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狐之千玦》夹竹桃夭蛾子

1、求医

　　“恩公，你找的这个神医，我是认得的。”有着一身漂亮的火红色皮毛的小狐狸用前爪拉扯着人家的衣襟，勉强地站立着凑近温寒的耳朵好叫他听清自己说了什么，黑漆漆的大眼睛仿佛闪着得意的笑意。

　　少年成名威震武林的苍流谷大弟子，温寒温大侠抚摸着小狐狸的手停了下来，僵在了半空，一张温润俊朗的脸上不免满是震惊。若不是他此刻正半蹲着，恐怕也要忍不住倒退几步来平复内心的震动。

　　说来话长。苍流谷谷主的爱女萧清音，也就是温大侠的小师妹，遭歹人暗算身中奇毒。苍流谷遍寻天下良医无果，偶然探知清平镇曾有神医现身，于是死马当活马医，派出最受谷主爱重的大弟子来此寻求那传闻中行踪飘忽不定的神医，以救萧清音性命。

　　传闻神医落脚在清平镇外的灵古山中，温寒为了尽快找到神医孤身一人快马加鞭赶到了清平镇。小狐狸是温寒方才在镇上歇脚时从一个猎户手中救下的，看它灵气十足，若是被剥了皮毛卖钱实在可怜，于是出钱买下了它。温寒带了小狐狸入山，本打算将它放归山林，却没想到这个小东西竟一直跟在他后面，温寒索性随它跟着。就在刚刚温寒把根据人们描述做出的神医画像铺在地上默记时，小狐狸突然把爪子按在了其中一张画像上，歪着头看了一会然后扒拉着他的衣襟站了起来，开口道： “恩公，你要找的这个神医，我是认得的。”

　　温寒十五岁出谷，到十七岁已经从苍流谷大弟子变为了温少侠，又用了十年，从温少侠变成了江湖中无数人敬重的温大侠，靠的自然不仅是几乎独步天下的武艺，更是其接人待物的沉稳气态，君子风范。可即使是面对大奸大恶之徒面不改色的温大侠，也着实很难接受眼下的情景。温寒默默地把手放下，抿了抿唇道：“在下不知......方才得罪了。”

　　小狐狸没理他，把其他几张画像往一边推了推；“这些我不认识啊，”又歪着头打量剩下的这张，“这个，我是认得的，是爹爹。”

　　小狐狸点了点头；“恩公，我带你去找爹爹。”

　　温寒跟在小狐狸后面，冷静地判断自己不是真的疯了。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他遇到了狐妖，或者说，狐仙。而且，他要去找的那位神医大概也并非凡人。温大侠自幼在苍流谷长大，勤于习武，闲暇时间也多用来读些诗书，对民间的精怪之谈实在不甚熟悉。只是眼下救人要紧，也就顾不得许多了。不知那画中神医，是否真能救师妹一命？

　　苍流谷请画师按声称见过神医的人所叙述的模样作了画，画出的神医样子却大不相同，除了皆是一袭黑衣外，有长了络腮胡子的大汉，有鬓发如雪的老者，也有平凡无奇的中年男子，还有一张......并非温寒轻浮，任谁见了也要忍不住赞一声美人。那副容貌身段，怕是绝色好女也难敌一二。所以难怪温寒只当是描述人夸大其词，并未太过在意。

　　......原来，竟是狐吗？像......又太不像。

　　小狐狸领着温寒穿过一大片竹林，终于在竹林尽头停了下来。温寒看着它举起爪子在一根平凡无奇的竹子上敲了敲，便从两根竹子间穿了过去。温寒跟着走了过去，就在那一刹那，温寒只觉面前白光一闪，再睁开眼时，不同于外面深秋萧瑟的景象，眼前已是一片郁郁葱葱春意盎然的景象，分明是两个世界了。

　　温寒虽然难免惊异，但想到多思无益，既来之则安之便是。如此倒是微微一笑，欣赏起周围景色来。

　　行过栈道，登上长阶，狐族的王宫便在眼前了。若不是有狐王宫三字，眼前的宫殿群巍峨华丽，美轮美奂，倒有几分人间帝王家的样子，只是少了些庸俗烟火气，多了些灵秀大气。

　　来去侍卫宫人皆是人形，小狐狸在前面领着温寒一路过来，两旁宫人纷纷以“小公子”相称，恭谨行礼，还有几个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出声。

　　小狐狸领着温寒穿过回廊庭院，直奔着西北角的一座宫殿而去。温寒远远看见殿前并无殿名，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玦”字。深身前小狐狸却猛地停了下来，面前一个粉色宫装的少女笑盈盈地行了个礼道：“小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可把公主急坏了呢。”

