了各种草药的习性和一般病症的症候，处方，这是治病救人的基本条件。第二年药谷子开始教二人医治各种疑难杂症和刀创外伤，第三年教了制各种毒药和解药，这些是江湖行医的必备本领。之前一切进展都还顺利，子夜学的虽然不如子夕那般认真迅速，好歹也有先进了近千年的现代大学教育基础作底，正好身处峰顶实在也无事可做，只好静下心来天天用心钻研。子夕也时刻一同相伴指导，好歹每次试医总算都能让药谷子点头满意。可惜如今到了针灸这一关，子夜却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
闭着眼睛绞尽脑汁拼命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到办法排除这种恐惧，子夜终于从床上一跃而起：“不学了不学了！烦死我了！我为什么非要学这倒霉的针灸啊！”
石桌边已经在静静埋头研读医书的子夕闻言抬起头来，满脸无可奈何：“每次遇到难题你都这样，记不住医书也不要学了，辩不出毒药也不要学了，救不活小鸟也不要学了，学医怎能这样心浮气燥。。。”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几千遍了！”子夜忽然一阵烦躁。其他的困难还可以想办法克服，只这针灸，此刻对她而言就象一座大山，横在眼前无法跨越。最可悲的是，别人甚至根本都不能理解。。。
“学完针灸才能出师去行走江湖济世救人，你要是想半途而废现在放弃，岂不是辜负了师父他老人家这么多年的苦心栽培。。。”子夕忧郁的眸子望着子夜，眼里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子夜终于忍不住了：“你不要教训我了好不好！我已经很郁闷了！我也想学好啊，可是我真的没办法！”
一口气大声喊完，她一把拉开门，气愤地冲出了石屋。
身后一反往常没有追出来的脚步声，看来里边的家伙也生气了。。。
沿着岩边毫无目的的晃悠了半天，子夜心中愈来愈郁闷：本来跟着学医就只是为了消磨时光打发在这里的五年时间，没想到药谷子教自己竟然越教越上心，有时要求自己比要求子夕这个正牌弟子都严，明明知道自己不久就要回去还。。。其他的也就罢了，反正多学一物是一物。只这针灸，自己从一开始就心理恐惧提出抗议坚决不肯学习，谁知无论怎么解释，药谷子竟然始终都无法理解什么叫晕针！唉，也罢，他的确也没见过打针。。。不过子夕这个家伙也太过分，每次一到自己泄气不想继续学习的时候就像催命无常一样在旁边念叨督促。。。这次更可恶，非但不帮自己出主意想办法，竟然还跟着师父一起逼自己。。。如果爸爸在这里就好了。。。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一阵凉风袭来，子夜打了一个冷战。
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子夜实在不想在这么郁闷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的回房间去。站起来犹豫了半天，即不好意思现在去找师父，子夕这个家伙这么久都没出来找自己，肯定也在生气，当然也不能去找他。。。唉，还是去后峰找常叔吧，前几天听常叔说又快要到重阳节了呢，不知道这次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给自己。。。
“常叔！”子夜一头冲进后峰山洞，边走边大声喊道。
里面静悄悄的。
子夜奇怪的四处打量了半天。往常这个时候常叔一定在将白天摆出洞外的草药一盆盆小心翼翼的搬回洞里，可是今天草药都已好好地摆在岩壁下，难道常叔今天提前搬回来了？奇怪，他又到哪里去了？
子夜沿着岩壁一盆盆看过去，其中一株开着雪白色花朵的嫩株显得格外醒目，晶莹剔透的花瓣白的娇嫩，柔的妩媚，在微风中婀娜多姿的摇曳，似乎在向人散发着无声无息的诱惑。
这是前几天师父在后峰散步时发现的。刚发现时据说已被霜打的奄奄一息，师父像发现了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移了回来，常叔悉心照料了好几天它才活过来，现在已长的生机勃勃了。只是奇怪的是，其他药材的习性和功效师父都会讲的明白明白，惟独这株，几次问起师父是入什么药的，师父都支支吾吾搪塞不答，连子夕都觉得莫名其妙。
子夜望着这美丽的花朵发了半天呆，终于站起身来打算回石屋去。
一抬头，不禁愣住。
眼前阴暗潮湿的岩壁间此刻似乎露出一道窄窄的缝隙，有光线若隐若暗从外边透进来。
子夜大奇。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一直以为这个岩洞只有一个入口，难道。。。这里还有一个暗门？
哦，对了，武侠小说里通常不都是这样写的嘛，这种高人居住的地方一定都会暗藏着神秘的机关。。。
常叔会不会是从这边出去了。。。
子夜伸手一推，厚厚的岩壁果然无声的转动了起来。
一道窄窄的岩石通道出现在眼前，顶上有几缕昏暗的光线洒下，照的通道若明若暗。
“常叔！常叔！”子夜对着通道大叫。
没有回答。
对了，师父每年都会去南峰找子离大侠下棋，可是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发现两座山峰之间有什么桥索之类的连接，一直还在奇怪师父到底是怎么过去的呢。。。难道这就是通往南峰的路？。。。
子夜扶着岩壁慢慢朝通道里面摸去。
通道的两边都是冰冷的石块，蜿蜒曲折时宽时窄，似乎有一丝阴冷的风始终在身边缠绕。
子夜乍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段，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通道曲曲折折继续往右边延伸而去，左手边似乎还有一个不大的出口，在皎洁的月光下可以清晰的看见外面有一条露天的小路蜿蜿蜒蜒延伸出去。
子夜手脚并用从出口里爬了出来。
