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 设定番外集》林賾流

9、番外之一 三个十字架的庭园 (3)

　　天影接到造命的紧急通知，当然他还在道馆里指导学生进行例行的训练，接着他发现自己正在和总教练请假，再浑浑噩噩地意识到他已经身处地铁上，大众交通工具将他带往默默所在区域的方向。

　　该去吗？或者不该。来讯的不是默默，而是天影也知道的卡西奥毕亚。

　　造命的讯息很简单，仅是告知默默生病了。

　　卡西奥毕亚各项条件都臻于完美的境界，甚至比医生更专业。有他在，默默会受到比医院更可靠的照顾，默默把家视为独立的王国，天影迄今不曾进入。

　　他不愿让默默有任何表态的困扰，包括拒绝在内，因此他们一直都以网友模式来往。

　　若是默默亲自说希望他去探病，天影必定前去，但默默并不会说出这种话，天影很肯定这一点。

　　现在有卡西奥毕亚在她身边，默默更不会孤单。

　　是的，天影早就明白女研究员和她的造命之间的关系，因默默完成卡西奥毕亚当日，也解除对这个人造人的核心封锁，并且很开心地对天影报告这项成就。

　　「我终于做到了，我找到了我的同伴！」她这样直白地说天影说，天影知道她真的很高兴，也不防备他，所以第一个对天影报告。

　　默默有时候也会随口提起让天影冷汗直流的研究机密，不是因为她粗心大意，而是她只有这个青年武术家可以分享，默默很清楚天影不会泄密。

　　说是信任也没错，但是从没想过怀疑彼此，这样说可能比较接近事实。

　　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已经有这种奇妙的习惯想法，天影知道默默不喜欢特别去定义信任或背叛，然后用亲密度来衡量区分某个人对她的重要性，一切其实单凭默默当下的直觉就够了。

　　她觉得可以和天影说就和他说，她不想说的时候就不做任何表达，天影也不会知道。

　　默默知道，天影对旁敲侧击的行为不感兴趣，他喜欢单纯的规律与直接的感受，所以对默默的一切都当成自然发生的现象，有也好，没有也好。

　　可是这并不是一种随便懒散的关系，如果让默默来形容，会是「干净」，默默和天影都喜欢干净利落的存在，不管是学问或者武术，任何生活中的成分。

　　现在卡西奥毕亚出现后，默默就不再需要一个对她的专业话题反应不过来的沟通替代品了。

　　卡西奥毕亚，这个青年是何种存在？

　　默默的半身，默默依靠的对象，她最爱的个体。

　　也许造命和人类间可以有着工具以上的情感关系，也许亲人，也许恋人，或许只是工具与依赖的混合，但是绝对没有人，会把一个人造的生命，当成自己的灵魂。

　　这很奇怪，人通常都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有着永世不灭的魂魄。

　　但当天影想得再久了些时，他总算想通了。卡西奥毕亚，是时间使者的名字，默默想要得到什么时间吗？他永远不能明白，因天影不是对事事都有悟性的天才
　　，有时候他反而喜欢迟钝一点。

　　走进默默的公寓时没受到阻挠或盘查，卡西奥毕亚对天影的指引贴心而周全。

　　天影既然不是个囿于狭规的人，便将默默的选择──卡西奥毕亚视为一个平等对手省视起来。

　　比整间大学教授们加起来更有学问，别说他，人类根本无法追及的运动能力，从出生就单纯注视着默默的剔透眼神，简直就和天使一样无可挑剔。

　　而默默也只能接受这样的伴侣吧？洁净一如研究所里的世界。

　　因此天影觉得，这样真的很好，他也说不上来哪里好。

　　他想那可能只是某种微弱感伤，身为血肉之躯的人类，竟然无法彼此扶助。

　　这缕感伤让天影醉了一夜，镜子里的住民对他露出悲哀笑容，很快地让水珠打散了。

　　天影见到默默时，她已经睡着了。

　　或许这么说，天影好意承认默默「睡着」，侧身藏在被单里朝沙发内侧装睡是很孩子气，但默默始终不习惯面对专业领域以外的人类视线，而他们使用文字对谈一向比口说流畅。

　　其实大可将他挡在门外，天影并非不识趣之人，他倒奇怪卡西奥毕亚坚持邀请自己。

　　那个造命其实与默默非常相像，或许造命并无法理解人类这种奇怪的拘谨心吧？

　　「咖啡？茶？」卡西奥毕亚并不像天影看过的一些会开玩笑，故意从手指喷出饮料的人造人，他非常中规中矩地走向厨房。

　　「茶就好，谢谢。」

　　天影不由得打量起女生居住的小套房来，摆设偏冷调，但细节皆注重到了，不太可能出自默默之手，她就是刻板认知中的科学家典型，某种和家事绝缘的生物。

　　「卡西奥毕亚先生，默默还好吧？」天影明明看见沙发上的身影肩头耸动，却视若无睹地说。

　　「你会煮盐放得很少的蛋花汤吗？」卡西奥毕亚认真地问，天影给问傻了。

　　这自然是透过网络和默默闲聊的琐事，被造命如临大敌地询问，天影有些遭窥探的不快。

　　是了，默默说过，她的主机就是卡西奥毕亚，她不像一般少女喜欢幻想把心交给某人的譬喻法，而是实际执行，记忆与感知共享。

　　不管天影再怎么看默默，默默还是十三年前在高中部里的女孩，他们太少见面，以致天影心中的过去残像迟迟不褪。

　　「这个很简单，就只是把葱花和盐丢进白滚水里再打颗蛋……」

　　「请示范，我想要纪录剂量。」造命要求道。

　　「呃？」

　　卡西奥毕亚是十全十美的造命没错？

　　虽说有些摸不着头绪，天影倒也从善如流，毕竟来主人家探病总是要帮忙做些事情，希望默默不会介意他这次唐突。

　　将清水倒入长柄锅，放在瓷盘上加热，天影恍惚地想，他曾经弄过简单晚餐给过去的女友吃，这种感觉在当时的他觉得很幸福，以致于那个女孩有了新对象时，天影半点也不恨她，他怎么会去恨一个付出某段时间带给他幸福的人？

