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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3.1 ...

  •   “老张,老张,”牛剑锋隔着被子捅一捅我,“起来起来,白杨马上就到了,回你自己宿舍去。”
      我拉上被子蒙住头。

      “教练来查房你帮我圆一下,我请你一只榕园的鸡腿。”

      “可是……宿舍号在那里摆着,再说教练也想让你们俩住一块儿呀。”

      我被子一拉继续窝在老牛的床上神游太虚,也顾不得牛剑锋的唤醒工具已经由徒手升级到了苕帚柄,伴以“你再不起来我就直接上去”的威胁了。

      满脑袋只回响着下午办公室里李指的话——

      “王楠在埃因霍温的表现很好。你在81年龄段里也是拔尖的了,从先农坛北京队就跟着我,把你们俩带出来,我的努力总算也没白费。……这次分宿舍,按常理你应该和同龄一批住一间房,不过,一来你们俩的宿舍号正好连着,二来你的自理能力不行,三来总和水平不如自己的人练习也不容易长球。……你和王楠是同门师姐妹,她人精细,能照料也能监督鼓励你。……这次世锦赛之后放几天假,王楠也回家了,明天才能到。你今天晚上就搬进去。”

      李指一说到球就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大手挥上挥下,好像在决赛场。他一句一句地说下去,好像这些话都是极其平常的。我不敢不同意,如果在天打雷劈和李指发脾气之中选一个,我宁可选择前者:天打雷劈我没见过,李指发脾气却是见过的。

      最经典的一次是个星期六的早上,我逃了双打训练课提前回家,同龄人中我的人缘不错,结果有三四个人帮着写了请假条。那次的轮值教练乔晓卫一看三四个不同笔迹的张怡宁摆在自己面前,二话不说就给李指打了电话。于是一个小时后我就在家里见到了暴跳如雷的李指,一个周末的休息时间我都在训练局,一边做着各种体能训练,一边听着李指旁征博引的训斥。

      不过都比不上今天下午这个突然袭击令我心神不宁。

      眼前一亮,原来是牛剑锋把被子一把掀开,一脸八卦地说道:“不就是和楠姐一个宿舍嘛,我倒真迫不急待地看看你俩的日常。究竟修炼了多少年,才能让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张干部,不,张娘子;直接跑到雷峰塔底下?”

      我恨恨地望着老牛,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那么一老实孩子居然节骨眼上也有一手神补刀。

      “真想让你挂上一只熊猫眼……”

      “嘿,我是为你好。与其有空和我磨牙,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死得好看点儿,反正李指的话你不敢不听,早点做好就义的思想准备也不错。”

      看吧,这就是住了三年的好姐妹。事不关己,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不,是买了瓜子水果爆米花前排就座,就等一幕好戏开场。

      现在有必要介绍一下这场好戏的主要演员。

      宿舍在天坛公寓十四号楼(谁也不会想到后来因此有一部小说叫做“京华烟雨十四楼”),条件完全可以用“豪华”来形容,尤其在我们这些刚从八人间筒子楼搬出来的人看来。一个套间,三间卧房,公用的客厅和洗手间。没有厨房,但二十四小时不断供应的电源和热水,足以同时带起来三个大功率电磁炉;此外就是六个活人。

      老大是王楠,所以公用空间的卫生她每周要扫两天,当然后续事实是她连自己的加替别人做的,每周平均要扫三到四天。据说在筒子楼的年代,每次卫生检查前临时抱佛脚她都是主力,因为她实在是做家务的一流高手,连别人的衣服都有时候都是她负责收的——而且衣服和人的一一对应从来没出过错。

      老二是牛剑锋,人老实,练球勤勤恳恳,宿舍里追随王楠打扫卫生最勤快的就是她,因此得了个“老牛”的绰号。她的缺点,或者是特点,就是表面看起来人特老实,后来我不止一次看见郭跃在食堂打饭时乐呵呵地和她说男队那边谁谁谁被表扬了,谁又因为和女队员谈恋爱被批了,上次被批的也是他,云云。

      老三是我,老四是个叫白杨的女生。白杨和老牛是同乡加搭档,因为王楠违反规定帮王励勤在女生宿舍的窗口拿号,所以王励勤被单独塞进了还有空位的男生宿舍,而后来拿号的白杨被填进了老牛的房间。

      本来不该出现的两个小家伙,福原爱和郭跃,也安排到这个宿舍来了,谁叫拿号的时候一起帮她们拿了呢?于是一个交流训练的日本小姑娘,一个来参加二队选拔的辽宁省队员就这么进入了国乒一队的生活,“本该如此”地没有丝毫违和感。福原爱是个多么有意思的人啊,介绍自己的时候一字一句地用不标准的汉语说:“我叫福原爱,幸福的福,原野的原,友爱的爱。”结果被郭跃说成:“福,作威作福的福;原,平原扫荡的原;爱,痛失所爱的爱。”气得福原爱两个小时没理她。

