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你思故我存

2、第 2 章

　　宫崎耀司在写信。

　　这是他的卧房，里面的陈设从他入住的头一天就没有变过，黑白灰三种颜色的搭配使得房间简洁大方，一目了然，却也有些太过肃穆庄重了。

　　他端坐在书桌前，手下压着一沓普通的没有任何花纹的素色信纸，肘边是一沓信封。他抽了一个信封，郑重地写下织田靖彦四个字。然后便对着眼前的一沓白纸发起呆来。

　　织田永远是沉默寡言地站在他的身后，为他守住背后，从他十岁开始便陪着他一起接受训练，学习各种各样的课程，当初他任性的选择成为黑龙，还连累织田陪他加训，可他从未抱怨一句，总是信任地看着自己，认认真真地做事。

　　“风雨二十载，有君相伴，幸甚至哉！”耀司真心诚意地写下这句话，只觉得千言万语都包含在这句话里面，无需赘言了。他偏了偏头，忽然微笑起来，轻快地写：“待到春花烂漫时，请我一杯喜酒可好？”分堂的一个女堂主可是瞧上织田好久了，追了他好几年呢，织田也渐渐有了软化的迹象……

　　耀司微笑着折好信纸放入信封，又开始写信给戴维斯。

　　“戴维斯，说好了明年要放一个长假一起去赏樱的，我却只能失约了。”耀司抿了抿唇，浅色的唇瓣在力的作用下微微泛白。“我不是故意的……”他有点委屈，絮絮叨叨地写满了两张纸。

　　戴维斯和织田他们不一样，织田他们是世代效忠双龙会的家族培养出来的家将式属下，而戴维斯是受帝国慈善培养起来的，作为一个“外人”，他凭借着出色的业绩和高明的手段从一众候选人中脱颖而出，当上了帝国总裁秘书。因为忍任性地跑去美国，戴维斯不得不和自己一起处理帝国的众多业务，后来忍回来后却因此受到连累，只得成为自己的秘书——忍的控制欲和独占欲极强，自己轻易不插手帝国的事务，戴维斯倒是因此闲置下来，后来干脆协助自己处理一些双龙会的交易。

　　戴维斯对耀司来说是不一样的。

　　耀司是独子，自幼聪慧绝伦，长辈对他很是放心，期待也高，自然甚是严厉。可他毕竟是人，总会有疲倦、伤心的时候，很多次他都渴望有一个哥哥出现，会注意到他喜欢吃甜食，会带他去玩耍，会安慰他鼓励他……织田出现的时候耀司曾试图把他当成哥哥，可织田从小被灌输自己是属下必须忠于耀司不可有任何不敬的思想。一路磕磕绊绊地长大，耀司始终只有伊藤忍能与他并肩，可伊藤忍几乎不曾关注过他的情绪。直到他作为顾问接手帝国遇到戴维斯时，才有了家人的关心体贴。

　　戴维斯是个再细致不过的人了，刚刚接手帝国的时候耀司一度忙碌的没时间好好吃饭睡觉，还需要靠咖啡提神，结果得了胃溃疡，戴维斯最早发现他的病情，一反平日里守礼的形象押着他去看病，从医院出来后他便自发自觉地接手他吃药休息的事。那时候耀司才发现戴维斯也是个啰嗦的人，每次看到他没有好好休息便会絮絮叨叨地念好久。

　　耀司是后来偶然得知戴维斯的单身母亲是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导致胃溃疡恶化成胃穿孔最终去世的。相依为命的母亲的逝世给戴维斯带来巨大的心理阴影，才使得他在面对相似的情形时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慌惊惧，打破一贯的进退有度精明干练。

　　后来戴维斯清醒过来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变成一个话唠，成日里絮絮叨叨地督促自己吃药休息。可自己一肩挑两担实在是太忙了，又仗着自己年轻劲逞强……耀司有些郁闷，却也心甘情愿：双龙会是自己的家啊！守护自己的家，为自己的家园添砖加瓦，这是每个家庭成员都心甘情愿的事情啊！

　　耀司仔仔细细地把信纸叠好放入信封，然后犹豫了。

　　父亲……

　　幼年的耀司濡慕着父亲，他总是祈祷着父亲能多陪陪母亲，多和自己玩，像母亲一样拥着自己入睡……

　　耀司出神地想，那时候的自己可真是天真啊！看不懂母亲的黯然神伤，瞧不出父亲对母亲的冷漠，傻傻地相信母亲说那是父亲为了保持作为父亲的威严才对自己不亲热。直到六岁时母亲去世，自己也开始接受继承人教育，渐渐学会察言观色，才发现，原来自己臆想中的父严母慈的温暖家庭根本不存在！

　　真是宿命轮回啊！耀司苦笑，就像自己一样，父亲爱着他的黑龙，事事以他为主，使得原本平起平坐的伊藤、宫崎两家渐渐变成以伊藤家为首……而伊藤伯父和忍真是一模一样，都是冷心冷情的人，即使是那么多年的陪伴，也未能得到真心。

　　“珍重。”耀司无甚话可写。他们俩说是父子，其实更像是家主与继承人、上司与下属的关系，见面除了一些客套的寒暄，便是公务的汇报请示。对于父亲来说，自己存在的意义便是将帝国与双龙会打理好吧，耀司有些灰心地想，心里到底有些酸楚。他随手在信封上写下宫崎政一和伊藤龙之介的名字，将信纸塞进去。

　　看着手边写着伊藤忍三个字的信封，耀司愣愣地发起呆来。

　　初见时，忍刚刚丧母，而自己也是失去母亲不久，他们两个就像是两只孤单彷徨、失了所有依仗的小兽，紧紧地靠在一起取暖，那时候的忍虽然戾气重，又别扭，可对自己总是非常照顾。他们一起接受黑白龙的教育，一起锻炼身手，一起完成任务，一起被惩罚……形影不离，多么美好的词语。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忍便是对自己恶语相向起来了，耀司模模糊糊地想，只记得那是他们十四岁刚刚完成第一次阶段试炼后不久，忍便态度大变。

　　“时至今日，我竟不知为何我们会走到这个地步。”耀司喃喃自语，“倒也难怪你会倾心展令扬而不是我，我自是比不上他的善解人意的。”

　　他怔怔发呆半晌，脑海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伊藤忍回归这些年和自己平淡相处，一会儿是少年时伊藤忍嚣张凌厉俊美如战神的眉眼，一会儿又是幼时两人一同学习锻炼的温馨……竟是提笔难落字。

　　“当当当”时钟连续敲了十下，已是夜间十点了，耀司蓦然惊醒，手竟一抖，在纸上划了一道。他慢吞吞的换了一张纸，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提笔写道：

　　忍，愿你一生幸福安康，长乐无忧，海阔天高，凭君跃飞。

　　他想，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我死后，安倍家最后的诅咒便解了，双龙会有父亲和伊藤伯伯看顾，羽市和周宗天分好能力不弱，必是能顺利继承，你也可以卸去白龙一职，和展令扬离开，这样子，你肯定会很开心吧！

　　耀司仔仔细细地将信纸对折，好像这是一张价值连城的古画，容不得半点疏忽。最后，他放了一枚骰子，一点朝上，压住信封。

　　阖上灯，耀司躺在床上，闭目长睡。

　　再也未醒。