　　身后稳定绵长气息使天复印件能侧身防备，卡西奥毕亚冷不防地靠过来，银瞳越过天影肩膀，目不转睛地观察蛋花汤的水面变化。

　　有时候，天影真的不太习惯，把会流泪、流血和呼吸的存在当成人造人，而有点受不了当初发明这种人工生命的学者的喜好，但他一想到自己抱怨的对象还包括默默，就赶紧丢开这个念头了。

　　「你应该擅长厨艺，这只是简单小玩意。」天影闲聊地晃了下锅柄，气泡开始沸腾起来。

　　「我会煮符合美食定义的东西。」他回答道。

　　「但有些人天生不喜欢吃自己煮的食物，就算再怎么好吃，都欠缺了某种感觉，你们人类称之的『温暖』吧？」

　　「你们人类？我有去开放造命人权修法的市民公投，除了构成物质不同，基本上社会不是渐渐在接受不同的种族了？你不当自己是人类，那你要怎么和默默在一起？」天影语气变得严厉，他没想到已经走到尖端科技的这个造命思考却这般落伍。

　　卡西奥毕亚高傲地将目光转向天影。

　　「我是人，不是默默讨厌的『人类』，有些人类的感觉，我无从体会起也不想体验。」

　　逻辑学家总将相似之物从世界中孤立，使其成「类」，可血肉之躯的默默或天影也好，科技结晶的卡西奥毕亚也罢，他们终究带着某些足以跨出相似性之外的异端特质。

　　卡西奥毕亚看着在圆环内外犹豫的默默，和游走于界限之内的天影，他只是静静地凝望并等待。

　　若以流星壤为素质，构筑成需要日光的造命，难道，他们不比以碳水和蛋白质为原料的人类高贵？至少，在精神和身体上比人类要接近不朽，无须透过遗传因子来争取种族的存在。

　　因为造命的特质之一就是完整、独立的生命与精神，他们甚至不需要同类的协助，一个造命能够满足永远只有自己，待在人类身边也不会感到孤独。或者说，只要身边的存在被判断低于自身，造命就不会因为孤独去对次级品产生情感上的寂寞和依存需要。

　　先有情感，才会寂寞，这个顺序是造命和人类的关键差异。

　　所以造命也懂得爱人，而且这样的爱往往是永恒也是唯一，他们的执着从来不是基于弥补自己的不足。

　　卡西奥毕亚的诞生并非始于童蒙，他无须经验没效率的学习，因此太多或太少，对他都只是一种数据库上的模式。

　　他是为了守护默默才从沉睡已久的素体中被锻造成型，默默不是他试验人际关系成败的对象。

　　银发造命忽然歪了下头，卡西奥毕亚按着太阳穴，陷入短暂失神。

　　一方面水滚了，天影拿起鸡蛋正要敲在锅缘，开始把蛋花汤的主角加入沸水中。

　　「研究所出事了。」造命往客厅走去，打算通知默默某道警讯，天影甫敲下蛋壳的手指停格，透明蛋清流到瓷盘上发出滋滋声，快速凝固白化。

　　那一瞬，天影才感到卡西奥毕亚的人性，那句话原本没必要对天影解释，但他却如此自然地说出口。

　　到底卡西奥毕亚是基于某种理由与计算这么说，或着就像任何普通人，获知重大消息本能地朝周遭寻求回应？

　　对于武术家的疑问，卡西奥毕亚仅是草草瞥了天影一眼就走回客厅扶起默默，使她半靠在自己的臂弯中，用急促却条理分明的智慧语交代研究所通知的意外内容。

　　默默回以连串音节，那是天影理解不能的学界语言。半晌，默默坚持要离家销假去研究所了解情况，卡西奥毕亚却摇头不答应。

　　造命和他的同居对象用一种快速又像是天方夜谭的激烈态度辩论起来，就像一对理智而优秀的恋人或双生子。

　　顿时，天影成了尴尬的第三者，他浑身带着烹调后的残余热气，发现自己格格不入。

　　那两个人的身影在冷光下环绕着易受伤害的幸福感。

　　「妳不可以回K5区域，那边已经封锁了。」卡西奥毕亚忽然转大音量，改为通用语言说。

　　他抓住了默默的弱点，想让天影来阻止，默默显然明白这点，不自然地看了看等在一旁的人物，外表坚毅沉静的男子一手拿着汤杓，却风波不惊地等待着，着实好笑。

　　「天影，你不问怎么回事吗？」默默侧过脸，无暇修剪绑起的长发堆在脸蛋边，使她不知自己在旁人眼中多了份柔弱。

　　默默鲜少以声音和这个长年相识的武术家对话，以致出现些许不自然。

　　「我应该问吗？妳的工作不是需要保密？」天影轻轻地说。

　　「你又不会乱说出去。」默默脸色依然苍白，梅红色的清澈大眼却闪着神秘的光。

　　「有种极端危险的怪物从我们的实验室谋杀研究员，然后成功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