      ……显然这些人都是指望不上的。

      老牛去火车站帮白杨拿行李了,我平躺着看苍白的天花板,脑子里空荡荡的,直到电话铃响了起来。心想这些推销保险的真是敬业,闲得没事就听听吧,然而仅仅“喂”了一声,听筒那边就很清晰地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北京味儿十足,而且十分接近于老北京味儿(解放前胡同里的方言)的李指的说话声。

      电话的声音太大,我不得不拿开一点,果不其然,这通电话的主题还是那个人:

      “死丫头我就猜你在牛剑锋宿舍,你丫真在啊,接个电话还这么慢!我给你说,你们宿舍的床有一张是坏的拿走去修了,你让王楠睡床,你睡客厅的沙发,要尊重大队员懂吗?还有,你总得向新舍友表示表示,王楠喜欢吃苹果,你就去买一斤黄金帅好了,花不了几个钱。……宿管阿姨那里有每个房间的一套卫生工具,苕帚拖把簸箕什么的,你想着去拿来,不会扫卫生至少做个积极的样子,别一天到晚在宿舍里和老干部似的瞎晃悠!……好了就这样吧,你也十八了,也该学学怎么和人相处,少给我惹麻烦!”

      扑通一声,电话挂了。

      什么叫学学怎么和人相处?难道之前我相处的都不是人吗?

      心烦意乱又不想一个人在宿舍里待着,看看表,还不到开晚饭时间。

      天坛公寓附近是热闹的商业街,一气向北走到前门也并不太远,小胡同里一间不起眼的烟色门房,标着老北京爆肚和爆肚冯字样的霓虹灯在薄暮中闪着微光。推开门,迎面一间光亮的柜台,在那里点饭并且交钱,这是我碰到的第一家先交钱后吃饭的饭馆;一股熏肝酱肚的吃食气味,和白干酒的味道混合,显得特别的浓厚沉重。两个马蹄烧饼,一盘羊百叶,一个简易涮锅。豆汁儿?行,小份。温一温,行。就这些?您还要什么?不要什么了,好吧,不要什么了。

      爆肚冯的伙计乐颠颠地弓腰离去。要这些?他的这话里包含着潜台词,是唯恐我这个穿着像中学生的下一秒钟会心疼自己叫得多了。

      走到一张小桌旁边坐下来,依稀听到了程派京剧《锁麟囊》的立体音响,那本来应该是温暖明亮、婉转动人的声腔,由于音量被调到了最低程度,变成了一种有气无力、想使劲也使不上的虚弱的哀鸣,好像是一群哑了嗓子的病人在吃力地唱歌,振动不起空气与耳膜,倒有几分怪可怜爱。

      在这种心情的刺激下,看到那对我而言仍然算得上高消费的付款金额,连交钱似乎都不那么心疼了。

      最先送上来的是豆汁儿,不多久芝麻烧饼和浇满了麻汁的爆羊百叶也端上来了。麻汁很纯正,爆肚的火候也相当好;可惜豆汁太淡薄,越来越多的人都不懂得豆汁儿的妙处了。

      我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陆陆续续楼梯上一阵乱响,拥上几个客人来:当头的是矮子,拥肿的圆脸;第二个是长的,在脸上很惹眼的显出一个红鼻子;此后还有人,一叠连的走得小楼都发抖。

      待到吃饱喝足请服务员把没吃完的马蹄烧饼打包的时候,听到一句让我想死的话:“就你一个,我还以为你是等朋友呀?”

      我恨恨地瞪了那个多嘴的人一眼,出门时还把玻璃门踢得差点报废,估计那人至今还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一位慷慨的主顾。

      出了爆肚冯我真想扇自己一巴掌,原来昏了头,错将芝麻烧饼点成了那人喜欢的马蹄烧饼,都怪李指叨叨叨!

      很想把打包盒扔掉,最终还是没有,照老牛的话来说,你会将小小小……半个月的津贴扔进垃圾桶吗?

      提着一个马蹄烧饼,我开始漫无目的地一路溜达去了王府井,要说我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运动员的体力,一走就是四个小时,此等耐力若不去为国家体育事业出一份力真是浪费。

      等七拐八拐绕回公寓附近的时候,已是九点多。经过超市——里面的东西都是经过兴奋剂检测的——水果摊时,我泄愤地买了香蕉,菠萝,橙子;以及广州空运来的,东北人很少吃的芒果。觉得心情稍稍好转,却在临结账前又急匆匆地抓了几个新鲜的黄金帅。

      像采买小妹一样拎着苹果往楼上走去,心中只剩两个字——

      真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ter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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