　　小狐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莲儿姐姐。”

　　莲儿的目光在温寒身上转了一圈，温寒只是对她微微一笑致意。莲儿又道：“这次跑出去的时间可长了点，三公子这两天便要出关了，若是知道你私自跑出去肯定要发火的。”

　　“阿狸知道错了......”小狐狸仰起脸问道，“莲儿姐姐，爹爹还没有出关么？我要带恩公去见他呢。”

　　“恩公？”莲儿又看了温寒一眼，神色有些复杂，像是冷淡戒备又隐约有一丝同情，但很快又温温柔柔地笑开，“公主叫你回来先去见她，这位，也一道来吧。”

　　若是在江湖，此时温寒定是要防备的。只是如今他身处狐王宫，纵是武艺天下第一，也抵不过术法。他冒昧打扰，已是失礼，人家不悦也是常情，随遇而安倒也无妨。

　　因此，当狐族七公主请他在王宫小住两日等三公子出关时，温寒欣然接受了：“如此，在下便打扰了。”

　　狐七公主容貌清丽，气质灵动，待人却有种与样貌不符的成熟稳重，轻笑道：“温公子救了阿狸，便是我狐族的恩人。令师妹之事本不该推辞，然而三哥......三哥性情......不同寻常，对凡人又素来不喜，此事需慢慢商议，还请温公子见谅。”

　　温寒虽然担心师妹性命，却也知道焦躁无用，拱手道：“有劳公主了。”

　　待温寒抱着粘着他不放的小狐狸出去了，千璇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惨兮兮地看着莲儿：“狐族上下谁不知道三哥最厌恶凡人了，若不是痴迷于采集草药研习医术根本懒得与凡人打交道。不要说救人了，三哥要是知道我让他住了下来还不......好莲儿你得想个法子救我。”

　　莲儿一笑，把倒好的茶塞进千璇手中：“忘了？明日王和二公子就该从栖云岛回来了，此事哪里轮得到公主头疼？

　　狐王族一脉相传，三千年前，先王先后羽化登仙，大公子千珩继承王位，正式接管狐族。随后二公子千璋破例受封为狐族大长老。狐王族共六位公子一位公主，如今长居灵古山王宫的只有王，二公子，三公子和七公主，再往下便是还未化形的小公子了。小公子是三公子百年前下山时从凡间抱回来的，从小没有母亲，三公子又性情阴沉，不喜亲近他，只认了是自己的孩子便扔到宫中不管不顾了。还是七公主看不过去，将小狐狸一手带大。前不久王和二公子外出往栖云岛赴会，回来时可不正遇上宫中这位稀客。

　　风尘仆仆的狐王和大长老听完狐七公主的转述，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然后沉默了。

　　片刻后狐王千珩方才开口沉声道：“我狐族绝无亏欠凡人恩情的道理，人要救，但也不必让千玦知道......咳，与命格那边通报一声，派族中弟子施术法救治便是。”

　　三界有序，众生皆有命格。无论仙还是妖，皆不可随意施用术法扰乱凡间命数，否则岂不大乱。

　　......话是这么说，只要不酿成大祸，命格天君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狐王千珩素来行事端方，严肃律己，此时这般开口难免有些难为情。

　　狐七公主默默点头，如此自然是最好。

　　坐在狐王身边的二公子却低头沉思了片刻，抬头看向大哥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千珩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神色温柔了些：“阿璋怎么看？”千璋反握住他的手，开口道：“哥哥不必为难，依我看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待我去见见那位温公子，再做决定不迟。”

　　狐族的二公子自幼灵识极纯，被养在星宿老君身边，三千年前回到族中，更受封为大长老，地位尊崇不亚于狐王。二公子一袭白袍，容颜温润俊秀，身段风流挺拔，气质清雅出尘，不怒而含威。狐王忙于天下狐族事务，对弟妹管教得多的还是二公子。就算是性情阴狠冷淡的狐三公子，对自家二哥也是多几分尊敬的。

　　狐王虽对外严厉得近乎刻板，可狐七公主在兄长身边长到这么大，就没听大哥对二哥说过一句不好，此事自然也不例外。大哥忙着处理王宫内外事务去了，二哥去见了那位温公子一面，出来时面带微笑。千璇好奇地问了，二哥只是温温和和地说这事便交给他了。