一轮洁白的半月已经升起，斜挂在漆黑的夜空正中。两颗明亮的星星环绕在月亮一侧，一闪一闪异常醒目。
奇怪，才在通道里走了不一会儿，怎么好象外面已是午夜。。。
子夜沿着蜿蜒的小路往前走了几步，不禁站住了脚。去南峰的话应该是向上，怎么这条小路好象是向下延伸。。。
算了算了，虽说在如此美丽的月光下独自散步还算是一件比较浪漫的事，不过再往前瞎摸迷了路可就不好玩了。。。唉，还是先回去吧，等跟师兄大人的气消了，哪天再扯了他一起偷偷来探险吧。。。
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子夜！子夜！”子夕焦急的声音清晰的响起。
哈哈，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一转身，果然看见子夕正从小路上急匆匆奔来。
“师兄，我找到下山的路了！这条路是往下的！”子夜立刻兴奋的跳起来大叫。
“别动！”子夕一个箭步冲到身前，结实的手腕迅速牢牢钳住了子夜的胳膊。
“干吗啊。。。怎么了？。。。”子夜奇怪的眨了眨眼，不敢再动，只疑惑的盯着眼前此刻满头大汗看起来紧张的要命的家伙。
“你！。。。你到处乱跑什么！出了事怎么办？”月光下子夕俊美的脸庞越发显得英俊照人，只是此刻看起来怒气冲冲，似乎恨不得一口把子夜吞进肚子里。
“这个山峰上就这么大，也就我们几个人，能出什么事啊。。。我不过到处走走而已嘛，要不要这么凶。。。”子夜委委屈屈撅起嘴巴，虽然肯出来找自己了，不过看来这个家伙下午的气还没有生完，此刻搛狭报复啊。。。
“到处走走？你。。。我要是不出来找你，你知不知道你会怎么样？！”子夕已经开始咬牙切齿。
“我当然知道你肯定会出来找我啊。。。你才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的对不对？好啦，不要生气啦，你捏的我的胳膊很疼啦。。。”子夜赶紧采取温柔攻势，顺便拖住子夕的胳膊撒娇的摇了起来。
这一招多年来屡试不爽啊。。。月光下子夕的脸色果然迅速回转了一些，捏着子夜胳膊的手也稍微松开了一点，不过还是抓住不放，语气更是斩钉截铁：“这里很危险，我们现在马上回去，走！”
“哪里危险了啊？这肯定是师父下山的秘密通道呢。。。你看月光这么漂亮，我们再往下走一点看看好不好？”子夜一时心情大好，干脆学起八爪鱼，拖住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不肯挪步。
“不行！马上回去！这里的路不但很窄，路上还有无数虚石陷坑，极易使人失足滑落，白天走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晚上走简直就是送死，赶紧跟我回去！”子夕声音更加多了一份焦急，语气里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子夜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你也知道这条路？竟然都不告诉我。。。哼哼，早知道早就下山去玩了。。。”伸头左顾右盼了一下，怎么也不觉得有子夕说的那么恐怖，子夜干脆抬脚径直往前走去：“你别想吓我回去，哪里就有那么危险了，我走给你看。。。”
“小心！”一声惊呼声响起。
“哗啦”一声，几颗石头滚落，子夜一脚踩空，身体已失重的朝悬崖边滑落下去。
死了死了！子夜吓的闭紧双眼，双手拼命向岩石抓去。。。难道今天。。。真的要在这里挂了？！。。。
“啊~~~~”尖叫声中，胳膊似乎被人一把抓住，下滑的身体垂在了半空中。
“子夜，抓紧我！”头顶传来子夕焦急恐慌的声音。
努力抬起头来，向上只望了一眼，子夜立刻犹如掉入了冰窖般浑身寒冷。
子夕大半个身子都已挂在悬崖之外，一只手牢牢的抓住自己，另一只胳膊正努力抱住一块突出的大石，俊美的面孔已憋的通红。
悠悠荡荡的挂在半空，一阵夜风拂过，子夜的脑子渐渐从恐怖中清醒了过来。
如今情形，子夕就算一个人要自保也极难，再拉着一个自己，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或许放开自己，他还有爬上去的机会。。。
掉下去，是会摔死，还是会重新穿回去？。。。
都来三年多了，也许真的该回去了呢。。。师父，常叔，不知道还可不可以再见到你们。。。
抬起头来，子夕依然牢牢的抓住自己的手，攀住岩石的胳膊正努力一点点往上挣扎，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颗颗滚落。
身处这种险境，再多的努力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师兄，你放手吧。”子夜的心里忽然异常的平静。
“不！不要说傻话！”头顶传来子夕愤怒的声音，结实的手掌依然抓住子夜牢牢不放。
“师兄。。。”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焦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毫无商量的坚决，似乎一种宣告。。。
是自己任性妄为，拖累他也摔了下来，他不但不生气，还。。。
可惜子夜已经没有时间想更多的了。一阵乱石滑落的哗哗声响起，子夕攀住的大石轰然踏落，子夜只觉得浑身一松，身体已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笔直向下坠去。。。
模糊中，只觉得有一只温暖的手掌，依然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一道雪白的身影箭一般从崖下闪过，旋即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重阳下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