　　千璇转头跟莲儿松了一口气，可想想三哥的性子，又不禁为那位温公子捏了把汗。

　　当然这些，那位温公子是毫不知情的。

　　温寒见过了狐族的二公子，便放下了大半心来。他虽不知人间对妖族有着怎样的猜测传闻，却不难看出即使是妖也并非尽是坏的，无论是那位端庄的狐族公主，还是这位温和的二公子，还是一直黏着他不放的小狐狸，心地都是好的。虽未谋面，那位三公子当也如是，救人之事便有了指望。

　　次日清晨，阿狸眼巴巴地在千玦的寝宫外守着，终于等到了殿门推开的一刻，迅速挺直了背紧张地盯着那门。

　　唇红齿白的少女抱了几本医书，步伐轻缓地走了出来。见到阿狸愣了一下，方才微微一笑道：“小公子，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清儿姐姐，二伯有事要找爹爹，派我来叫爹爹。”阿狸歪了下头飞快地说。

　　“原来如此，”清儿点头，“公子已经起了。”说罢便抱着医书离开了。

　　阿狸飞快地跑进了殿中，到了内室门口又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他一直是有点怕爹爹的，但爹爹每年都会闭关一个月，闭关结束后虽然看上去总是很疲倦，脾气却会温和一点。

　　狐三公子的寝宫与其他寝宫大不相同。内室摆设寥寥无几，光线阴暗。从床帐到窗棂，铺天盖地的黑色，不见一点鲜亮的色彩，处处渗透着死寂阴郁的气息。窗边摆了一张美人榻，千玦用一层层的黑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斜靠在榻上，手里拿了一本书。听到响动，千玦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看着露出一个脑袋的阿狸：“有事？”

　　阿狸从门口蹭了进来，虽然已经见过许多次，可还是觉得爹爹的脸色虚弱的吓人，犹豫了一下开口说：“爹爹，有人来求医，二伯请你过去。”

　　千玦垂着眼微微皱了下眉，眼底露出一丝厌恶:“凡人他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恩公、恩公救了我......”小狐狸连忙解释，对上千玦看过来的眼睛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求爹爹救救恩公的师妹吧。”

　　千玦沉默了一会，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还是淡淡的憎恶和不耐，扔了书，起身缓缓向外走去，冷声道：“阿狸，你给我禁足一年。”

　　小狐狸委屈地低下头，跟在后面出去了。

　　温寒随狐族的二公子坐在暖阁中等候，一边品茶一边闲聊了几句。言谈间温寒不难觉察出二公子对他的防备与试探，但他的态度又实在温和坦荡，颇有君子之风，温寒问心无愧，也就坦诚相对。如此气氛倒也轻松悠然。

　　温寒双手接过千璋倒的茶，正听到外间的通传：“三公子到。”脚步声渐近了，温寒起身转向门口。这一眼望去，便怔住了。

　　先是一只修长素白的手，墨色的衣袖。帘子掀开，那人缓缓走进来。身姿挺拔瘦削，却仿佛畏寒似的裹了层层衣裳，从衣带到斗篷，无一不是墨染过似的颜色。长长的乌发也用纯黑的发带绑了垂在脑后。明明一身仿佛要融进黑夜中的打扮，却偏偏生了副美得近乎妖冶的容貌。狐族天生丽质，容貌皆非凡间庸脂俗粉之姿。即便如此，以温寒所见也断没有谁可以与这位三公子相比。他从不知道这世上当真有人可以美得如此凌厉，如此摄人心魄。即使是画艺精湛名满天下的画师，也只能描摹一二风华。
　　千玦刚刚出关，肤色白的近乎透明，眉眼间还有一丝疲惫。红润的唇紧紧抿着，桃花眼一挑懒懒地看了温寒一眼，目光猛地定在了温寒脸上，下一瞬脸色蓦然变得难看，眼角几乎有些泛红，一向清贵的嗓音像是被什么死死压抑着，颤抖着生生挤出了两个字：“是你！”

　　幸而千璋早有防范，在千玦凝气于掌飞身向温寒拍去的同时便一闪身拦在了温寒前面，截住了这一掌：“小玦？”

　　以温寒的警觉性本不该如此失神，只是他看着千玦几欲喷火的眸子便忘了躲闪，回过神时千玦被千璋拦住，也冷静了下来。

　　他放下手，又看了看温寒，冷冷道：“你便是阿狸的恩公？”温寒收敛了目光，微微一笑，抱拳行礼：“在下愧不敢当。只是师妹身中奇毒，性命堪忧，恳请三公子出手相救。在下不胜感激。”

　　三公子施施然走到矮榻旁，坐下，掸了掸袖口，面无表情，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恶毒的嘲弄：“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